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卖钱了。”彭氏回道。
张树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他看向院子里的鸡圈，里面竟然没有一只鸡，那几只鸡因为会下蛋，娘亲可是宝贝得很的！
还有今天怎么突然吃这么好？而且不去厨房吃，偏偏几人在院子里吃了晚饭？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张树抬脚往厨房走，一眼就看见灶台上空荡荡的，那口大锅不见了踪影。
“发生什么事了？”张树问。
“之前你爹生病，借了别人一点钱，这不约定的时间到了，暂时还不上，我和你爹只好将这些东西卖了，将银子还上。”
张树满眼不可置信，“何时欠的钱？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自己在夫子那里交的昂贵束脩，张树自嘲道：“这真的成了砸锅卖铁都要供我上学了！”
“我不读书了！”
“不行！”
“不行！”
张树话音刚落，院子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让张树心中憋闷不已，“为什么？我真的不是这块读书的料。”
“没有为什么，我们这样的家庭出了读书可以过上好日子，还能怎么样？”彭氏苦笑一声。
“可如今家里，都像个什么样子了？”张树环视一周，只觉得触目惊心，要不是家里还算干净整洁，他都要以为家里是招贼了。
“哥哥书还是要读的，哥哥要是嫌弃家里穷，妹妹可以去镇上做点事情呀。”小花儿在一旁开口，院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原本极为不同意小花儿这么小便出去做事的二老，难得同时在这件事情上沉默了。
“小花儿。”彭氏颤抖着声儿，鼻子好像被堵住了，带着浓厚的鼻音，“你也挣不了几个钱，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呆在家中看家吧。”
“是爹爹没用，如果小花儿觉得自己能做，那就去做吧。”
大家都没想到是一向不赞同小花儿出去的父亲先松的口，一时间院落里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第12章 如愿
母亲走过来抱住小花儿：“当家的！小花儿还这么小！”
“是啊爹，妹妹还这么小，这书我是读不好了，不如让我出去挣份工钱，以后还能存点钱娶媳妇不是？”张树也跟着说道。
“这个不能由你，我们一家人以后都要靠你呢！”彭氏道。
虽然今天遭此大难，但彭氏还是对自己这一双儿女充满希望的。
“束脩已经交了，你先安心读书，其他别的不要想。”张富附和道。
“至于小花儿，你给自己攒点嫁妆钱，以后家中怕是没有多余的银钱让你嫁得体面。”张富声音嘶哑，额头两侧青筋暴出，儿女还这么小，他却不得不在今日承认自己老了。
见妻子眼睛通红，张富硬下心肠道：“女儿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别阻拦了。挣钱也是为她自己好。”
“谢谢爹。”小花儿仰头道谢，然后回抱住彭氏道：“娘你别担心，村里我这大的丫头也不是没有去镇上的，为了过生好日子稍微吃点苦也没什么，再说了，我肯定给自己找一个轻松一点的活计。”
“你看，我能去挣钱，哥哥都羡慕成什么样子了。”小花儿指着张树笑道。
气氛虽然没有变得轻松，但好歹彭氏的眉眼间舒展了些。
夜幕降临，小花儿再也没像往日里一样眼巴巴的趴在墙上去找张泽了，涨价四口人回到屋子里，迎接这个注定难眠的夜晚。
接下来的几天，张富和彭氏承担起了为小花儿找一份好营生的事，张富还要去后山打猎换点银钱，有时候运气不好去了一整天都没有打到什么，好在还算不错，勉强能糊口。
但小花儿营生的事，却是没有打听到一个如意的，毕竟好的营生大家都想做，不常空缺，差一点的彭氏又舍不得小花儿去吃苦劳累。
小花儿晚上还能听到母亲在那里抱怨，他家又不买女儿，介绍那些事情是人做的吗？
别说五两银子了，就是十两银子她都不让自己去。
彭氏在那头生着气，小花儿却暗道自己还挺值钱，居然可以卖五两银子。
转机来得很快，这天早上，张泽过来找小花儿。
“上次你托我打听的事情，已经帮你打听到了。”张泽轻声说着，观察着小花儿的神情。
今天回来，他偶然听起母亲和爹爹说起隔壁，好像是欠了银子债主来要债，闹得天翻地覆。
现在小花儿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张泽心中不知怎地，长舒了口气。
这时节，老百姓大多不好过，若是穷得没饭吃了，卖儿卖女的很是常见。
听到母亲说时，他心中一提，脑海中闪过以后再也看不见这小丫头的想法，就如同上次自己被母亲和爹爹卖出去一样，便匆匆过来了。
好在隔壁张家终是不同的，没有做出这等买儿女的事。
见小花儿看着自己的眼神花光，脸上虽然黑了些，但神采飞扬，张泽轻笑：“是我一个镇上同窗家中，他们家是做糕点的，常年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做，同窗心疼，想请个人去帮忙。”
小花儿脑海中闪过上次在宋记糕点铺看到的两个身影，激动道：“莫不是宋记糕点铺？”
“是的。他们家是朴实人家，你只管放心过去，说吃吃住都可以在他们家，只不过前一两年，怕是没有银子赚。”张泽说道最后，看了眼眼前的小丫头。
果然见这小丫头眼神渐渐暗淡，便补充道：“这宋记糕点铺的手艺是出了名的，你过去算是当学徒，现在学徒都是这样的，还能学门手艺，已经很不错了。”
“这也是我问得巧，他们家还没开始找人，这又是不用身契，对你来说再适合不过了，若是再过几天他们家找了别人，或是买了个小丫头过来帮忙，可没你什么事了，你不要犹豫太久，如果自己不能决定，就去问问你爹娘。”
“好！”小花儿当下就跑去田埂上问了娘亲，彭氏一听还有这好事，收起锄头从上来，牵着女儿回了家。
“这是好事，我们现在就去镇上。”彭氏洗了把脸，对两个小辈道。
事情很进行得很顺利，三人来到铺子的时候，宋记糕点铺里正忙得很，上次小花儿看见的那个身着白白胖胖的小公子见到张泽，从店铺走了出来。
因这次他穿了件换色的衣服，用衣袖随意擦掉额头上流出来的汗，三两步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意让人看着觉得亲切得很。
“泽兄，过来了怎么不喊我？”他又看向张泽旁边的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这是上次跟你说想来镇上找点活计的小花儿，一听说你这儿干了活就有饭吃，赶忙扯着我过来了，这是她娘亲，彭婶子。”张泽一一介绍。
“这是宋记糕点铺子的小公子，宋云君。”
“彭婶子好，小花儿妹妹好！”宋云君打过招呼，便热情道：“既然来了，那便去里边坐着吧，这会儿外头忙，等忙完了我们再说这事。”
小花儿一直在打量里面那妇人做的事情，听到这话，便道：“我先去帮忙吧，正好看看能不能干这活。”
宋云君刚想拒绝说她可能连铺子上的糕点都认不全，就见小花儿过去夹了两块客人要的桃花酥递给母亲。
宋家娘子见这突然过来的小丫头一愣，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接过糕点看了眼，递给了客人。
“这小姑娘挺聪明。”宋云君脸上露出赞许。
张泽也是在一旁微笑，彭氏见两人的神色，便知道这事能成，便道：“我家小花儿，没怎么出来干过事，我刚还担心她能不能做呢，没想到是个能做事的。”
“以后还要劳烦小公子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说，我家小花儿脸皮厚，胆子大又不怕羞。”说完这些彭氏都有些不好意思，哪家的闺女跟她家这个似的？
“那便更好了，我们开门做生意，就是要胆子大的人。”宋云君应和。
彭氏这才彻底放心，一双眼睛放到逐渐忙碌起来的小花儿身上，以及她身边的妇人。
那夫人虽然也是穿的粗布，但身上没看到任何补丁，一身衣服光鲜亮丽，应该才买不久，虽然在铺子中忙碌，但发髻上戴了朱钗，很是漂亮少见。
虽然家中儿子同意了，但做主的还是大人，彭氏跟着进了铺子里边的院子，和张泽一起坐在那里忐忑等着。
宋云君本来想招待两人，但被张泽拒绝了了，“外面忙，我们两个在这里坐坐就好，你快去帮忙吧。”
不知等了多久，铺子外面的响声渐渐变小，脚步声传来，彭氏赶紧站了起来，一时间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拘谨道：“宋老板。”
宋娘子一听笑了起来，清瘦的脸上显出几分风情，“快坐，不用客气。”
她娇媚的眼神看向自家儿子，带了些许抱怨道：“都怪我这儿子，要找人来铺子帮忙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害得我什么都没准备。这还有一些卖剩下了的糕点，你们可千万不要嫌弃。”
彭氏这才看见她手中端了一碟糕点。
瓷白的碟子上放了几块糕点，竟然摆放得比树上的花儿还要好看。
“你们家铺子上的糕点，可是我们这些人家最想吃的糕点呢，怎么会嫌弃。”彭氏回道，便跟着坐了下来。
“你家这姑娘是个能干的。”宋娘子说着，给小花儿低了块糕点，“正巧我这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有个帮忙的小丫头倒是不错，但在我这帮忙，前几年可是没有银钱付的。你们可要想好了。”
“云君，你跟他们说过这件事没有？”宋娘子问儿子。
宋云君点头，“母亲放心，这事已经说过了，两年没有银钱领，她们是同意的。”
“那便好，既如此，我们拟好书契，小花儿明天便过来，您意下如何？”
彭氏心中欢喜又酸涩，握着小花儿的手道：“自然是极好的，那我家小花儿以后就拜托宋老板了。”
只宋娘子面上一顿，又道：“还有一事，小花儿到时若是学了我这本事，不能在这个镇子上和我抢生意，不然……”
说道这里宋娘子锐利的眼神看向彭氏，有了当家娘子的风范，“不然咱们衙门见。”
彭氏也是一顿，其实她就是想要小花儿学到这手艺，以后可以养家糊口，没成想宋娘子反而提出了这个要求，彭氏看向小花儿。
原本因为没有银子赚，极为不愿的小花儿此时却点头道：“好！”
几人都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拟好书契，彭氏对张泽千恩万谢，弄得张泽都不好意思了。
一行人打道回家，迎面碰到一辆从张家村走出来的马车，彭氏好奇道：“这是谁家的亲戚，这么富贵。”
他们张家村比较穷，村里最好的人家配了牛车，没有马车这种伤财的东西。
小花儿和张泽也不由得看去，马车很朴实，只看到外面赶路的车夫，不知道里边坐着什么金贵人。
可张泽一路走着却发现了不对劲，马车压过的地方，或轻或重，竟然停在了他家门口。
他长这么大，可从来不知道自家认识什么富贵人。
张泽默不作声，回到家中，见母亲和弟弟都在，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副很是高兴的样子。
这更让张泽疑惑了，这不年不节，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莫不是和那辆马车有关？
不过张泽忍住了没问，因为他看到了母亲眼中的闪躲，以及弟弟看到自己时迅速消失得笑容。
这事和自己有关，但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泽敏锐察觉到。
第13章 晕倒
但他仍然没多问，喊了声母亲便自顾自的准备回屋去。
杨氏却出乎意料地喊住了他，“吃饭了没？”
张泽自是没有吃饭的，讶异地挑眉看向杨氏，然后点头道：“吃了。”
“吃了再吃一点，给你准备了米饭，过两天就要县试了，你多吃点补补身子，别饿着了。”杨氏脸上笑意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捡了银子。
张泽本不想理她，但他本就空着肚子，而且他无意在这等事情上和母亲唱反调，便点头应下，去了厨房。
厨房里果然放着大半碗白米饭，上面虽然没有多的其他菜，但比起他以前饿着独自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这年头普通农家，有几个能一口气吃得起白米饭的？若是以前的张泽，定会满眼感动，可现在的张泽却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
张泽端起白米饭往外边走，到弟弟张玉面前蹲下，声音温和问他，“现在饿不饿？和哥哥一起吃饭好不好？”
张玉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吞口水，看了眼旁边的母亲没有说话，便点头。
“他已经吃过午饭，给你弟弟吃两口解馋就行了。”杨氏说完，走过来将张玉牵走。
张泽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他想了很多，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一段幸福的时光，可随着弟弟的到来，一切都变了，他什么都要让着弟弟，就连读书也是。
上次若不是自己耍了点小聪明，恐怕早已不知被母亲卖去了哪里做苦力，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去镇上的书院读书？
他以前也曾渴望得到母亲的关注，试图讨好母亲，让母亲喜欢自己，可是他失败了，母亲的实现一直都在弟弟的身上，现在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了，母亲又突然对自己好了些。
张泽不知道母亲想要干什么，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心想，起码这份关系是真的。
刚才他是故意将这白米饭给弟弟吃的，是为了试试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可母亲让弟弟吃了，并且没事。
这份关心是真的。
张泽心中默念。
白米饭很香，大半碗下肚，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饱腹感，他将厨房的东西一并收拾好，才回房间温习功课。
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便要去参加县试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泽独肚子里还是饱的，一人一碗粥，还有两个下饭的小菜，张泽吃完，仍然主动收拾碗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