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来的那口棺材正是那口黑沉沉的棺材,旁边是化火盆,还烧着纸钱,摇摇晃晃地燃着火光,屋里挂满着白棱棱的死人白,十分昏暗,只有桌台上亮着一盏煤油灯,而屋外是深夜时分的幽黑,但远远的传来狗吠声和不知哪里的摇响的铜铃声,叮铃、叮铃地响着,像招魂似的,听着铜铃声,心神都跟着一震。
除此之外,屋里一地的纸人,一张张站在地上,都指着霸占了棺材的宁音,跳着脚,似乎在跟金冬至妈妈说着什么,这会儿它们看见宁音出来,这才一溜儿爬回去棺材里面。
宁音低头看着它们,又往旁边让了让,偏偏还有几只纸人踩着她的脚背,轻飘飘地跑过去。
金冬至妈妈等所有纸人都回到棺材里面后,也跟着将棺门关上。
宁音顿时看向棺门上搁置着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金冬至依旧像是她,又不像她,在很早之前,她一开始认为是顶替了对方的身份,金冬至才会像自己,但后来她从孤岛那里再次来到这里,黑白照片上的金冬至还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她就隐隐意识到自己跟金冬至应该是长得很像的,只是照片中的金冬至更清纯稚气一些。
宁音收回目光,这里她也是来过几次的老荒村,然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在下一瞬又再次看向黑沉沉的棺材,也许是因为这是活人棺材。
“快将寿衣穿上,光着身子是想干什么。”金冬至妈妈递过来寿衣。
之后又蹲在化火盆前安静地烧着纸钱,火光一时大亮。
宁音接过寿衣,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但这身体又是她的,她认得自己的身体,只是像死去了一般,她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情况,先穿上死人白的寿衣,又偏头看了眼窗外的血月后,也蹲在金冬至妈妈身旁,一张张纸钱放进化火盆里。
过了半会,她转头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棺材里?”
宁音直觉得金冬至妈妈一定是知道的,而且知道很多事情,不然过去的自己不会一次又一次来到这里来。
“你每次回来妈妈虽然不让你打开棺材,你也应该知道这里头是什么。”金冬至妈妈瞅了她一眼。
“是……”宁音喉咙发干,她知道过去的棺材里到底是什么了,是一具身体,一具她的身体,难怪金冬至妈妈每一次在她想要偷偷打开棺材的时候,都会说一句会打扰她,这个她就是自己的身体,如果当时她揭开棺材,看到另一具自己的身体,又会发生什么?会蝴蝶效应,改变一些事情,还是别的?但她又感到惊奇,“是我的身体吗,为什么会有另一具我的身体存在?”
金冬至妈妈没有回答她,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起别的:“这里是死人世界,死人才来的地方。”
宁音点头,她知道老荒村是死人世界中的一个地方。
“你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妈妈都还没说,你点什么头。”金冬至妈妈没好气,不过也告诉宁音,“但来到这个地方,对死人世界来说,我们又是这里的活人,以前也跟你说过,村里的人都要穿丧服,夜里的血月会一直凝望着我们,心性差的会被它扭曲,在这里我们也就怕血月,也就死人不受影响。”说到这里,金冬至妈妈烧纸钱的动作顿住,看向宁音,“现在你从棺材里回来,也是个活人了。”
这时,金冬至妈妈又抬头望向棺材的方向,毫无表情的脸庞映着跳动的火光,不知是看棺材上的黑白照片,还是在看棺材。
宁音就听她说:“老荒村的每一户人家都有一口棺材,每一口棺材都不同,每一个村民都是这里的守棺人,从我们生活在老荒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守着的是什么,我们家,妈妈守着的就是你的一具身体,等着你哪天会从棺材里回来。”
“为什么棺材里会有我的身体?”宁音还在追问。
“棺材是跟着老荒村诞生,妈妈只是个守棺人,能知道多少?”
宁音默了默。
“不过我们家的棺材还有一点不同,除了一具你的身体,它还可以复活死者,无限复活,就像一扇连同死人和活人世界的门,妈妈知道有人在寻找它,但冬至,你要记得,牢牢记得妈妈的话,它不能出现在活人世界,要知道它沾上所有人的因果,不管是死人世界,还是活人世界。”
说到这里,金冬至妈妈突然将手里的纸钱塞给宁音,自顾起身走到外面,勺了一瓢水进来,又将水瓢里的水淋在宁音身上。
宁音顿时打了个寒颤,然而下一刻,却惊讶地看见淋在身上的水迹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空中一点点沾湿,随即一条条缠在她身上的看不见的红线都显现了出来,纵横交错地向着棺材里延伸进去,这些红线她在猛鬼街密室朱思雨妈妈那里见过,当时她身上也是被缠上一条条红线。
“这是……命运线吗?”她问。
“命运线,也算是吧。”金冬至妈妈看着她身上缠满的红线,又延伸到棺材里,等水迹蒸发之后,那些红线又逐渐消失了,但其实只是藏起来,它们会一直缠在宁音身上,“老荒村倒是叫这因果线,而你从这具身体复活过来后,会沾上所有人的因果和命运,那些人是活着还是死亡,你都要背负和承受下来,这口棺材也会一直跟着你,但就像刚才妈妈说的,你不能告诉别人你有这样一口棺材,也不能让它出现在在活人世界。”
宁音听着,从红线上抬头:“那我有了这口棺材,是不是可以随时复活死去的人?”
金冬至妈妈面无表情:“你想多了,你只是沾上因果。”
第223章 因果
宁音重新低头,那些红线已经全都隐藏了起来,然而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又看向面前黑沉的棺材。
这口棺材毫无疑问,就是花七他们要寻找的棺材,刚才金冬至妈妈也说过,它的能力是复活死者,可以无限复活,就等于打开了一道生命的禁忌之门,她能明白金冬至妈妈的叮嘱,这样的棺材确实不应该让它出现在活人世界,因为太过恐怖了,而她之所以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到她这里,就只是沾上因果,而不能复活死者。
她只是奇怪:“为什么我有了这口棺材也无法复活?”
“小孩子就是多为什么。”金冬至妈妈说了一句,又接着说,“要说为什么,妈妈也只想到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老荒村让我守着这口棺材,守着你的一具身体,你又只是沾上因果,不能复活死人,那不就说明这口棺材对你来说,因果更重要,妈妈说你奇奇怪怪,说不定你已经有了更好的能力。”
宁音被这么一提醒,便想到过去的自己可以导致世界线重新开始,她又是有着死亡时间流动的能力,如果是这样,无法获得棺材的复活能力也不奇怪了,也许她真正的能力比活人棺材的复活更强大,反而压制了棺材的一半能力,就只剩下因果,但这口棺材对她来说是这样,对别人来说,却是可以颠覆一切的存在,如果落入到一些人手中,一切都将混乱而无序。
“但为什么会有另一具身体?”宁音又再次问,“这口棺材是老荒村诞生,那就是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就存在一具我的身体,但那时候我还活着,也没有死,为什么?”
棺材中的一具身体更像是等待着这一天,或者说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过去的自己应该做不到这样,能留下痕迹已经是极限了。
那么还有谁在背后安排这一切?
金冬至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年前老荒村出现的时候就跟着出现棺材,棺材里就有一具你的身体,你总该知道这个死人地方只是活人世界的一部分,妈妈见你回来几次,又总是离开,妈妈就在想是不是有人想要你死,这个人又不能让你死。”金冬至妈妈似是真的想到了什么,提醒她,“冬至,有些时候,事物的发展都是有两面性,不是绝对的,也没有绝对。”
宁音顿时想起活人村的两面性,如果一切都是通用的,或许她有点头绪了。
就像金冬至妈妈说的,死人世界只是活人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恐怖世界中存在两个事件,事件一是活人世界,事件二是死人世界,这两个事件就构成了恐怖世界这样一个整体。而恐怖世界想要发展得更完整,彻底入侵外面世界,成为一个恐怖文明,肯定不能只有活人生活的地方,也要有死人生活的地方,再简单一点,它不能只有死路,也会存在一条生路,这才符合它的世界观,所以解密者才能在密室中寻找到逃离的生路。
这样一来,就是她自己,从过去的自己那里已知恐怖世界想要将她抹除,因为她的存在会破坏世界线的运行,但从这口棺材的情况来看,老荒村是跟着全球密室爆发出来的一个恐怖之地,只是它归属于死人世界,而棺材是跟着老荒村诞生,棺材中就存在着她的一具身体,到了这里,宁音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但又是符合它的两面性。
全球密室爆发后,出现了恐怖世界,而恐怖世界中有死人世界,死人世界中有老荒村,老荒村中有复活的棺材,棺材中有一具自己的身体,一层层追溯下来,这一整条时间线基本可以确定是十年前全球密室开始的时候,也就是说这具身体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如果继续推论,棺材中的身体有可能是恐怖世界的手笔,也似乎只有恐怖世界能做到。
尽管恐怖世界想要削弱她,甚至想抹除她的存在痕迹,又不想她真的死亡,这就是两面性的发展观,那么这将再次牵扯到她在恐怖世界中,到底是什么身份,或许对恐怖世界来说,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想到这里,宁音又沉思了起来,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想,也没有足够的线索,不过在恐怖世界中,或许有不少人知道她的身份,当中有人想要杀她,又有人帮她,宁音第一时间就想到红缨,那个出现在第八病栋中的一个完全恐怖的漂亮女人。
过了半会,她又问:“你知道活人村这个地方吗?”
“我们生活在这里,村里的人有哪个是不知道的,活人村就是老荒村的前身,村长知道的事情多一点,隔个几天就跟我们吹,死人世界需要活人村这样的鬼地方,于是就有了老荒村,血月似乎是跟着活人村来到这里,先不说这个了。”金冬至妈妈走到棺材前,抬手拍了拍棺门,一边叫道,“过来。”
宁音走过去,金冬至妈妈握起她的右手按在棺门的中间后,又松开了手,往旁边退开两步。
下一瞬,眼前的棺材化成了星尘粒子,猛地像雾一般散开,又一下子凝聚起来涌进宁音的身体中,宁音便看见身上浮现出来复杂的纹路结构,不再只是在第八病栋复活时只出现一瞬,现在她可以清楚看见身体中每一条纹路的走向,它们最终都汇聚到心脏位置,而魔方就在这些星尘粒子中重新组成,完整形态的黑金属魔方悬浮在她手里,上面也浮现着繁复的水蓝色流光的纹路,还没等她多看一眼,魔方抖了抖,又寄宿到她的心脏中。
而屋里的棺材也已经藏在宁音身上,她低头摸了摸手臂上的纹路,冰冷的触感,很快它们也消失了,但宁音知道它们还在。
这时,还有一张纸飘落了下来。
宁音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正是那张12号公交车的特殊车票,看来有些特殊物品是会一直跟着她,只是她没有注意到。
她将车票递给金冬至妈妈,就像过去的无数个自己一样,说出同样的话:“妈妈,如果哪一天,我再次穿着红嫁衣来到老荒村,你再一次将这张车票给我吧。”
金冬至妈妈看了她两眼,到底没有说什么,大概也见惯了她的奇奇怪怪,面无表情地接过车票后,说道:“妈妈知道你又要走了,行了,明天一早,六点过后你就离开吧,不过你现在带走了棺材,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跟着妈妈下葬离开老荒村,但你可以到三里地,那里有一条路,你一直顺着它的方向往前走,走到尽头,会看到一扇门,至于是什么门,妈妈不知道,你打开它,应该就能回到死过来之前的地方。”
“那是一条什么路?”
“亡者之路。”金冬至妈妈说,“除了下葬,还有这条路可以回去活人世界,但冬至,这条路没有一个人能回到活人世界。”
宁音沉默不语。
见她这样,金冬至妈妈就知道自己劝不了她不要离开,也沉静了下来。
老荒村的夜晚除了田野那边传来的狗吠声和招魂似的铜铃声之外,就显得很寂静,凶邪的血月就悬在黑沉的夜色中,一直凝望着老荒村。在金冬至妈妈收拾化火盆的时候,宁音也坐了下来,正对着屋门外面,安静地望着外面荒寂的田野。
看着这样老荒村,就想到活人村,事实上两者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因果,然而宁音想起的是最后那一刻所看见的恐怖一幕,她是一个因,以至于活人村消亡,成为一个诅咒起源之地就是一个果,而她来自于五十年后,回到了五十年前的活人村,因为所谓的已知历史,潜移默化地认为活人村注定会消亡,但从来没有想过是谁导致的因果,如果她没有回到五十年前的活人村,它是不是不会消亡?
如果是这样,她没有回到五十年前,那应该没有人导致它的覆灭,那么五十年前的活人村又是怎么消亡的,是谁导致它消亡的?但现在所发生的事实顺序是,她确实回到了五十年前的活人村,是她导致了活人村消亡,也酿成了一个可怕的后果,那么延伸到五十年后,活人村确实是消亡了,那时候的自己所知道的也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是一个悖论,又是一个因果循环,到现在已经无法追溯到哪一个是因,哪一个是果,宁音只是为自己的选择,为自己做错的事感到了难受,但她没有后悔选择救队友。
金冬至妈妈见她严肃的表情,问她:“这是想什么呢?”
宁音不由问道:“如果我做错了一个选择……这一个选择是错误的,它会带来恐怖的灾难,我要怎么弥补?”
“跟妈妈说说是什么事。”金冬至妈妈拉住一张椅子坐到她身旁。
宁音有些迟疑,还是将活人村发生的事情告诉金冬至妈妈。
对方静静地听完,然后说:“选择牺牲一个人救无数个,还是选择牺牲无数个救一个,如果牺牲这一个人是妈妈,你是会选择救妈妈,还是选择救全世界?”
宁音没有说话,一直低头看着地面。
“这是很简单的选择题,冬至。”冬至妈妈轻声,“但人不可能一直冷静理智,你很在乎妈妈,认为妈妈甚至比全世界还重要,这时候你的感性就占据了上风,你就会选择救我,这没有什么对错的,也没有什么可谴责的,只是每一个人的观点和立场不同而已,不过是每个人都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