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几乎能够推定,面前的这位巫医所谓的通灵术就是搞催眠。
催眠术,它可以被用于治疗心理疾病, 但在那些诡异传闻里也能成为控制人思维的无形利器。
后者存在吗?或许是存在的, 利用持续不断且精心设计的心理暗示,最终达成了某一目的。
此类与潜意识操控有关的趣事, 不用问玛丽上辈子肯定参与过,而且是非正规催眠流程的那类。
当下,只见巫医拿出了一块精致的怀表, 他有模有样地说,“此物是沟通人间与亡灵的钥匙。你要与死去的罗曼夫人见面需要跨越生与死的边界,那里的时间流速与活人世界不同。请务必听从我的指示。”
“好,听您的。”
玛丽表现得非常配合,但心底满满的不屑与
怀疑。拿怀表催眠,这都是老掉牙的道具了,就不能来些新鲜的?
差点忘了,这个时代催眠术在普通人眼中还是非常神秘的事物。
神秘是因为未知,催眠是针对潜意识的探索,那是很难用实体事物去验证的领域。
不过,催眠再怎么神秘,都离不开一个前提——信任。
治疗者与医师之间要有信任。因为信任愿意让医师治疗心理的困扰,这是一个说复杂却也可以简单的过程。
很遗憾,信任对于玛丽来说是稀有感情。犹记上辈子心理医生为她做出过疑似高功能反社会人格倾向的诊断。
哪怕她认为诊断结论错误,但也无法否认自己确实不太能有一般人的感情波动,所以才不断追求刺激。
此刻,玛丽坐在软椅上也就是寻找刺激的一种方式。
踏入黑森林,面对疑似杀人顶替巫医身份的凶手,演一场被入梦的戏,这就是有正当理由地寻求刺激。
巫医古鲁只看到了面前的明顿先生一脸期待与信任。期待是与罗曼夫人的再遇,信任是认为巫医一定能帮忙完成心愿。
对此,古鲁暗暗嘲讽,这真是个痴情的蠢货。不论明顿在数学界有再高的造诣,但终究是傻傻地上门送钱了。
他就喜欢这种有执念的客户,挑选里面钱多的给予治疗,是能财源滚滚。
“那好,让我们开始进行入梦术。现在,我要询问一些问题。”
古鲁说得郑重其事,“以下几个问题,我了解后就能更快速地帮助你梦境中定位罗曼夫人的方位。就像是去火车站接人,了解对方的穿着打扮就能更快找到对方。你明白了吗?”
玛丽也煞有介事地点头,“您请说。”
“第一个问题。”
古鲁手持一本笔记本,“罗曼夫人给您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身体部位是哪里?”
玛丽没有犹豫,“眼睛,那位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像是伦敦的天空,灰雾蒙蒙的,看不清真实的情绪,但令人沉醉其中。”
古鲁画了一个眼睛的符号,然后继续问,“你最喜欢罗曼夫人如何称呼你呢?”
玛丽:还能怎么称呼,难道还能叫她的真名
,那才是见鬼了。
“我想应该是亲爱的M,或者是亲爱的马克。”
玛丽只能瞎编,是一本正经地用上了很少使用的假名字。
古鲁一一记下,“第三个问题,你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是什么?或者最有具有纪念意义的事物是什么?”
玛丽脑中忽然冒出了那副定制的太阳镜。不过,很快又跟来了一堆东西。没想到她与迈克罗夫特之间有纪念意义的事物,细数起来居然还挺多。
比如那枚魔力硬币,引发了明顿与罗曼伪装情侣潜入赫尔墨斯社舞会,跳了一场两个人都尴尬的华尔兹;再比如压箱底的热气球,是帮助两人飞跃海洋,从诡异的黑砂岛上逃生了。
“我想是一起读过的莎翁选集。”
玛丽最终选择了另一个答案,是美国分别时分一起看过的书。
古鲁却觉得不够具体,“莎士比亚的书?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当然不只于此,要做概率统计必须是读了莎翁现存的所有书籍。
玛丽却不会说真话,而且一脸的伤感。“哦!是的,您猜测得太对了。谁想到那本书的结尾正如我与罗曼夫人,那真是太……”
太什么?
这种悲伤已经不能用言辞表达。
古鲁象征性地安慰,“请节哀,也请放松一些,今天你就有可能与罗曼夫人的亡灵再见面了。我会尽力施展通灵术的,与那些招摇撞骗的骗子不同,我的本领颇有传承。”
这会古鲁是为了增强客户的信心,也是为了拉近与客户的关系,他故作轻松随意地说:
“你或许不知道,古鲁并不是我的本名而是一种尊称。我是被一众人欢呼着封以如此尊称。那是梵文guru的英译,代表着光明与排除一切黑暗。”
古鲁谈及他的通灵术,是以前出海去印度后得以特殊的传承。
因为本领出众,而被一群人膜拜着叫着‘guru’、‘guru’,这就有了巫医古鲁的称谓。
“原来如此。”
玛丽似乎一脸佩服,心中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从踏入巫医的森林住地,这里就没有一丝和印度有关的痕迹。包括弃之不再种的花卉也都是来自澳洲与美洲。
结合迈克罗夫特
对于植物商穆迪的了解,穆迪以前出海去的也是澳洲与美洲,再说T侯爵出海也是去了太平洋。
巫医古鲁,是从十年前就传出的名号,也就不是近一年编造的。
明明没有与印度相关的痕迹,又怎么会取一个梵文寓意为上师的尊号?
玛丽稍稍试探,“巫医大人,您还去过印度啊?难道还研习了梵语?”
问那么多做什么!
梵语,那是随便谁都能学会的吗?
古鲁却要保持高人姿态,“哦,等会我会念一些咒语。再多说一句,今天第一次入梦有可能招灵不成功,但也不要气馁,之后可以继续努力。”
“现在准备开始入梦。”
古鲁话不多说拉上了第二层窗帘,这会室内暗了下来,只留桌上的一支香薰蜡烛,他把怀表置于蜡烛上方开始晃动。 “放松地看向怀表,我会随着它的摆动念起咒语,而你不要抵抗地闭上眼睛。”
屋内很安静。
似乎只有极浅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古鲁开始念起了咒语,一连串陌生的单词。他的表情神圣,还真像是诚心着经文一般。
玛丽非常配合,盯着古鲁晃动的怀表,开始表现得有些恍恍惚惚的,然后眼皮发沉地合了起来。这演技,满分一百的话,值得给出两百分高分,多给一倍都不怕骄傲的。
古鲁一脸的满意,很好,看来又忽悠到一个。要不是看在明顿情深不已的份上,他是不会接手上门的客户。只因为没做好前期调查,没有办法编造完美剧本。
不过,明顿与罗曼夫人的绯闻人尽皆知,其中一个还死在大海里。既然是死无对证,可以放心地随便编。
古鲁还瞧了一眼桌上的熏香蜡烛。这玩意起到辅助作用,容易让意志不坚定的人陷入他想要看到的幻觉。如此一来,见不见到亡灵还不是他随便说。
“现在,你闭起了眼睛,眼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古鲁声音柔和,“往前走,不要停。随着我的咒语一直走,很快你会看到雾气更深,快要接近黑色了。”
玛丽压根看不到什么黑色,她只在想一件事。
这些咒语根本不是梵语。虽然她
不会说梵语,但多少听过一二。
不仅于此,她对一串咒语的某些音节似有所闻。不是这辈子听过,而是上辈子在哪个地方听过。哪里呢?
古鲁还在像模像样地引导,“看到黑色了吗?你伸出手去探一探,保持平举地动作,我会倒数十五秒。”
“15,14……1。”
古鲁接着道,“是不是觉得稍微有点冷?前方就快要进入亡灵地带了,你要集中精力了。很快就会有一团灰雾闪过,似圆点,其实是罗曼夫人的眼睛。”
玛丽想起来了。这种似曾听闻的语调,来自于澳大利亚以北的新几内亚岛屿上的地方性语言。
她也不知道这些话具体代表什么样的含义,只知道是大祭司使用的语言,而她记住了其中部分的语音语调。
室内安静了一会。
古鲁像是给以足够的时间,等待代表罗曼夫人眼睛的灰雾出现。
玛丽脑海里完全没有什么灰雾。
此刻,闪过了一串零碎的线索。童谣里面说红舞鞋跳不停,又是有一只哥伦多的吃人怪物。古鲁,古鲁,新几内亚。
“我看到了。”
玛丽忽然开口,“灰雾出现了。哦!它离我有点远,但我觉得那是一团人影。”
古鲁满意地点头,“继续往前走,你试着用心呼唤罗曼夫人。听!仔细听!耳边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声在『M』。”
“哦?”
玛丽闭着眼睛,似乎很努力地在听,但她却微微蹙眉。“是有人在说话,不,不是『M』。有人在说『kuru』,『kuru』。巫医大人,您听到了吗?”
什么?
古鲁一头雾水,这会叫guru(古鲁)还能解释成在叫他,叫kuru(库鲁)是怎么一回事?
玛丽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巫医的回应,但因此几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不存在古鲁,只有库鲁。
库鲁不是尊称,而是一种疾病,新几内亚当地部落称呼库鲁病。
这种疾病会引高烧、傻笑,整个人如同着魔一般,最后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在颤抖中死去。
19世纪尚未有对此种特殊病症的深入研究,在她上辈子要直到20世纪晚期才发现了库鲁病的致病源——朊病毒。
朊病毒,简单点说是同类相食的后果。
新几内亚发病地区,正是有一个食人部落。不是说他们以吃人为生,而是祭祀过程中有食用人类尸体的习惯。
致病原理也好,太平洋上有一个如此习俗的部落也好,这些消息在如今可以说鲜有人知。
这个时代,玛丽不敢说除她之外一定没有其他人知道朊病毒,说不定科学研究在某个岔道上出现过真相但又被掩埋了。
她可以确定的是『红舞鞋』童谣的一半秘密。为什么童谣里说「哥伦多的低语」,因为那种怪兽吃人。
所谓的穿红舞鞋跳个不停,其实是同类相食后的症状。一直抽搐而被夸张成跳舞一般,只有死亡才能停止。
出过海的植物商穆迪、T侯爵、本·巴登,他们可能都抵达过澳洲之侧的新几内亚。或是目睹过库鲁病,或是有过更加可怕的遭遇。
具体遭遇过什么?
玛丽知道眼前的假冒巫医不知情,否则不会听不懂库鲁的含义,这人只会念一段当地土着语言冒充梵文。
此时,巫医古鲁也说话了,“是了。库鲁,你听到库鲁。这意味着今天罗曼夫人来不了了,不要着急,可以等到明天,现在你慢慢地后退,转身,往回跑。
要集中精神,不就后前方就会有烛火,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我倒数十个数,你就能从梦中世界醒来。”
十,九,八,七……
古鲁的倒数开始了,他本来就没打算一次性忽悠成功。多几个疗程,才能赚更多的钱,这会正好借口结束第一次治疗。
古鲁提高声音喊到,“一!睁眼!”
玛丽似乎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了面前的熏香蜡烛,那股幽幽致幻香气更加浓郁了。
“好了,你的意识刚刚回来可能有些不清醒。出去走走吧,很快就会恢复了。”
古鲁说,“明天,我们再进行第二次招灵入梦。需要换一个时间段,更能接近罗曼夫人亡灵的出没时间。”
“这样啊……”
玛丽似乎为今天的不成功而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仿佛全然信任地说,“好,那就拜托巫医明天在施展神术了。”
也不多留,这就离开了诊疗室。
是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闻了幽幽熏香,不说致幻,但或多或少总会有点困意。
开门。
玛丽看到了走廊上的迈克罗夫特。
迈克罗夫特站得离门半米远,似乎泰然自若地过了35分钟又44秒。
当听到开门声,他才慢悠悠地转身,仿佛不甚在意地问,“治疗,如何?”
“还不错,有了一半进展。”
玛丽回答后,只觉鼻尖闻到一股极淡的糖果甜味。
谁吃糖了?先做排除法,她肯定没有。
不会吧?迈克罗夫特看起来是毫无忧虑地在门外等待时,难道实情是他吃了几颗糖缓解紧张情绪?
“福尔摩斯先生。”
玛丽眨了眨眼冷不丁就问,“您有糖果吗?借我一颗。”
第95章 、Chapter95
借一颗糖果?
试问哪位成熟的绅士会随身携带糖果?谁会为了缓解等待的焦虑情绪时吃糖?
反正福尔摩斯不会有这样的行为。
迈克罗夫特刚想要假装若无其事, 却也知道空气里的香甜气味不了人。
不过,他迅速口风一转,“明顿先生, 您想吃糖果?是不是招灵入梦仪式太过惊心动魄了,需要来吃点甜的平复紧张心情?”
玛丽:把话说清楚, 究竟是谁在紧张?
迈克罗夫特不给人任何反驳的时间, 直接从口袋中取出巴掌大小的薄铁盒, 递了出去。
“送您了。希望您不介意我刚刚为您试吃了两颗, 味道还不错,想来可以帮助到您。”
玛丽看了看铁盒,再看了看迈克罗夫特一副真诚关怀的表情。
好似这盒糖果一开始就是为她准备的, 而不是某人在外等待时的缓解情绪自备的甜食。
“福尔摩斯先生, 真的谢谢您了。”
玛丽假笑一下, 居然毫不推拒地收下糖果。“我好久没有品尝伦敦「小甜甜彩虹屋」限量版糖果。您是怎么在德国买到的?我怎么没有发现代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