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日前——时祈
时间:2021-09-08 09:16:52

  水龙头流出的水很凉,压下陈潭暮心底的燥热:“哦。”
  “暮哥,跟小秋妹子坐一块儿什么感觉?”他问,“好不好?舒服不舒服?”
  他转过头,视线停在刘鹏脸上:“想知道?”
  刘鹏拼命点头。
  “我们换个位置?”
  “那感情太好了,你跟老班说说,你和小秋妹子坐也不合适,俩颜值太高了,老班也不怕你们早恋的。”
  陈潭暮想说,他们小时候就订好要结婚,还说过小孩子跟谁姓的问题,班主任担心这个是多余的,放自己身边才安全。
  刘鹏说话没谱,因为开了个头,陈潭暮又接了,现在已经在畅想换座位后的美好未来:“真的,暮哥,你要同意换座位,回头跟老班说说,我跟小秋妹妹坐,也不妨碍这一份九层糕的缘分。”
  水点甩到刘鹏鼻尖上,抖了他一个机灵。
  陈潭暮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去,实在听不下去了:“别想了。”
  “啊?别想什么?”刘鹏没反应过来,问。
  “早恋,还有他们的未来。”陈潭暮说,“都不用想,没可能的。”
  刘鹏是真的不理解了。
  两人回到班里,因为马上上课,班上的人散到差不多。
  陈潭暮回到座位上,垂眸,用余光去看旁边的人。何秋芙正在准备下一节课的笔记本,她带来的点心早就分完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包装袋。
  没给他留。
  “大课间你能陪我去领书,行吗?”何秋芙抬眸,看了过来。
  陈潭暮心情很复杂,个中滋味说不上来,没讲话,低头,想去找一下下节课要用的教材。
  他抽屉里的东西杂,男生没收拾整理的习惯,随便一摸,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又有些凉,像是什么包装袋,他拉扯过来,垂眼,看到了一袋陈皮糕。
  陈皮糕是广东的特产,北方没有,包装很严实,陈潭暮看到就反应过来,去看身边歪头看过来的何秋芙,她还在看自己,在等他的回复。
  陈潭暮试图想把那盒糕点重新塞进抽屉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盒子的边角又总是掉落出来,让他看见。
  “小暮?”
  陈潭暮来回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你怎么总…..干嘛?”
  “总什么?”何秋芙不理解。
  “别在这么多人面前喊我小暮,他们不知道。”陈潭暮不自然道。
  何秋芙愣了下。
  两个人小时候都是这么称呼对方的,不过说起来,他好像确实没有再叫过自己敷敷,长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确实该纠正。
  何秋芙没说话,陈潭暮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继续说:“不是不让你喊,你私下…..你想喊私下喊。”
  他说这话的时候,耳根发烫。
  陈潭暮闭上眼,偏过头,一盒陈皮糕就收卖他了,无奈地嗯了一声:“……行,大课间去。”
  大课间是要做操的,因为陈潭暮答应了何秋芙,两个人要去教导处,因此,也正好逃过了做操这一环节。
  走廊里很空,陈潭暮和何秋芙一前一后,在走。
  陈潭暮不是个名义上的三好学生,成绩是不错,样貌也好,就是身上的气质太痞,尤其是穿衣打扮,平常学生都是乖乖巧巧地套校服,他的校服背后上边画了很多手绘。
  “小暮?”何秋芙在喊他。
  前边的人僵了一下。
  “这里没人,我不能这么喊你吗?”她试探道。
  何秋芙跟在陈潭暮身后,看着他起伏的后背,少年的轮廓锐利,好像是跟小时候很不一样了。
  陈潭暮回过头,他的手揣在裤兜里,偏头,给她指了指旁边的门:“这儿,教导处,你自己进去。”
  何秋芙嗯了一声,点点头,要进去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以后要喊他什么呢?跟同学们一样叫他暮哥?还是陈潭暮,或者陈潭暮同学,怎么想都怪怪的。
  陈潭暮站在门口,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
  不是他不想进去,是因为他这幅打扮,教导处的主任尤其看不惯他。他是校服手绘的先行者,因为他,学校不少同学也跟着在校服背后画上的手绘画。后来,他被请了次家长,老师们估计也没想到陈燃和谭骁施行的是放养政策,压根儿没把他在校服后边画手绘的事情当一会儿事。
  教导处里两个人在谈话,老师们说的问题无非就是那么几条,不要跟差学生来往,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及时反应,好好努力学习。
  等何秋芙出来,陈潭暮都快把背后的墙面捂热了。
  “结束了?”陈潭暮垂眸,去看她。
  这学期的课本和练习册有很多,何秋芙来的时候还专门背了书包,现在书包不光是装得鼓鼓的,连怀里抱的都是。
  何秋芙换了换姿势,手上的书太重,她现在巴不得早点儿回教室:“老师人还挺好,就是书太多了,我们回去吗?”
  陈潭暮低头,跟她对视一秒。
  “嗯。”
  陈潭暮抿了抿唇,伸手,提起她背后的书包,真沉,也难怪她的肩膀都耷拉下去:“书包给我,书也是。”
  何秋芙一愣,身上的重担没有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包括怀里的课本也被他拿走,包圆了:“那我帮你拿一个。”
  “不用。”他走在前边,嘴里小声嘟囔,“女孩儿背这么重的像什么样。”
  课间操还没结束,教室里也没有人,两个人回去,陈潭暮把书给她堆在书桌上,能听见外边的广播体操结束了,有相应的老师在放广播通知。
  两个人的位置是靠近窗户的,从这里看下去还能看到操场,同学们的人影小小的。
  何秋芙坐在座位上,去看靠在窗边的陈潭暮。
  “陈皮糕,我收下了。”他背对着她,忽然开口。
  何秋芙一愣,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要给他的,一开始见他看到了也没反应,还以为陈潭暮不喜欢:“收下吧,收下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陈潭暮单手撑在水泥台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庆幸这样背对何秋芙,她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视线里是同学们下操的身影,乱哄哄的凑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
  “小暮你想喊就喊。”陈潭暮最后说,“……看你吧。”
  等回到家,陈潭暮坐在写字台前,面前是写了一半的作业,扔下笔,想起自己和何秋芙在教室的时候,他的表情和语气。怎么就不记得再补充一句是陈燃强逼着他这么做的,他没有想主动跟她示好的意思。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震,是一个秋天落叶的头像。
  【敷敷:我回家了。】
  陈潭暮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压在屏幕上,他没给何秋芙改过备注,备注一直是她小时候的名字,皱眉,在想回复不回复。她回家,好端端地跟他说什么?
  【敷敷:我妈妈说后天我们要凑一块儿吃饭。】
  陈潭暮的消息显示正在输入中。
  【CTM:?】
  【敷敷:你不知道吗?】
  【CTM:不知道。】
  陈潭暮忽然觉得自己活在了食物链的最底端,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明明看到了陈燃,但陈燃什么都没跟他说,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分。
  他把手机放下,起身,出了房间门,从二楼去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陈燃,下楼,想了想,又坐在她旁边,拿起遥控器,故意换了一个台,试图引起陈燃注意。
  陈燃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昨天她和谭骁两个人深夜谈话,打算晾一晾陈潭暮,没想到他现在还主动来招惹自己,默不作声,陈燃抱起旁边的抱枕,准备拿起手机,和谭骁告状。
  陈潭暮见陈燃还不理他,主动交代:“今天我看见敷……何秋芙了,她坐我同桌,我帮她搬了书,还借了她之前的学习资料,方便她赶进度用。”
  陈燃小幅度地看了下陈潭暮,面前微微缓和了些。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潭暮说。
  陈燃又看一眼陈潭暮。
  “我说了我会照顾她,我就会照顾她。”
  陈燃勉强出了个声音:“挺好,遥控器还我。”
  “……..哦。”陈潭暮应了一声,听到陈燃说话,主动帮忙把频道调了回去,“妈,你不生我气了吧?”
  “什么时候生过。”
  陈潭暮想说昨天晚上做饭的时候,但又看到陈燃的表情,噎了回去。
  “行了,做作业去,后天我们还跟敷敷他们一块儿吃饭呢。”陈燃把手机丢到一边,不打算跟谭骁告状了。
  陈潭暮上楼上的晕晕乎乎,坐回书桌前,拿起笔,视线落到一边的手机上,他刚刚下楼想做什么来着,好像是要反问陈燃为什么做决定前都不跟自己说话的,结果现在成什么样了,什么也没问,又返上来了。
  …….所有的计划都不按他的想法来。
  两家一起吃饭是约定好的事情。
  一个小姑娘在外边走,即使是白天,也不安全。下了学,陈潭暮和何秋芙双双都留在教室里,等同学都走了,两个人一块儿去饭店。
  放学的时间赶上了晚高峰,正是堵的时候,好在谭骁他们定下的饭店离学校不远,两人走着也能去。
  远处的天空染成了粉紫色,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个人肩头,一前一后地走着。
  何秋芙离开的时候是小学,期间一直没回来过,这两年,城市的改动还挺大,好比,这条路,何秋芙和陈潭暮还一块儿来过,小时候这里有一家糖水铺,是广东人开的,味道很正宗,他们下了学总是会偷偷来喝一碗,现在也没了。
  “这里的糖水铺子?”何秋芙话说了一半。
  “早拆了。”
  “…….你都没跟我说。”
  陈潭暮低头,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
  初三那年拆的,当时何秋芙和陈潭暮已经没什么联系了。
  因为何秋芙去了广东,有段时间,陈潭暮还特别抵制广东的吃食,糖水是最抵制的,直到那年拆的时候,他又路过这家铺子,他才发现和何秋芙不讲话已经很久了,本来是想拍一张照片发给何秋芙的,但打开手机,又两个人上次的对话还是停留在过年的时候,她发来的一句新年快乐,他当时堵了气,输入也没发出去。
  要怎么跟她说?
  陈潭暮自己都觉得好没意思,嗯了一声,嗓子发干:“我看你当时过得挺好,在广东不是到处有糖水吗?还在意这个。”
  何秋芙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调动到广东那会儿,两个人的联系也一直没断。
  陈潭暮一直觉得谭骁说的话挺对,这只是时间问题,两人的关系又不会变。结果到了初中,当时何秋芙刚上初中,小孩子到了一个新环境或是不适应,或是新奇,何秋芙属于新奇的那一类,积极的参与班级的各项活动。
  当时班上的同学都喜欢何秋芙。
  当时的何秋芙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忙着学业,忙着社交,忙着演出,陈潭暮头一次觉得他不受重视,不是何秋芙最好的朋友。
  那会儿何秋芙忙着初中第一次的班级表演,连着两天都没怎么回复他的信息,如果回复,也都是表情包,陈潭暮想要了解何秋芙的动态还是在她的朋友圈里。
  等她的班级表演结束,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她穿了一身很可爱的白色短裙,打扮得像个小公主,站在一个弹吉他的男生旁边。
  后来,何秋芙再来找他,他每次都用两三句话敷衍回去,像极了那会儿不回自己信息的何秋芙,他找借口说自己学业太忙,两个人的联系从三天到五天,从五天到一个星期,从一个星期到半个月,再到后来,他们两个人默认只在过年给对方发一句新年快乐。
  本来以为关系就这么断了,结果今年,何秋芙又转了回来,偏偏还跟他来了一个学校,进了一个班,成了他的同桌。
  “什么?”何秋芙愣了下。
  她当时年纪小,去了广东,是个陌生的城市,周围的同学都认识了,他们和老师说话都是粤语,她一直都不适应,那段时间,她过得真的很幸苦。好在小孩子学习能力强,语言能力也不差,好不容易到了初中,她能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想要和他们亲近一些。
  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忙,她的学习成绩不能掉下去,每天的课余时间还要跟同学们去玩,参加不同的活动。等她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和陈潭暮的话总是几句就结束。
  “你当时班上最好的朋友不是一个会弹吉他的男生吗?”如果陈潭暮没记错,他记得那个男生眉毛很浓,右边眉毛下边还有颗痣。
  “不是。”何秋芙都不知道他这话从那儿来的,“是个女孩儿,都那么久了。”
  陈潭暮一言不发。“而且,”何秋芙不理解,“我干嘛和其他男孩子关系好?”
  陈潭暮噎了一下:“…..哦。”
  两个人拐到饭店前,他们谁都没说话。
  饭桌上的大人们倒是很开心,尤其是谈起陈潭暮和何秋芙小时候,那会儿两家的大人关系最好,一聊到这里更是热闹。
  陈潭暮吃了五分饱,从包厢出来。
  他现在还记得何秋芙那张照片里的男生,接下来五六条朋友圈都跟他有关,他们一起在舞台上唱歌,一起排演话剧,一起参加课后小组攻克难题,还有一次她又发了那个男生的名字,名字后边是一个很搞怪的表情包。
  他们的共同好友太少了,他看不见那条朋友圈的评论都有什么,但能看到一条,是何秋芙发的。
  好几个嘘声的表情。看起来就热闹。
  那个时候,陈潭暮不太懂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觉得烦躁。
  但现在其实是明白的,他好嫉妒。
  他嫉妒她周围会有新的朋友出现,他们时刻在她周围,能陪她经历那些伤心,经历那些难过,在她哭的时候能递上一张纸巾,在她笑的时候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因为嫉妒,他选择离开,不想让自己变得难堪。
  他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不能说他吃了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