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可以续杯。”
夏洛克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而是不知从何处掏出了量筒，侍应生小哥目瞪口呆。
带量筒来喝酒的客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仔细一看，上面刻度清清楚楚。
达莉安不断瞥着夏洛克那边的情况，在看见那件东西的时刻，终于别开眼了。
她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得太大声。
夏洛克就是这种人，非常精确，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他破案也是保持着这样严谨的对世界的看法。事实所需要的仅仅是精确度与份量，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重要。
第十六章
夏洛克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他并没有坐下的打算，只是垂眸盯着那金黄的酒液自量筒底起，缓慢地漂浮上升。
他在别人眼中也许是个相当随心所欲的家伙，可实则他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怀揣着特定的目的和考量。
只是很多时候那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夏洛克不喜欢「不确定」的因素——即使他总是不放过生活中所有可以调动他大脑工作效率的「意外」事件。
“停。”男人冷冽的声线令年轻侍应生拿着酒瓶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为了确认是否是125ml，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甚至半蹲了下去，试图让眼睛视野和量筒内酒液截面持平，免得会产生什么低级错误。
真是，学术般的严谨。
半晌，他说，“少了，继续。”
“啊？”侍应生早已把酒瓶放在桌面，他挠挠头。
夏洛克紧紧盯着那截面，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少了。”
过了几秒钟，他没有再保持刚才半蹲着的姿势了，而是迅速又站了起来。
他眯了眯眼睛，拿起刚才被放弃的玻璃杯，往里面倒酒。
侍应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内心开始欣慰这位客人走上了正轨。
然而——
夏洛克怎么会没想到现在这种尴尬情况的发生呢？
他早留了一手。
中学实验必备神器，滴管。
只见男人轻车熟路地用滴管汲取了少量酒液，又恢复了刚才那个稍显滑稽的姿势，手指微微用了点力气，便有酒液往量筒里滴了。
侍应生：“……？”
夏洛克才滴了两三滴，那原本缺失的量便被补齐了——很好，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终于是没有一丝一毫差错的125ml威士忌了。
这回就不仅仅是达莉安偷瞟了，有好几个人都停下了继续饮酒的动作，侧目观看了。
这些或疑惑不解或略带嘲讽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并未给他带来些什么连锁反应。
他无意特立独行，但很显然如今坐在酒吧内的这些人都被他排除在外了。
*
“他——”华生挠挠头，“他一直都这样？”
“一直都这样。”达莉安小声说，“不过一直没怎么看见他喝酒。他认为酒精会麻痹他的感官，可可/卡/因就不会。”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说，你和他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他也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华生回想了一下，“轻车熟路地观察出我的职业与经历，就像刚刚调查过一样清晰。”
他们俩还准备说点什么，达莉安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跑到了不远处的夏洛克身上。
有点期待，他喝酒的样子会是怎样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达莉安想不出任何他来这里的意义。
只见夏洛克终于坐下，姿势非常考究地抿了一口量筒内的液体，对其他人投来的强烈视线视若无睹。
随后他微妙地抿抿唇，看起来是对片刻前涌入口腔咽喉的辛辣/滋味不太习惯。
“要不要去叫他？”华生这个提议刚落，达莉安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开始考量这个小小的建议。
他看起来很孤单倒没错……达莉安眸光闪烁了一下。
就在她犹豫之际，有几个刚从舞池里出来的女孩坐在了他的身边，身姿曼妙无骨地靠在吧台处，眼眸上的亮片闪闪发光。其中一个人甚至还跟夏洛克交谈了起来。
达莉安刚想踏出一步的打算就被强行搁浅了。
呵呵，他明明一点都不孤单。
来酒吧搭讪的套路也并不少见，她刚才来的时候都已经遭遇过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达莉安的心中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旁边的华生注意到她的神情，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仍然如同之前那样，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
达莉安气得闷了一杯酒。
不知为何，成为吸血鬼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容易醉了。
她对酒吧的营业模式倒非常熟悉，原因很简单，她十六岁被迫成为吸血鬼后，所得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当酒吧的女侍应生。
谁叫那时候的她一无所有呢。
时至今日，那个名叫福克斯的雾蒙蒙的小镇上的景象，达莉安的脑海中也还是能够清晰地浮现。
不远处紧挨着夏洛克坐下的那几个女孩，也许是地下服务者也不一定呢。
达莉安这样想着，心里的怒火更烈了，——她们身上穿着紧身吊带裙，上面也同样点缀着亮片，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不断闪烁。
“……好像小美人鱼。”约翰十分没有眼力见地说道。
达莉安冷哼一声，“我看是被水冲到沙滩上瞎扑腾的死鱼。”
可关键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明明他们好像也什么都没干——
达莉安试图收回自己的看法。
陌生女孩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在达莉安的这个角度，看不见女生的面容，然而她看得见夏洛克的！
这家伙甚至朝那人短暂地笑了一下。
她们肯定是看出夏洛克是个来酒吧的生手，肯定图谋不轨，想坑他钱！
达莉安撑着下巴，翻了个白眼，别开目光。
难道灵魂伴侣也附带很强烈的占有欲吗？
可恶。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其实你可以去找他。”华生瞥了一眼达莉安此刻的臭脸。
“我才不去。”达莉安佯装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又不是他对象。他爱咋地咋地，被人骗/炮骗/钱可不关我事。”
就让他承受一次社会的毒打吧！
达莉安这样说道，可是还不太解气，于是继续补充道，“像夏洛克这种，自大又傲慢、不会读气氛、社会经验不足的人，就应该承受社会毒打。”她甚至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你是他以前的对象啊。
见女孩脸色越来越黑，华生只好把这句话咽进肚里。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异样。
他虽然和达莉安坐在同一边，可达莉安此刻差不多面对着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已经出现了个人。
“我觉得……还好？”华生努力朝达莉安使眼色，不过后者根本没有注意到。
达莉安：“呵，也就那样吧。”
“要不是皮肤饥/渴症，我立马卷铺盖走人。”达莉安说完这句后，终于注意到了约翰一直疯狂眨眼睛这件事。
女孩皱眉：“你……针眼了？”
她还没得到华生的回答，就听见了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
“——骗/炮/骗钱？”
达莉安一个激灵。她条件反射，恨不得跳起来，可是被来人摁住了双肩，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坐着。
“自大又傲慢？”
达莉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试图转头，但无效。
“你听我说……”
“不会读气氛？”
“其实我——”
“社会经验不足？”夏洛克掷地有声，“就应该承受社会毒打？”
“不不不，您听错了，其实我才应该……”
达莉安这时才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如此苍白。以后这种背着对方说人家坏话的事情还是少干，免不得被说的那个人就正站在身后呢。
女孩欲哭无泪地望向华生，却看见对方耸耸肩，摇摇头，一脸没救了的样子。
“立马卷铺盖走人？”夏洛克特意加重了“卷铺盖”这个词的音。
“我真的不想走，我是随便说的。”达莉安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样说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夏洛克在背后笑了一下，随即放开了她。
达莉安这才得以看向侦探。
他此刻正坐在她的旁边，而那杯滑稽的量筒酒液，也移到了他们这边。
不愧是夏洛克，喝酒也能愣生生搞出一副奥运传火的架势。
“你没有其他话想说？”夏洛克冷冷淡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天赋异禀、才貌双全、足智多谋……”女孩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动，“你来这种地方干嘛？”
第十七章
夏洛克盯着量筒，分明那物件在酒吧里算得上是滑稽的了，可照他这么一盯着，反而给了旁边的两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大佬就是不一般，连喝酒都不走寻常路。
“来找你。”过了几十秒，他才回答。
“……哈？”达莉安才刚刚拿起酒杯就放下了，夏洛克一向很直白。
“你找我干嘛？”
“履行承诺。”夏洛克语气平淡，连睫毛都不曾有一丝多余的颤动，“我们有约定——”
他的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不过眼眸中蕴含的光却没变。
“我是你的病人。”
“而你未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家。”
这话分开来看倒挺平常，可落到达莉安耳膜里就怎么也不是个滋味了。
这话说的，好像她和夏洛克真的有什么似的……
达莉安顿觉面前的威士忌不香了，“我又不是医生。诶，我旁边刚好有个现成的，”她说着看向华生，“你们俩可以好好交流交流。”
最好能联络联络感情，尽快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女孩腹诽，然则她面上还是一副纯良的表情。
“太棒了！”她呼了一声，“夏洛克，你肯定就需要这样一位新朋友，比我强多了！”
夏洛克没有评价这番话，“我和约翰认识过了，没有兴趣再重新认识。”
达莉安：“行吧。”
他的下一句是，“什么时候走？”
“别急，单身贵族就应该好好享受，要不你先回去？我垫后。”达莉安并不想回去，只有她和夏洛克两个人存在的私人环境里，很危险。
比看起来……危险多了。
“你现在早已超过每日摄入酒精最大量了。”
达莉安回，“这你就不懂了吧？熬夜别怕秃头，喝酒别怕得病。你注射百分之七可//卡//因溶液时也没考虑健康问题。”
“哦还有——尼古丁/贴片。”她说得咬牙切齿。
最近的夏洛克对案件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在他看来那些案子是浪费了福尔摩斯家的脑子，如果让他分类，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些案子分进「幼儿园过家家」的栏目。
天知道，他已经计算了无数次此刻在纽约出现一位开膛手杰克的概率。
自然，无聊状态下的福尔摩斯私藏的兴奋剂数量正疯狂减少。
作为他的合租室友，达莉安绝不能放任他就这样继续下去！而且她讨厌尼古丁，烤烟抽久了的男人身上有烟臭！
夏洛克品味了一番女孩的话，最终得出结论，“你在关心我。”
“我才没有。”达莉安被识破了，她托着腮扭过头，不再看夏洛克了。
“人们总不愿意承认显而易见的事实。”夏洛克突然觉得她鼓腮的样子像一只小宠物，忍不住伸手曲起指节弹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他突然觉得自己来对了，虽然目的不纯。
一旁的华生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不该在这里。他该在车底。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此刻突然出现一位性/感女郎把他给领走。
达莉安迅速蒙住刚才被弹了的部分，试图回归正题，“你快点走吧！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要继续享受了。”
明明她也不是这种特别幼稚的人，可是在他面前就是会变得莫名柔软起来。
夏洛克没有说话，但他也没离开。至少达莉安身体所感受到的那道尖锐深沉的目光并没有消失。她最近是发现了，夏洛克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越来越久了，这都是因为那该死的皮肤饥//渴症——
夏洛克瞥了她几眼，终于又戳了一下对方气鼓鼓的柔嫩脸颊。
真是不错。
大脑兴奋时会分泌出多巴胺，可和达莉安产生接触也会。
而他，爱极了兴奋感。
没有激//情的生命，不叫生命。
达莉安这么一说，夏洛克就更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患有皮肤饥渴症的人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强力的肢体接触，只需要简单的呆在一块就可以平复心情。
酒吧的嘈杂杂音已经被他刻意忽略了，他把威士忌一饮而尽。
“我改变了主意。”
达莉安：“……？”
他把量筒推到女孩面前，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您能放弃用它喝酒吗？况且，就你那么算，你今天已经不能喝了。”达莉安表情一言难尽，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喝酒就是图个高兴，不用那么严谨的，都没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