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文·穆迪?”
迈克罗夫特看着吊坠想起十三年前的一个人。
玛丽一边翻查着尸体的残余衣物一边问,“虽然同名同姓的情况很常见,如今也无法辨识尸体的面容,但这个名字让您想到了谁吗?”
迈克罗夫特知道得却不多,“是一位没见过面的陌生长者,听我的母亲说起过穆迪的一些事。”
十三年前,约克郡有个从事植物买卖生意的商人叫艾德文·穆迪。
穆迪学医出生,毕业后却选择跨洋买卖植物。据说他是因为喜欢植物才做起了这方面的生意,而且喜欢亲自去海外实地勘察植物的生长。
“我记得他,因为母亲提到穆迪突然变卖了公司。”
迈克罗夫特记得母亲说起此事时的不解,不解为什么经常光顾的鲜花店不再营业。
当时,穆迪应该快要四十岁了,一直都是未婚。
他关了植物贸易公司,是因为经营不善?还是累了不想再干了?或是计划组建新家庭而选择新行业的想法?
那些问题没有答案,穆迪消失了。
老主顾也好,生意伙伴也好,谁都没有再听闻穆迪的消息。
眼下,山洞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因为缺乏对应的检测手段,无从判断白骨化死者的具体年龄,只能从山洞内残存的衣着判断死者的可能身份。
奇怪的地方来了。
死者的衣服都是黑森林地区普通猎户着装,但他的配饰,比如皮带,比如怀
表都是伦敦的贵价品牌。
“是挺古怪的。“
玛丽从死者外套的内侧口袋,翻出了一张染血的羊皮。上面写了字,大部分已经模糊了,但还能断断续续辨识一两行。
“Well!请大家别惊讶,这些居然是异常耳熟的句子。「伊丽莎白的红舞鞋」,「化为灰烬的红」,「崭新的世界」,正是贝尔死亡时在地牢指写的那首童谣。”
此话一出,车夫先打了一个寒颤。
“我的上帝啊!先是婴灵传闻,又是恐怖童谣了吗?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第91章 、Chapter91
童谣的再一次出现, 让山洞里的气氛添了几分诡异。
此时,外面的天空彻底黑了,只剩洞内四盏煤油灯发出幽幽光亮。
向导清理着枯枝, 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你们发现没有, 缠着白骨的枯萎根茎都属于同一种植物。”
山洞的地面呈半岩石半土壤质。
以一般植物生长规律,尸体所在位置并不利于植物存活。山洞内的土壤不够肥沃, 那么曾经让植物茁壮生长的肥料是什么?
很好猜了,是地上的尸体。
这时,玛丽和迈克罗夫特将一整具白骨彻底从缠绕的枯根里分离出来。
“我想有一个好消息,山洞里的变异食人植物诱捕杀人假设很可能不成立, 因为植物尚且不会用利器扎人的胸腔。”
玛丽指了指死者的肋骨, 又指向死者的右侧大腿骨。“这里也扎了两刀,很深。不论山洞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被人类谋杀才是这位死者的死因。”
迈克罗夫特点头, “确实如此, 而且金凤花也不是食肉性植物。”
“福尔摩斯先生, 您是说这些是金凤花的枯茎?”
向导捡起一根枯根,再仔细瞧了瞧。“这种喜热的植物怎么会出现在黑森林地区?”
一年四季之中, 黑森林地区总能有气温适宜金凤花种植的时节, 但此花的原产地在西印度群岛。
可别误会, 西印度群岛不是在亚洲的印度洋, 而是在拉丁美洲一带的岛屿。
为什么起名西印度, 要从哥伦布抵达美洲时的错误认识谈起。现在那些都不重要,关键是金凤花绝非黑森林里的原有物种。
黑森林少有人类活动痕迹,谁把拉丁美洲的植物带到了山洞中?
联系到迈克罗夫特之前说的,有一位商人艾德文·穆迪从事跨洋植物买卖贸易, 是喜欢亲自去当地欣赏植物。
山洞死者吊坠所刻名字正好显示艾德文·穆迪,而且其穿着衣服的佩饰来自伦敦奢侈品店。
两相对比,有理由怀疑山洞死者就是那位植物商人穆迪。
问题绕了回来。
穆迪为什么来到罕有人至的黑森林?被谁所杀?他身上携带的羊
皮为什么写了与药贩贝尔死前指书的同一首童谣?
“明顿先生,您认为金凤花出现在此是偶然吗?”
迈克罗夫特再度观察了枯萎根茎的分布,它们就是围绕尸体而生。“即便是死者携带来了金凤花的种子或是幼苗,又为什么偏偏是金凤花呢?”
迈克罗夫特想起雪夜里从明顿先生手里顺来的十二片鼠尾草叶子。
鼠尾草叶子长相非常普通,他也想过不如扔了,可等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将其制成了书签。
既然都制成了书签,哪怕看起来普普通通也就凑活着用吧。总不能直接扔掉,那就浪费自己已经付出的精力。
由此及彼,金凤花出现在尸体边不会毫无理由。
这种花卉对种植温度有要求,但不属于难以人工培育的种类。即便不常见,但也不稀有。为什么在尸体边上唯独出现金凤花,而不是其他的花?
“我听说过金凤花,它的花语代表逃亡。”
车夫知道,“传说是法兰克王国王子圣克拉德的生日花,祭奠他为了躲避王权斗争引发的血腥杀戮而逃出了王宫。”
逃亡,这种花语投射到山洞里的白骨死者身上,真是非常应景。
玛丽轻轻点头,而一种花代表的花语各国各地认知不同。“如果是表达花语,那么还要考虑到死者来自哪里。1852年《送花礼仪》在英国出版,即便过了二十年还被英伦人士视为送花宝典,就连使用哪只手递出花代表的含义都有差别。①”
玛丽没有多提那些复杂的含义,只挑了重点,“假设死者正是植物商人穆迪,来自英国约克郡,而且他心理正常,应该不会太喜欢金凤花的。”
“为什么?”
车夫不解,“金凤花的含义很差吗?”
迈克罗夫特解释到,“因为在《送花礼仪》中金凤花代表了「忘恩负义」。①”
不论是被指责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或是被别人忘恩负义了,那都不是愉快的经历。
花语逃亡也好,花语忘恩负义也好,它并不是幸运快乐的象征。
除非是单纯地喜欢或是要研究金凤花,不然一般人不会随身携带这种花种。
死者如果使用金凤花在暗示什么
,也许是通过花语表达了他的死亡与忘恩负义有关。
更多的真相暂时不得而知。山洞里没有留下其他的有价值证据,死者逃亡时很匆忙,连钱包都没有带。
钱包都不带,却依旧随身揣着那张童谣羊皮,也就变相说明那首童谣的古怪性。
当下,四个人简单地用布块收敛了白骨,挖了一个坑将其埋好。
玛丽只取走了吊坠与童谣羊皮,至于返程时能不能将骸骨带出黑森林,还要看具体情况。
真不是她乌鸦嘴,犹记那年登陆黑砂岛,一群收藏家是想要把价值连城的宝藏带出岛,但最后都团灭死在了岛上。
当时若非‘亲爱的罗曼夫人’驾驶了热气球带她逃离小岛,很难说后果会如何。
黑森林不是黑砂岛。这里没有四周环海,真有意外也能换一条路线逃生。但因如此,谁又能保证回程时顺利接走被害者的白骨呢?
之后的事,之后再议。
因为羊皮上的相同童谣,如果可以当然希望能百分百确定死者身份更利于破案,而不是仅仅猜测他是植物商人穆迪。
一夜风平浪静。
虽然撞见了人类骸骨,但并没有出现传闻里的婴灵围攻。
翌日,天色放晴。
只要一路顺利,今天太阳下山之前就能抵达地图所示的红圈区域。运气好点,今晚更能直接找到古鲁的住处。
也许是天上的阳光很温暖,车夫也渐渐忘了昨天被亡灵传说与白骨尸体搞出的后背发凉。
走啊走。
走过了正午,走到了黄昏。
车夫请大家停一停脚步,他需要去方便一下。
这很正常,是活人的正常代谢反应。车夫跑到几十米开外,其余人看不到也听不到排泄动静的位置,准备尽力快速解决且将其掩埋。
十分钟过去,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上帝啊!”
是车夫的尖叫,“这是什么鬼东西,婴灵的尸体吗?三位,快来啊!”
这下,三人寻声而去。
只见地面有一个新挖的土坑,车夫拿着刨坑小刀的手还在颤抖。
他尽力克制着哆嗦的手指,指向了土坑里的半截‘人形脚掌’,“你们看,这是哪个婴儿被分尸的脚掌
吗?”
“弗莱克,你清醒一些。”
向导盯紧一看,拿起了了那只所谓的‘人形脚掌’,“人的尸体该是肉与骨头做的,这只是植物而已。我看它像曼德拉草,你听说过吗?”
车夫惊魂未定,这会才凑近看了个究竟。
的确,被他一刀铲断的地方没有骨头、血肉,而是植物根茎一样的切面。
“别怪我,我是被婴灵的传闻吓倒了。“
车夫听说过曼德拉草,长得很像人的草药,据说是巫师用的。“所以说,婴灵传说可能就是有人见到曼德拉草了?”
“很有可能。”
迈克罗夫特指出,“这是有毒的高致幻性植物。一个人食用了像人的致幻植物,幻觉里被婴灵围攻也就正常了。”
随后,以讹传讹就流传出了婴灵传说。
这个解释挺合理。
向导也没想到是这样造成的传闻,只因曼德拉草在黑森林也很少见。
见鬼了。
先是少见的金凤花,又是少见的曼德拉草。
玛丽和迈克罗夫特却对上一眼,两人想起了那则占卜。
占星师们说,本·巴登与荷官辛格都去了花草丛生之地。巫医的住处附近多奇花异草,还真是与此处对应上了。
曼德拉草引发的虚惊一场,可能是车夫的否极泰来。
天黑时分,一行人顺利进入草图所示区域。随意选定了一个方向走走看,夜间八点多真就幸运地发现了前方有点点微光。
那里有人!
五六间大砖房坐落在树林里,被篱笆萎了起来。门口挂着南瓜灯,发出昏黄的光。
上前询问,一个年轻男人开了门,他表明是巫医古鲁的侍从。此处正是住着巫医古鲁。
玛丽立即使用了编造的理由,说是来高价求梦的。
“找巫医求梦?“
侍从微微蹙眉,“巫医并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我去问问,你们先等着吧。”
这种态度与传言相近。
古鲁不喜外人,他的侍从也被传染了一模一样的态度。
不过,拒之门外的事件并没有发生。
十几分钟后,侍从就将四人带进了院落,走到靠南侧的一栋砖房门前。
“这几天,有位病人正在问诊。明顿先生,您要
看病需等到后天。请见谅,巫医正在为病人配药,要等明早才能与您见面。就在这里先住下吧。不过打水烧茶等杂事,还要诸位自己动手。”
侍从着重点明了,不要随意靠近的区域,那是巫医与正在治疗病人所在的两栋砖房。又指了指水井与储物室的位置,表示这里只有简单的食材供客人们自行选取烹饪。
玛丽还想问两句询问已经来此的病患是谁,但被侍从以病人隐私为理由给拒绝回答了。
侍从只说有问题明天问巫医古鲁,巫医认为可以说的,势必是会为他们解惑的。随后收了一笔住宿费,不再多言,其余留给四人自行操作。
玛丽只能微笑。
好吧,只要住着总能碰到,她不怕发现不了端倪。
那就分头打水、烧柴、做饭、整理房间吧。
玛丽与迈克罗夫特本就堤防着此地的饮食安全,自己来反而更安心。同时借着处理杂物的机会,也能正大光明地在此处转一转。
至于那些被告诫不能靠近的砖房,做人也不必太听话了。
但,不是今夜。第一夜入住,说不定会被侍从着重盯梢,还是要装地乖一些。
忙了一通,等吃到一口热乎的,已经是夜间十点。
简单食材只能做出简单的餐食,牛角面包与蔬菜汤的味道却意外的不错。
值得一提,这顿是迈克罗夫特做的。
玛丽自认既守礼又别具感恩之心,肯定要及时表达赞美之词。于是,饭后敲响隔壁迈克罗夫特的房门。
“有事?”
迈克罗夫特疑惑着,今夜说不定隔墙有耳,不是说好养精蓄锐早点休息就好,但还是让人进了屋。
玛丽笑着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也有些重要的事。”
没有什么重要的,是指今天暂时没发现此地存在异常之处。
又有什么重要的,是指将要谈及的感谢词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诚赞美。
只听玛丽说到,“谢谢您做的晚餐或该称之为宵夜,它的味道好极了。在进入黑森林后,今夜我的味蕾又得以重生。”
“不至于如此,您过誉了。”
迈克罗夫特仿
佛并不在意明顿先生特意上门前来表达的赞美。“既然一起进入山林,我只是尽该尽的一份力。您不也挑水烧柴了,各尽其力而已。”
迈克罗夫特说完,仅仅给出礼节性微笑,“还有其他事吗?”
“当然,还有一件事,我得问问您。前几天都没找到好的时机。”
玛丽所谓好的时机,就是两人单独相处聊点闲话。
当下,从口袋里取出了迈克罗夫特及时提供的那幅太阳镜,“福尔摩斯先生,您准备的眼镜我戴起来非常舒适,尺寸几乎是如同定制一般。这就引发了我的疑惑,我们两个人的脸型并不相同吧?您所谓备用眼镜一说,成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