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没有贸然答应下来,万一沈声默不愿意呢?那不是误会大了?
听了这话,沈声默果然开始沉默起来。
导演说:“其实我觉得,这是一次文化上的交流,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所以先压着。你要是考虑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和对方沟通的。”
说完了正事,导演没有再留,很快告辞离开。
这确实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不管是从宣传的角度,还是从刷粉丝值的角度,都是不可多得。
说实话,沈声默不想放弃。
她刚才沉默,并未在考虑去不去,而是考虑要怎么说服沈槐。
今年她十五岁,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个年岁和她一样大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上学,稚嫩得很。沈声默已经算很能担得住事的,比之同龄的人成熟不少,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沈槐虽然没有把她看得很紧,但像出国演出这种大事,不知道沈槐会是什么想法。
当天晚上,沈声默就和沈槐说了这件事。
“爸,今天下午导演找到我,说有剧院邀请我去国外做演出。”沈声默一脸平静说出这样信息量爆炸的话来。
沈槐听了,差点没捧住碗,一哆嗦:“去国外??”
“是国外。”
沈槐沉吟了一会儿,果然有些纠结起来。
对他来说,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故土上。到香江来,对他已经是极大的挑战。而他所能想到的,离故乡最远的地方,就是香江。
要去国外?
那是想也没有想过的。
语言不通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被骗了怎么办?
人在屋檐下,在异国他乡,想想就觉得害怕。
沈槐说:“你也让我想想,我得找金老板了解一下。”
出乎意料的,沈槐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要想想。
沈声默用力点头:“嗯嗯。”
沈槐是个开明的家长,一旦他愿意去了解,那这件事基本就成了。
出国一趟而已,对沈声默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还没等沈槐这边思考出个啥来,另一边就先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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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春风。
天气逐渐转暖,戏堂子也重新挂牌。每天在戏堂子外的板子挂上不同的曲目,静待客人挑选。有时候会提前安排曲目,有时候会根据客人的反应来安排。
而沈声默也重新回到台上唱戏。
十五岁的她,身量更加修长了。就像柳条抽新一样,婀娜中透出一股生命力的蓬勃。
她在后台上妆,为接下去的表演做准备。
涂上腮红,化妆厚重的妆容,可以遮掩掉她脸上的稚气。
今天她要唱的是霸王别姬,往日的虞姬幼小娇气,今日的虞姬已经逐步展露绝世美人的风华。
正和做头盔的师父讨论这场戏要不要戴鬓边花时,有跑堂的小二进来,一脸惶恐道:“沈老板,外头来了几个外国人说要听戏。”
在香江不难见到外国人。
在香江,有不同的租界,住的全是外国人。
在路上,教堂里,饭店里,一不留神都能遇见,算不得奇怪。
这两年来,沈声默火遍香江,来听她唱戏的外国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们大多听不懂,只是凑个热闹。
沈声默瞥了小二一眼,悠悠道:“还没开场呢,让他们先等着。”
“好,好咧。”小二得了指令,便走了。
等沈声默穿上鱼鳞甲,带上如意冠,小二又冲了进来,有些慌张道:“沈老板,外面,外面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沈声默眉头一皱,刚想出去,又折身回来,拿上自己的鸳鸯宝剑。
这是金从善送给她的真家伙。
真剑。
她提着剑走出去,便看到五个外国人站在戏堂子里,三男两女。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男人看上去像领头的,此外还有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男孩。
小男孩金发碧眸,一双眼睛四处转悠,看上去特别张扬,充满了活力的样子,嘴巴用英语说着一连串的话。
当然,前提是如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话,那这小男孩看上去便十分无害。
男孩说:“父亲,他们胆子可真小,我只是吓吓他们而已,有些人都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年长的那位男士说:“行了安德鲁,不要调皮,你给人家造成了麻烦。”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用这把枪玩玩,只是演戏用的道具而已——”安德鲁拿出怀中的黑色手、枪拿出来,炫耀似的晃了晃。
难怪,难怪小二会说打起来了呢。
手里拿着这家伙,谁不怕?
沈声默皱眉,靠近他们。
她这一身装扮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安德鲁:“父亲,你看她穿得好奇怪。”
“够了安德鲁,你闭嘴吧!”
安德鲁不仅没有闭嘴,还掏出手枪对着沈声默比划几下,“砰,砰,砰。”
没有开火,但这是一种充满挑衅意味的举动。
沈声默皱眉,忽然“锃”的一声,拔出了她的鸳鸯宝剑。剑身泛着泠泠刀光,让人不寒而栗。
在那几个人外国人惊惧的目光下,沈声默也用英语说:“香江是有警察的。在英租界,你们随便怎么做,但到了别人的地盘,就要守别人的规矩。”
她手上的那把剑看上去,比这把道具枪更有威慑力。
毕竟她手上的是真正的冷兵器,而这把枪?
一个花架子罢了。
当然,更令人害怕的是她口中说的:香江的警察。
安德鲁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熊孩子一个,正是日天日地,不知所谓的年纪。安德鲁的爸爸却是个成年人,即便傲慢也知道轻重。
他们出国一趟,要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回去。
当然,他们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这一次出来带着任务,不至于回不了自己的国家,但要是节外生枝,那也很麻烦。
眼前那个东方女人……
她的穿着打扮,他们曾经在影片里见过。
影片里的演员表现出来的各种技艺,让他们惊叹,他们一致认为这不可能,所以这一次才会漂洋过海,想要看看这一项技术的真假。
只是还没真正看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不要紧,他们要找的人,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要找的,就是这个戏堂子里的当家花旦,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知道要找沈声默。
安德鲁爸爸立即走上前来,展示他自以为的风度:“美丽的东方小姐,我知道你,我在影片上看过你的演出。我对你非常欣赏,请你放下手中的剑,我们这一次是来邀请你去我们的国家演出的,请不要误会。”
误会?
那样挑衅的动作怎么会是误会?
对方表明了身份,沈声默还是不为所动:“如果你们不立即道歉,我将会让我的工作人员通知香江的警察。”
“不不,美丽的小姐,刚刚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玩耍而已,他手里拿的只是我们演戏的道具,不具备杀伤力。”安德鲁的爸爸说道。
对他来说,这只是个误会。
沈声默依旧板着一张脸,然后把鸳鸯宝剑的另一把也拔出来,两只手拿着剑,挽出了剑花:“我这也是演戏用的道具,我用剑对着你也没有恶意。我年纪也很小,只是玩耍。”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手腕一抖,居然把剑舞出了剑鸣。
她身段好,气劲大,露出了漂亮的一手,围观的群众们忍不住叫好起来。
沈声默气势太足,哪怕只是一个人,却也让人相信,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
安德鲁爸爸的脸色一变,有些不好看了。
很少会有人拒绝他的邀请。
何况,在这个东方国家里,这个女人凭什么拒绝他?
安德鲁不愿意道歉,场面僵持了一会儿,在香江警察来之前,安德鲁爸爸先退了一步,他说:“很遗憾女士,今天本来是想看你的演出,可现在没有机会了。本来,你可以有幸去我们伟大的国家演出,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们在合作上可能存在一定的问题。”
“在这里演出,只会埋没你的本事。这个地方时常动荡不安,没有什么留下来的价值和必要。跟我们走,可以让你更好的献身艺术,更好的发展。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你考虑考虑。如果有意向合作,可以来英租界B区23号楼找我们。”
对刚才的冲突避而不谈,言语间还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傲慢,仿佛他们现在做的是一件很绅士很优雅的事情。
一个很好的机会?
是的,在他们来之前,沈声默也在考虑这个事情,她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可她同样也知道,不是什么机会都要抓住的。
损失了这一次的机会,以后还会有无数的机会。
她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合作。
都说艺术无国界,可艺术家,演员,有。
“不必了先生。”沈声默面无表情的拒绝他,“在此之前,我的朋友向我转达,我确实在考虑这件事,但现在我觉得不必了。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但诚如你所言,我们的认知还存在巨大的差距,不足以让我们完成合作。”
未曾想她拒绝得这么干脆,安德鲁爸爸怔了怔,似不可置信道:“你……你居然拒绝我们?女士,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可以成为——”
“我知道,你们走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安德鲁爸爸的腮帮子重重咬了一下,眼中有些无奈,也有些狠色,诅咒似的说:“好,好,我明白了女士,你会后悔今天做出的举动的。除了我们,没有任何国家愿意对你们敞开怀抱,你拒绝了我们的善意。”
“如果你所说的善意,是让你的孩子拿着枪指我们的话,那我拒绝。”
谈话和合作终究都进行不下去了,安德鲁一行人只得灰溜溜离开。
等他们走后,沈声默才把鸳鸯剑收回剑鞘内。
观众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看着她的架势,看着她的剑,她的人,忍不住高声叫好。
“沈老板,沈老板!”
不知谁先说了一声,随后,戏堂子全是叫她的名字。
沈声默回了后台,继续准备上场的事情。
这于她而言,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不足以阻碍她的演出。
等闻讯赶来的金从善看到她这悠哉悠哉的模样,哎呀一声:“你呀你,平时没见这么冲,怎么这会儿倔得厉害?你爸都跟我说了,我们还商量着什么时候让你出国去呢。怎么就,怎么就把人吓跑了?”
“是他们吓我们。”
“那也……不能直接就说不去呀。多好的机会,唱完了,再跑也是可以的嘛。”
金从善急得都快跺脚了。
沈声默还是淡淡的:“算了吧,一群打从心眼看不起我们的人,又怎会看得起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自己看,不需要一群不懂得我们艺术家伙来肯定,他们看不懂,听不懂,让他们肯定,有什么用?”
“是他们来求我,又不是我要求他们,他们自己搞错了因果,还怪我不合作?呸,以后我的戏,有的人是看,有的是人欣赏 ,我才不稀罕那俩歪瓜裂枣呢。”
“等着看吧,以后戏曲一定会发扬光大的。我们的年轻人,喜欢看戏的年轻人,会越来越多,时候未到而已。”
撂下了狠话,沈声默便上台去了。
金从善唉声叹气的,但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人的已经给沈声默撵走了,多说无益,再多说,也都是马后炮罢了。
人家闺女这么有骨气,不想吃这一口饭了,他也不能软着骨头不是?
金从善也只得劝自己看开点,不再想这件事了。
就这样,过了五六日,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那伙人也没有再来,听说是已经离开了香江,回到他们的国家去了。
金从善很遗憾,沈声默却很平静。
当初作出这个决定,不是因为冲动,而是考虑好了后果。
戏堂子重新归于平静,沈声默依旧登台,唱着她的大戏。
而此时,《倾国名伶》也在全球上映了。
不仅是香江,国外的电影院也买了片源在影院同步上映。
之后没有多久,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沈声默收到了一封用英语书写的来信,信内附赠了一封邀请函。
这是一封,来自悉尼歌剧院的邀请函,询问她是否有意向去歌剧院演出。
本来被沈声默拒绝掉的机会,又以另一种弯弯绕绕的形式,更好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
第93章 国粹
七月, 酷暑。
沈声默坐船,航行于无边无际的海面上。
这一次,他们做好了行程的安排,应悉尼歌剧的邀约前往演出。
耳边除了偶尔响起的海鸥鸣叫声, 便只要螺旋桨低鸣的轰鸣声。海面连着天边, 仿佛看不到头。
她在海上已经待了三天, 一天天无聊得只能看着汽轮引起的漩涡发呆。
偶尔晚上的时候,躺在床上,进入戏曲练习室联系, 也算一个不错的消遣。
沈声默还好些,沈槐就惨了。
他晕船。
一上船之后,整个人就晕晕乎乎的, 仿佛站在云端上, 飘忽起来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船, 却终究不能适应。
这一次悉尼歌剧院之行, 不仅他们父女俩来了, 金从善也来了。
对金从善来说,这也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出行。
不管是从公事公办的角度, 还是私人的角度,金从善都觉得, 他应该去见证这一刻, 便也跟上。
沈声默知道, 她这一行, 所有人对她寄以厚望, 许多人都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