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摇摇头,“先生,恕我直言。哪怕我曾经在海上遇到伤员或尸体,但都是男性,他们的头发至多长到齐肩。
大海,是男人的世界,长头发的女士只会是乘客。今天是我二十年水手生涯里,第一次以如此方式打捞起一具女尸。”
因此,无从判断长发缠绕舱底,究竟是海浪的作用或者是有人故意为之。
玛丽:等一下,什么叫做大海是男人的世界。
此时,停尸间房门倏然从内推开。
迈克罗夫特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换上干净的手套,环视一圈确定了刚刚说话的人。
“你说大海是男人的世界?”
迈克罗夫特平静地看着水手,“那么你又能确定些什么,以而证明你了解大海的世界?”
水手难掩尴尬。
他错了,怎么就忘了今天来验尸的是一位夫人。
“额,是的,能确定什么?”
水手强迫自己动脑子思考,不能太过丢脸。“是了!我能确定的是,发现尸体时没有蝴蝶结或缎带等装饰品绑住芬妮小姐的头发。”
换言之,如果真是有人把芬妮小姐的头发搞成死结缠在船舱底部,也没有留下明显证据。
玛丽淡淡问到,“没有别的发现了?”
水手讪笑,“没有了。”
船长见状缓解气氛,“老布里,你先回去休息,说不准等会要再下水。扎尔,你不如也会房等消息,请照看好你的剧团成员。”
怎么照看不言而喻。
是让扎尔管住另外七人的嘴,不要透露人鱼复仇的剧情竟然真实上演了,以免恐慌情绪蔓延。
水手与扎尔都离开了。
迈克罗夫特才开始说起初步尸检结果。
“三个发现。第一,致命外伤在后脑勺,伤口残着铁锈与白漆,而伤口形状近似圆弧形,是高处坠落伤造成的。第二,目前尸体上没有发现挣扎痕迹,但芬妮小姐的脖子上有擦伤。我怀疑,她戴着的某条项链不见了。”
说到此处,迈克罗夫特顿了顿。
“第三点呢?”
船长不由追问,就看到大副迟一步从停尸间出来了,大副的脸色很不好。
“第三点,我在芬妮小姐袜子中发现了这个,藏于她的脚掌下。”
迈克罗夫特指了指大副手里的纸袋,示意他倒出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鳞片。“看神色,鳞片并不新鲜,存放了有一段时间。”
是的,有点干瘪的鳞片,约有半个手掌大小。
空气,忽然安静!
这样尺寸的鱼鳞很少见,是否无意中吻合了人鱼复仇之说?
“传说和现实不同。传说里美人鱼来自深海,它们尾巴的鱼鳞很美。”
玛丽最先打破了诡异的气氛,“现实中的深海鱼却基本没有鳞片,而常见的海鱼鱼鳞非常细小。像是这样大的鱼鳞,应该是一条大个子淡水鱼。”
迈克罗夫特点头,“是鲤鱼鳞片,很不常见的体型,总之我不曾有幸见过。波顿船长,「钻石号」没有提供这类鲤鱼肉食吧?”
“当然没有,鲤鱼不在我们的菜谱上。”
船长很肯定,也因此陷入更深的迷雾。“如果是小鳞片,还能用不小心掉到袜子里去解释。但这么大一块,芬妮小姐走路时不可能没感觉。”
那必须弄清楚,鱼鳞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袜子里的?是芬妮活着时,还是她死后?
“明顿先生,罗曼夫人,也许你们该找女仆阿比聊一聊了。”
船长揉了揉眉心,事情越发奇怪了。至于他和大副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此中重点必须先要稳住一船人的情绪。
四人离开负一层,分头行动。
玛丽继续往上走,视线却不由落在同行之人身上。
正是四下无旁人,她忽然勾起一抹微笑,低声说到,“罗曼夫人,您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
迈克罗夫特脚步一顿,又自然地继续上楼梯,侧头回以微笑:“明顿先生,您是在赞美我?”
第22章 Chapter22
一位特别的女士。
这话如果不是单纯的夸奖, 难道还能是某种怀疑吗?
楼梯上,玛丽看向身边的黑裙女士。
忽然升起一缕莫名不爽,因为半个脑袋的身高差距, 让她需要抬头仰视对方。
仰视?凭什么让她仰视?
玛丽:做人不能气馁。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十八岁, 还能再长高十几厘米的可能性很低,但凡事无绝对。再不济,世上还有一种奇妙的发明叫做增高鞋垫。
迈克罗夫特瞧着身边的黑衣先生。
是有一种直觉,这位现在似乎在想某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玛丽却在瞬间收敛了发散思维, “说您特别,当然是在赞美您。敢于在尸体上动刀为死者寻找被害真相的女性, 在这个时代真的不多见。“
接着,玛丽话锋一转, 似乎玩笑一般谈起。“您让我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在伦敦大雨中与她相遇。那真是一位可爱的老妇人, 喜欢把惊喜藏在书里。”
可爱?!
迈克罗夫特毫无破绽地微笑着, 他的老妇人造型居然被冠以如此评价。
正确用词难道不该是和蔼沉着?或者是豪爽大方也行,因为他特意定制了四枚纯金书签。
玛丽随即就问到, “抱歉, 我有一个个问题也许比较突兀。罗曼夫人, 不知您可否告知, 您在伦敦有没有一位六七十岁的女性长辈?”
罗曼夫人, 生于法国, 长在巴黎。
迈克罗夫特得到的人设背景资料, 罗曼没有英国的三代之内的近亲。至于远亲,向上数几百年, 谁又能说清楚在欧洲范围内有没有亲戚。
马修阁下给出人设时还振振有词, 为什么罗曼是来自巴黎?
因为万一出现纰漏, 也能把污水扣到法国佬头上,与伦敦方面完全无关。
“明顿先生,您的问题单独看是有些突兀,但联系您提到的可爱老妇人。我大胆假设,您是认为我与她有所关联。”
迈克罗夫特笑得温和,“但很遗憾,据我所知没有一位住在伦敦的近亲。但您也不要灰心,也许您在下一个雨天又会遇见她了。”
迈克罗夫特:才怪,近半年老妇人都不会出现了。
玛丽听着罗曼夫人难掩法语口音的英文,似乎相信了这番说辞,“那就借您吉言了。”
两人对彼此笑了笑,保持安静,继续上楼。
头等舱,芬妮小姐的客房内,女仆阿比恍惚地打开门。
她的眼皮浮肿,眼眶与鼻子都是红的,显然刚刚嚎啕大哭过一场。
“两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比无措地问,“芬妮小姐怎么会落到海中去呢?她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
这是船上所有人都想弄清楚的事。
不,该排除一些人,如果真的存在凶手,凶手不会愿意真相大白。
迈克罗夫特没浪费时间,他向来不会安慰人。“芬妮小姐佩戴了一条项链,有什么来历?”
“项链?”
阿比还有点没回过神,“哦,是的,您是说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钥匙。那是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保险箱?
迈克罗夫特想到一种可能,“这次头等舱的船票是别人送的?”
“这次的船票是有人赠送的,对吗?”
此刻,玛丽也不约而同问出相似的问题。她在屋内赚了一圈,芬妮主仆两人自带的东西并不多。尽管芬妮小姐的衣鞋都是最新款,但女仆阿比的穿着过于普通。
提问的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玛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迈克罗夫特继续问了下去,“芬妮小姐是不是最近接受了一笔遗产,在那之前,她的生活不算富裕。”
“算是吧。”
阿比给出了肯定回答,“四个月前,芬妮小姐的美国远亲来到伦敦,是戴西老夫人。”
戴西老夫人在美国生活多年,中年丧子,丈夫不久前过世。
因为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决定回到英国渡过最后一段时光,而找上了尚能联系的远方亲属——芬妮小姐。
芬妮小姐的近亲都已去世。她和女仆阿比生活在南安普顿的老宅中,原本的生活谈不上拮据,但总要省着点用钱。
为此,还接了一些手工围巾等编织的活计,直到戴西老妇人的到来改变了既定的生活常态。
“当时说好,芬妮小姐照顾老夫人三个月,随后能获得一笔可观的遗产。”
阿比记得有律师在场进行了遗嘱公证,“老夫人一开始先拿出五千英镑作为日常生活费,而她在半个月前去世。芬妮小姐继承了银行保险库的钥匙,与「钻石号」头等舱的无限定日期船票。在办理了老夫人的丧事后,我们就上船了。”
阿比还补充到,“小姐对戴西老夫人很好。我不能说丝毫与遗产无关,但小姐也不全是为了钱。因为老夫人很好相处,小姐觉得就像是小时候非常照顾她的外祖母。”
听起来很美好。
一位和蔼的长辈带来一笔天降横财,谁又不喜欢?
玛丽却知道不能忽视暴富的隐患,不一定是有钱了就变坏,而是要警惕某些有心人士。
“芬妮小姐有恋人吗?婚约者?或者追求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改变了穿衣风格?”
阿比再次摇头,“没有,据我所知,从没有那样一位男士出现在南安普顿。至于那些新衣服是一周前来伦敦后买的,小姐说是和头等舱的氛围更匹配。”
“然而,芬妮小姐并没有为你也置办一身新行头,这就不够细心了。侍从的着装也是主人品味的一种体现。”
迈克罗夫特不会说芬妮小姐做错了,但要审视她改变穿衣风格的真实理由。
“没有活人出现在南安普顿,那么有书信往来吗?或者,你是否见过芬妮小姐莫名其妙地愉悦,或者突然笑得很羞涩就像是……”
迈克罗夫特卡词了,他怎么可能知道恋爱的感觉,还不如让他讲解一套数学原理。于是,入戏地看向明顿先生,「您怎么能让,我,一位女士来大胆表述那些事?」
玛丽:?这是想让她说什么?
她不是来自浪漫之都巴黎的罗曼夫人。难道继名侦探的面相后,她又长了一张爱情专家的脸?
阿比完全没感到暗流涌动,仍旧是一个劲地摇头。
“没有书信,反正我没有见过任何书信,也没听小姐提到她有了喜欢的人。”
好吧。
那就换下一个疑问。
玛丽:“ 阿比,你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从夜间十点能一觉睡到天亮,不会被外界的声音影响?”
这次阿比终于点头了,她不好意思地承认:“是的,我一直睡得很沉。一般情况下,打雷也不会醒。”
“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技能。挺好的,不会有失眠困扰。”
玛丽说得认真,似乎不带任何调侃。一般情况下,她没有毒舌陌生人的习惯,不会说阿比心大到何种程度。“昨天晚饭后,你有没有觉得格外疲累,另外入睡前有喝水吗?”
不得不怀疑,阿比的沉睡可能是被下药了。
阿比否认了昨夜有不同寻常的疲劳感,而她入睡前喝过清水,但在入睡前就把茶壶、茶杯洗干净了。
对此,玛丽也难得语塞,只能说保持干净也是良好的习惯。
船上本来就没有化学试剂检测药物,如有残余液体还能去厨房找只活鹅试一试,但喝茶器具被洗得很干净。
那么再换问题。
“芬妮小姐有日记的习惯吗?”
迈克罗夫特问着,尽管他认为可能性不大,“这次出行,又有没有带什么书籍出行?”
“小姐不写日记,但确实带了五本书。”
阿比取来书,书页崭新尚未有翻阅迹象。
以貌取人要不得,就更不能从书名轻易判断一本书的内容。
不过,玛丽与迈克罗夫特迅速翻开书后,两人确定就是简单的浪漫爱情故事。
阿比也表示芬妮小姐一贯喜欢看此类小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大家都看。
“最后两个问题。”
玛丽放下书,“知道芬妮小姐继承遗产的人有多少?南安普顿的那些邻居们知情吗?还有你们近期接触过鱼鳞吗?”
“不知道。戴西老夫人特意提醒过让小姐不要声张继承了多少遗产。尤其是在南安普顿老家,而以后不如前往伦敦生活,或者搬到一个住宅条件更好的地方。”
阿比也不知道芬妮小姐究竟有多少钱。至于鱼鳞,她是一头雾水。“平时烧菜是由厨娘完成的,我并不负责,很少接触活鱼。小姐就更没有杀过鱼。”
至此,阿比给不出更多线索。
玛丽和迈克罗夫特就先离开了。
如今,芬妮小姐为什么脚底被放置了一片鱼鳞、她脖子上的银行保险箱钥匙去了何处,一个接一个都是好问题。
“您有什么更多的收获吗?”
迈克罗夫特想听一听,“明顿先生,您觉得芬妮小姐有秘密情人吗?”
“请别用疑问的语气,您难道没有相似的怀疑。芬妮小姐有一个藏在暗处密谋财产的情人。”
玛丽又迅速更正,“更准确的说,那个人就在游轮上。可惜,阿比对芬妮要去美国哪一家银行取款毫无头绪,否则就会有更详细的线索。”
“我想,是存在一种可能。”
迈克罗夫特在有限条件里推测神秘情人的身份,“遗产提供方戴西老夫人做事较为谨慎,她只去世了半个月,之前与芬妮一起生活。换言之,芬妮的秘密情人是戴西老夫人也不会怀疑的对象。”
“律师。戴西老夫人雇佣的美国遗产律师,他对这一笔钱的动态不能更了解了。”
玛丽迅速回忆,“船上的旅客没有显而易见的律师装束,但有一位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