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一盒伦敦「小甜甜彩虹屋」的限量版糖果。
三年前的初秋,玛丽正是去那家糖果店后,送了一把伞给同样买糖的陌生老妇人。
此时此刻, 记忆中的老妇人面孔与眼前的福尔摩斯先生重合在一起。说起来两者都有一双灰色的眼睛, 平静而深邃。
后知后觉,一着不慎。
迈克罗夫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有多严重。上帝啊!他把什么送了出去?
是好不容易托歇洛克排队买到的限购限量版糖果!而从伦敦托运到柏林,足足让他等待了一个月。
每个人至多买五盒。今天新开了一盒, 只吃了两颗, 其余的二十颗就与他说再也不见了。
“柏林没有代售点,我是请人代购的。”
迈克罗夫特尽量对痛失爱糖表现得满不在乎, “那些不重要。明顿先生,您喜欢就好。”
“喜欢。我当然喜欢您的关怀与心意。”
玛丽说完凝视了迈克罗夫特几秒,企图找出他不舍爱糖
的心痛表现。
但很可惜, 这人的表情管理近乎完美无缺,想要抓住他的情绪外露漏洞太不容易。
要不要火上浇油一把?
比如诉述她喜欢这款限量糖果,问迈克罗夫特是否愿意把其余存货都转卖给她?
玛丽终是没有多此一问,而是安安静静地选了一颗柚子味糖果送入口中。
随着甜味充斥味蕾是确定了一件事——她果然是心慈手软的好人,不忍让好意送糖的福尔摩斯先生雪上加霜。
迈克罗夫特只能自我安慰。
算了,只是一盒再也没法买到的限量糖果而已。真要比较,它不可能比明顿先生更重要。
毕竟,明顿先生陪着一起来找被盗的古董表,是友情参与调查都没有收取费用。
虽然再仔细回溯,因为明顿先生别有用心要请他泡温泉在前,才有了被他及时回绝,且提出用帮忙调查取代请客温泉浴。
迈克罗夫特默默叹息,不能再倒推了。
再倒推,只会追溯出一团没完没了的因果纠缠,难以分清谁亏谁欠。
一个人好心情地品尝糖果,另一个人默默无言地自我说服。
两人走出了巫医的砖房。
趁着夕阳好天色,去附近的树林里转一圈。
玛丽也提起了正事,将诊疗室内的新发现一一道来。
“我怀疑「巫医古鲁」这个称谓是一种误读,也是植物商穆迪原本的一种美好期盼。”
梳理被卷入黑森林几人之间的关联,主要可以分为三条线。
出过海的:本·巴登,植物商穆迪,T侯爵。
已知与童谣有关的:本·巴登,植物商穆迪,药贩贝尔。
剩余的:荷官辛格盗取了T侯爵的古董表。
十三年前,出海的一批人抵达了澳洲以北的新几内亚。
在那里遭遇了食人导致的库鲁病,并且获知一首隐晦表达的红舞鞋童谣。
那些人很快回到了欧洲,开始了各不相同的生活。
T侯爵不再离开英国,穆迪隐姓埋名成为巫医古鲁,本·巴登继续着海上贸易。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一年多前。
本·巴登返回黑森林周边小镇打听起童谣相关事宜,穆迪遭遇了一场背叛的凶杀案。
“
最初,穆迪被叫做巫医古鲁可能是因为他研究库鲁病而被别人误读了。”
玛丽暂且只能做推测,“ 库鲁病出现之处是有食人的习惯。食人,不论对当地人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对于外来者很难苟同,会将食人视作极端黑暗行为。穆迪使用假名古鲁,也许是期望真能拥有驱赶一切黑暗的古鲁上师的本领。”
迈克罗夫特赞同这种推测,而新的问题来了。
食人也好库鲁病也好,那些黑暗往事发生在十三年前。是什么让早就过上各自生活就旧识们以或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在德国黑森林又重新发生了关联?
荷官辛格盗窃T侯爵的古董表进入黑森林,还能用为了治疗阳痿病症巧合地撞上假巫医去解释,那么本·巴登在听闻红舞鞋童话后的消失不可能是第二个巧合。
“最奇怪的是药贩贝尔之死,为什么要放毒蜘蛛杀了他?以他被关押到地牢时的表现,并没有怀疑过巫医古鲁的真伪。”
迈克罗夫特觉得杀人动机有点说不通,如果假巫医只是怕身份被戳穿而特意赶去除去被关押的贝尔,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玛丽也觉得缺了点犯罪动机。“贝尔与假巫医是合作关系,哪怕贝尔帮忙联络客户,但他至死也没表现出对巫医巫术上的怀疑,才敢说用巫医的一些药方换取减刑。”
这也就不存在贝尔想要揭穿假巫医的治疗骗局。
实话实说,玛丽肯定假巫医的催眠业务能力,在这个时代也算是装得像模像样了。
如果用对了地方,不是为了骗钱迎合客户搞极不靠谱的招灵入梦,而是取试图真正解决人们心理上问题,说定那位真有成为名医的潜质。
话说回来,假巫医师承何处?
应该是师从真正的巫医古鲁,也就是植物商穆迪。那位十年前传出有口皆碑的神奇心理治愈医术看来并不是徒有虚名。
穆迪却遭到背叛者杀害。
如果是假巫医动手,其作案动机呢?只是为了取而代之吗?
“那首童谣,不仅隐喻了食人一事。”
迈克罗夫特试图再分析童谣之谜。
细看这首童:
『谣伊丽莎白的红舞鞋啊,停不下来。跳
啊跳,是哥伦多的低语。
满目都是红,化为灰烬的红。红色尽头,打破那道桎梏,你将拥有崭新的世界。』
化为灰烬,打破桎梏,有新世界,是指代死亡?
童谣开头提到伊丽莎白的红舞鞋,为什么偏偏用了这个人名?所谓伊丽莎白是当年食人事件的亲历者之一吗?
随便取用一个人名的可能性太低。
因为童谣里用到了不常见所知的吃人怪物哥伦多,相对应伊丽莎白也必有其对应的寓意。
“在假巫医的会客室发现了两张扑克,扑克属于荷官辛格,牌面传递出辛格来求医却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不难理解,假巫医没法给出根治的方案,只能谋财害命。”
迈克罗夫特由此推测出一种可能性,“假巫医贪财,那几乎是一定的。他也知道童谣,如果童谣里藏着一笔巨大的财富呢?”
如果童谣里有宝藏的秘密,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贝尔与穆迪会被杀,因为死一个就少一个人平分宝藏。
“您的意思是,童谣最后那句「打破那道桎梏,你将拥有崭新的世界」,指代的是挖掘出宝藏就能一夜暴富,而开始过上了完全不同的新生活。”
玛丽觉得这样理解也说得通,但更多的宝藏信息是什么呢?
迈克罗夫特当即指出,“T侯爵的古董表,是16世纪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珍宝。童谣提到了「伊丽莎白」,也提到了「满目都是红,化为灰烬的红」。明顿先生,后者有没有可能指的是历史大事件?”
灰烬,就从字面意义去理解,是火烧后的痕迹。
伊丽莎白一世死后,17世纪英国发生过一次重大火灾。
1666年伦敦大火,烧了四天,是至今为止伦敦最严重的火灾。当时伦敦六分之一的建筑被烧毁,连圣保罗大教堂都烧没了。
真就是满目灰烬的红。
“与灾难相伴,总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迈克罗夫特也只是听说,“大火后,建筑物烧没了,但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留下的贵金属如金银还在。将贵金属收集起来也是一大笔财富,但部分在灾后的混乱中遗失了。当时如果有人趁乱搜罗了一批金银埋在某处
,现在有重新找到它们的希望,我想那位假巫医会拼一把的。”
这些还只是推测,具体情况需要进一步地试探。
话分两头。
森林小院,诊疗室的地板被从上方打开了。
巫医古鲁走向了地下密室,他的手里拿着一块花色诡异的枕巾。
这块枕巾就是前两天给明顿先生,让其先用着可以辅助招灵入梦的道具。今天做了当面的催眠治疗,枕巾自然也就被收了回来。
“嘿,小家伙,来闻闻新味道了。”
巫医古鲁打开地下室的大门,只见其中一个超大玻璃缸。封闭的玻璃缸有枯枝与落叶,是被布置成了适宜蜘蛛生活的环境。
乍一看,也看不清玻璃缸内的蜘蛛在何处。
巫医古鲁不慎在意,他在手上涂抹了特制药粉,然后就要将枕巾放到缸里,让他的杀人蜘蛛熟悉起下一个目标的气息。
“小家伙,你和明顿先生熟悉一下。接下来,我们说不定要请明顿先生「帮忙」啊!”
帮什么忙?
巫医古鲁很会一人多用。他计划先给明顿招灵入梦赚一笔问诊费,之后可以和对方‘商议’如何破解童谣寻找宝藏,想来能解开复杂数学谜团的人也能够解开童谣的秘密。
使用毒蜘蛛,是有备无患的威胁手段。
古鲁很有自信,觉得这个计划不错。
这剪下了枕巾的一块,打开玻璃缸的盖子,将其投掷进去。
然而,变故突生。
在枕巾碎片被投掷到玻璃缸后,不知为什么一直听话的毒蜘蛛突然发狂。它趁着玻璃盖子没有被关好,倏然窜了出去跳到古鲁的手上。
然后,毒蜘蛛就着古鲁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啊——”
惨烈的叫声,瞬间炸响。
第96章 、Chapter96
当玛丽和迈克罗夫特结束夕阳里的散步, 再回森林小院时,这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古怪。
车夫行色匆匆,正要打开篱笆门出森林里找人, 就遇上了散步回来的两人。
“上帝啊!两位先生总算是回来了。快去看看吧,那个巫医古鲁, 哦不, 该叫他赖特。那个假冒巫医赖特被他饲养的毒蜘蛛咬了, 极有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什么?
只是去散步一个小时, 怎么情况发生了突变?
这简直太令人意外了。
“你说那是假冒的巫医。”
迈克罗夫特抓住了车夫的用词,“你怎么知道的?”
车夫耸了耸肩,“都是赖特自己说的。他自爆了不少事, 神志已经不清醒了。”
突变来得很快。
假巫医出事时, 因为地下室的隔音效果格外得好, 其他地面上的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呼救声。
侍从菲力格在药田,法国富商一行三人呆在另一栋砖房里。随玛丽来的车夫与向导在厨房,已经准备起今天的晚餐。
等听到地下奇怪的动静,侍从菲力格第一个赶过去时, 又是面对了地下室大门从内反锁无法救援的局面。
“我们都在门外, 又是踹门又是一起找工具撬锁,就听到里面传出来惊恐的忏悔。”
车夫当时听到假巫医似发疯似地求饶,说话是颠三倒四的, 但还能理顺他都说了点什么。
假巫医自称赖特, 三年前被人追债逃入黑森林。当时被野兽攻击,后来被巫医古鲁所救, 而后在此住下成了帮佣。
“听赖特话里的意思,他原来是药铺伙计,因为配错药材而导致病人病情加重。药铺与病人家属都向赖特索赔, 他就逃了。”
车夫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之前根本没看出来这个巫医有问题。
赖特被巫医古鲁收留后,负责接待前来找巫医问诊的病人,时间长了也窥见了一二心理治愈术的门道。
让他动了杀心的是一首童谣。巫医古鲁有时会念红舞鞋童谣,而让赖特偷窥到了其笔记里的分析,是发现了某个秘密。
具体的秘密,在发疯似忏悔的赖特没有说。
他只是大叫
着,‘我不是故意想杀你,只是想要找到宝藏才给你下了药,是要你说出实情。怎么想到你会半途清醒,我是脑子一热才捅了你两刀。’
车夫、向导、侍从菲力格等六人在门外都听得目瞪口呆,但是屋里的说话声已经越来越轻。
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一众人终于冲开了地下室大门,躺倒在地上的假巫医脸色已经一片灰白。
地下室内,玻璃器皿和各式瓶瓶罐罐碎落一地。
赖特对于冲进门的六个人视而不见,他的右手黑肿。直勾勾地瞪大一双眼睛,仿佛在看天花板,又仿佛看到某个死在他手下的旧日亡灵。
“然后,菲力格眼尖看到了碎玻璃里有一只被拍死的蜘蛛。”
车夫在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赖特所在的那栋楼。“我们把赖特合力抬到了诊疗室,向导做给他大致检查,赖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根据假巫医的症状与地下室现状,不难判断里面发生了毒蜘蛛咬人事件。
赖特被咬后跌跌冲冲地翻箱倒柜,他嘴里有残余苦涩的药剂味道。那玩意可能有强致幻性,却没太多治愈中毒的疗效。
诊疗室内,假巫医被平放在了地面上。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无比灰白,嘴巴微张着想要说话,但只听到喉间‘嗤嗤’的艰难呼吸声,再难发出一个正常音节。
玛丽一眼扫到了玻璃瓶里的死蜘蛛尸体。
它几乎有成年人掌心的一半,形似澳洲漏斗蜘蛛,但又不完全像,可能是某种变异品种。从其毒牙的尺寸来看,与咬死贝尔的蜘蛛同出一源。
“菲力格,你不知道这里养着蜘蛛吗?”
玛丽最先在意的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原先有假巫医控制毒蜘蛛,但现在赖特的地下实验室全乱了,谁能确保此处仅有一只毒蜘蛛?
“在搬动赖特的过程中,你们确定没有第二只毒蜘蛛偷跑出来?”
“哦!我的上帝啊!”
诊疗室内,法国富商发出哀嚎,“请别说恐怖故事了,我们不会那么倒霉吧?”
如果不是倒霉,怎么会求治病遇上了假巫医。
富商真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奈何天色黑了,在黑森林里行路
也不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