宋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张狂道:“本王有何罪?莫非定北将军以为仅凭裴世子一人之言就能将斜岭惨事的矛头从九弟身上摘除,然后丢到本王身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严温青紧了紧手中的剑没说话。
一时间,两方人马皆拔出刀刃蓄势待发如猛兽。
外围处,裴时臣喊来路文照看严惊蛰,低声嘱咐:“你赶紧带着表小姐离开此地。”
路文应声,牵来预备给严惊蛰的马。
严惊蛰往后退了两步,眉宇微蹙:“表哥,等会是不是——”
“对。”裴时臣不想瞒着严惊蛰,单手将严惊蛰抱到马背上,低低道:“临川王是块硬骨头,姑父早已与我商量好,若临川王执意不承认斜岭的事,那咱们就开战。”
严惊蛰手紧紧拽着马缰,忽想起系统跟她说过上辈子表哥在朝中的事,便弯下腰揪住裴时臣的衣裳,小小声喊:“表哥。”
“怎么了?”裴时臣身子往前倾,学着严惊蛰的口吻呢喃低语:“可是害怕?”
严惊蛰摇摇头,望着眼前男人深邃缱绻的目光,好半晌才下定决心道:“表哥,投靠临川王是不是你和八皇子做的局?”
“是。”对严惊蛰,裴时臣做不到说谎。
“惊蛰。”裴时臣罕见的喊了少女的闺名,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路文,思忖几瞬,笑道:“此事我与八皇子谋划多年,一时半伙与你说不清,等这边事了,我再细细说与你听,可好?”
“好。”严惊蛰咬了咬唇,叮嘱道,“表哥千万小心,刀剑无眼。”
裴时臣一杆银枪挥舞无影,骑在马上震声笑道:“表妹勿担忧,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就去了半载。
第三天的时候,山脚大道上终于传出了马蹄声。
“爹,大哥!”望着浑身是血的父兄二人,严惊蛰哭着奔过来。
“无碍!”严朝暮血脸笑着灿烂,“小妹别哭,这些血都是别人的。”
严惊蛰哽咽的点头,确定父兄身上没有大伤口,忙垂泪问道:“表哥呢?”
“回京去了。”
“已经回京了?”严惊蛰心头一跳。
……
兵马回到雍州多日后,严朝暮再次敲响严惊蛰的房门。
“大哥。”歪睡在榻上的严惊蛰揉揉眼。
严朝暮坐到榻上,伸手探了探恹恹少女的额头,下一息笑道:“还好没窝出病,你可知你多少天没出门了?”
严惊蛰没说话。
“京城来信了。”严朝暮站起身,无奈的开口。
“在哪?谁的?”严惊蛰瞬间来了精神。
严朝暮得意的扬扬手中的信:“时臣表哥的。”
“快给我。”严惊蛰顾不上矜持,跳着脚抢过来。
将自己闷在屋子里的这些天,对于表哥的不辞而别,她早就消气了,之所以心情不佳,有一部分是因为系统的离开。
没错,系统飞升了。
[宿主的积分早已还清,且宿主的情缘已经定下,所以无须本系统时刻盯着了。]
临走前,系统和严惊蛰依依不舍:[剩下的积分按理可以允许宿主抽出无数的共情丸、隐身丸等,但本系统觉得,宿主更希望拥有这个。]
一个大红的盒子落到严惊蛰手上。
“疾走丸吗?”味道清幽和疾走丸极为相似。
系统绿光闪闪:[疾走丸的升级版,宿主每隔半年吞服一颗,一年后腿疾定会痊愈。]
严惊蛰一脸欣喜,立马嚼了一颗进肚。
“一共三颗,是不是多了一颗啊?”
严惊蛰说出这话时,脑中忽而‘铮’的一声响,系统从她识海中钻了出来。
抬头一看,半空中飘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正是系统的正身。
小童甩出一根红绳,红绳一端飞向窗外不知所踪,一端则在严惊蛰的小指上绕起了死结后消失不见。
严惊蛰还没有这等玄幻画面中回过神,就见小童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一道虚无缥缈的话盘旋天空。
[世间情爱起初都甜,但结局各有不同。宿主,你且记住,红线系住的是二人的心,一旦心不在一起,红线自然就会断,你我相识一场,吾愿你一生顺遂,白头相守。]
严惊蛰按着红绳消失的手指,笑中带泪,柔声轻诉:“谢谢你。”
……
一晃到了八月,严温青早在五月底就去了京城指认临川王在雍州犯下的罪行,直到七月上旬才回到雍州,此番回家就是为了送严惊蛰上京的。
官船上,严惊蛰挥泪告别父兄,带着新买的丫鬟和侍卫走进船舱。
时值金秋送考之际,一路上有在外游学的京城读书人三三两两的上船,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块说闹,倒也不觉得无趣。
到达京城的时候,京城的乡试刚刚开始,进了城,路文早早的候在城门口接应。
严惊蛰没打算住进裴国公府,裴时臣大概猜到这点,便在临进乡试考前吩咐路文在国公府后街择了个清幽小院。
严惊蛰就这么在京城住了下来。
八月下旬,乡试榜出了问题。
有传言之前附属临川王的人私下贿赂了出考题的吏部官员,此事一经流出,京城考生纷纷聚拥京兆府门前,大呼请永兴帝还他们公道。
永兴帝头痛不已,七子宋袭前些日子被雍州定北将军联合武官等人安了个枉顾人命的大罪名,永兴帝得知斜岭轰炸的真相后,气血上头险些晕倒。
然而对战神王爷的惩处,朝廷诸臣众说纷纭。
经过几番激烈的争吵,最终永兴帝给了交代。
褫夺宋袭手中一应兵符,粗茶淡饭居京城王府禁足三年,以示对斜岭枉死之人的忏悔。
可谁知宋袭刚被放回王府囚.禁,乡试泄题的矛头就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令永兴帝意想不到的是——七儿子宋袭再次被传唤上金銮殿的时候,身后竟然跟着密密麻麻的侍卫。
眼前这一幕和系统之前跟严惊蛰说过的话重叠了,只不过有一点不同。
——金銮殿上没有九皇子。
宋袭手上的兵力远不及平日,若非被逼急了,宋袭不会这时候出手,怎着着也要在京城蛰伏几年。
永兴帝当了几十年的皇帝,面对亲儿子逼宫的阵势,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永兴帝心中更多的是痛心。
永兴帝不敢相信这个最引以为荣的儿子有朝一日会对他这个老父亲兵戎相向。
待严温青协众多御林军将宋袭身边的人撂倒后,望着双膝跪地依旧衔恨看他的宋袭,永兴帝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十月中旬,永兴帝降旨:七子宋袭贬为庶人,即刻前往西山看守帝陵,此生若无新帝传唤,不得踏出帝陵半步。
是的,永兴帝退位了。
和严惊蛰想象中截然不同,这一世,永兴帝退位给八皇子宋深的时候,比上一世要轻松很多。
朝中不是没有反对的人,但这种人很少。
永兴帝身子逐日不好,已经无心朝政,经过宋袭逼宫之后,永兴帝大约是觉得再这样僵持着不立皇储,说不定哪一天再冒出一个。
这般想着,病榻上的永兴帝喊来大长公主、六部尚书、御史官以及朝中有声望的老臣来养心殿议事。
翌日一早,大长公主身着朝服替永兴帝颁布了禅位圣旨。
就这样,身有腿疾的八皇子坐上了龙椅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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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天子,身体当然不能有问题,登基的头一天,朝中大臣纷纷上书新帝降旨广撒民间寻医问药。
新帝欣允,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奔向京城的大夫数不胜数,然而新帝腿上的毒依旧无解。
除夕夜,裴时臣和严家父子窝在国公府后小院喝的醉醺醺的时候,忽然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表妹给我的是何物?”
裴时臣喝的有点多,迷迷糊糊的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一枚药丸。
严惊蛰细白柔嫩的五指点点跛足,轻笑一声:“表哥不是想知道我的腿是如何有好转的吗?就是因为此物。”
一袭冷风吹来,裴时臣顿时清醒。
他作势将严惊蛰拥进怀,踌躇半晌后,一本正经的问:“你想让我将这药奉给皇上?”
严惊蛰脸贴着裴时臣滚烫的胸,闻言默默点头。
“不妥。”裴时臣将药塞回严惊蛰手中,叹了口气,大手将严惊蛰的小手包住。
“我知道你想帮我在皇上跟前立身,可这药珍贵,于你而言是良药,不能随意给旁人。你且记住,药的事,你不可对外人说半句,小心被人听了去惹来是非。”
严惊蛰拉着裴时臣来到梳妆台前,柔声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表哥,你看。”
木匣里赫然躺着一颗一模一样的药。
“这药有多余,表哥不用担心。”
裴时臣愣了愣,旋即笑了。
屋外不知何时簌簌飘起雪花,两人依偎的坐在火炉前诉说起这些天的趣事。
裴时臣温了壶绿茶,倒了一杯给严惊蛰。
“八皇子,该称皇上了。”裴时臣半睡半醒的跟严惊蛰嗑起从前的往事。
“我与八皇子初见是九岁那年……”
严惊蛰捧着暖呼呼的茶水,认真听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那一年,宫里的端俪皇后薨了。”
“是喝了毒酒吗?”她对此事有些耳闻。
裴时臣眯着眼点头:“那杯酒,是太上皇亲自倒的,八皇子说,端俪皇后死的时候他就在珠帘角落处蹲着……”
严惊蛰唔了一声,有关太上皇和端俪皇后之间的隔阂听了听后,她找来一方暖被将二人的腿盖住,随意的问道:“皇上的腿,不会就是那时中毒的吧?”
裴时臣揉揉严惊蛰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我初见皇上时,他的腿刚坏。”
严惊蛰一惊:“是何人下的狠手?”
“皇上。”
严惊蛰:“?”
裴时臣敛了笑:“是皇上他自己。端俪皇后死后不久,皇上就冲了出去将端俪皇后酒杯里剩余的酒咽了下去,好在太医赶来及时,这才保住了性命,但体内尚余的毒清不掉,最终毁了腿。”
严惊蛰唏嘘一声:“没想到九岁时的皇上对自己就这么心狠……”
说着,她不由将目光投向桌上那颗药丸。
这般厉害的人,若知道她手中突然有了良药,那她岂不是白白的惹祸上身?
裴时臣似乎感应到少女的害怕,手掌轻拍:“药当然要上奉,但不能是我,也不能是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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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雪下了一晚上,翌日一早门前白茫茫一片,裴时臣顶着风雪和严温青去了一趟邱府。
新皇上位后,裴时臣因和新帝多年的交情被选为御前言官,拿了诏令后,裴时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旨开府另住。
太夫人早以看透了这个不将裴家看在眼里的孙子,连骂了好几声祸害后最终还是同意唯一的嫡孙迁出国公府。
今日去邱家,一来是第一次以裴家家主的身份拜访亡母娘家人,二来便是和邱良工商讨药丸的处理法子。
最终三人达成一致:元宵节后,邱老太君对外申明要带着家人一道去古寺烧香,有幸在山中偶遇一位云游四海的游医,得了些治腿的偏方。
裴时臣借用邱老太君终于将药送给了新帝,待裴时臣退下去后,新帝身边的老人于公公欲将药拿到太医院检查,却被新帝阻止了。
于公公将药递给宋深,诚心劝道:“皇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八皇子了,有些东西,有些人,皇上要掂量的用。”
“无妨。”宋深笑得耐人寻味,一口将药丢进嘴。
于公公急了,想上手抢下来又不敢逾越,只好跳着脚命小太监去喊太医过来。
太医来后把了脉象,一脸震惊。
太医走后,宋深挑眉看着于公公:“如此,是你多心了。”
于公公又哭又笑:“皇上这是在吓奴才,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这个裴国公看着年轻,不成想是个好的……”
边哭边抹泪:“皇上您苦啊,还好老天有眼,您的腿有救了。”
宋深笑着苦涩,摩挲着多年后终于有些痛觉的腿,忽然抬眸:“这药是邱老太君求来的?”
于公公点头:“皇上您是知道的,邱老太君是裴国公的亲外祖母,听说裴国公欲迎娶严将军的嫡女……哦,对,严家那位大小姐也有腿疾,无奈人生的活泼俏丽,深得邱老太君的心,为了哄外孙开心,邱老太君元宵节跑了一趟城外古寺祈求平安,偶然之下得了此药良方……”
说到这,于公公又补了一句:“呈给皇上您用的药,肯定有人事先试用过,莫非这人就是严大小姐?年前奴才出宫去各大臣家中送食,严大小姐还出来拜见了奴才……”
“怎样?”宋深耐人寻味的看过来。
于公公笑:“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宋深砸了本书过去,闷笑道:“你明知朕问的不是这个。”
于公公捡起的地上的书,笑的璀璨:“那位严大小姐,腿脚似乎也有些不好,但那时走起路来,已经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了,奴才原以为看花了眼,如今想想,这个严大小姐势必已经用过药了,见有了成效才敢拿来给皇上用。”
宋深眼睛陡然亮起来,来回踱步后,都不顾腿上的疼痛了,大手一挥:“小于子,你说朕有一天是不是也会和严大小姐一样……”
“定会的,定会的!”于公公一个劲的点头,脸上的喜悦比宋深还要多。
走了几步后,宋深突然停了下来。
“好一个裴时臣!”宋深哈哈大笑,“还是和从前一样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