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一场,你不仁我不能不义。你安心去嫁军官吧,你之前定下的亲事我替你去嫁。放心不会叫姐夫知道的,省得他心里系疙瘩,总惦记着你有外心,不肯安心和他过日子。
这二十块是我给你的压腰钱,别嫌少。妹妹我命苦没本事,这还是我剪了辫子卖头发攒下本钱,又起早贪黑做点心去卖辛辛苦苦赚来的,是妹妹的一份心意。
总不好叫你出门子连个娘家人撑腰的都没有,显得多招人恨似的,叫人看笑话。”
简青苗轻笑一声,拿起钱往简青桐手里塞。
简青桐像被火烫到似的使劲甩开手,才不要她的施舍。
简青苗眼珠一转,做作地哎哟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往床上倒:
“大姐你推我干啥?好痛!”
“同志你找谁?”
门口同时传来护士温和的问话,听见病房里头的动静,眼一瞪扬声阻止:
“不许打架,她还是个病人!”
隔壁孕妇家属探头张望,瞥见冰雕石塑般的军装男人,脖一缩又躲回去,生怕看热闹不成再溅一身血。
唐远征默默在原地站了两秒,面无表情直视未婚妻苍白无血色的小脸,被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吸引住视线——
那里面有委屈有仓惶有气恼有倔强,唯独没有心虚。
唐远征移开目光,冲护士自我介绍道:
“我找简青桐,我是她未婚夫。”
护士飞快打量他一圈,也被他周身溢出的寒气冻得不轻。
“哦,那请进。”
护士快走两步进来,搁下手里的饭缸子,不赞成地看向一脸惊喜得意的简青苗。
“病人需要静养,禁止大吵大闹,更不要随意推搡她。你们怎么回事,到底想不想病人好?”
简青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刚才那番话没白费,居然被正主听见了!
她朝多管闲事的护士隐秘地翻个白眼,努力压下嘴角,故意期期艾艾解释:
“姐夫你都听见啦?你,你别怪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那什么,我就是来给我大姐送压腰钱。我家情况你可能不了解,我要不来送的话,大姐可能就得光着身子出门子了。”
她似乎才发觉口误,懊恼地啪一下捂住嘴,使劲眨巴眨巴圆瞪的俩大眼睛,无辜地连声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我嘴笨说不好啦。反正就是祝你们结婚快乐,早生贵子。”
说完她又忸怩了下,不好意思地发出邀请:
“大姐脾气古怪,对我有误会,姐夫你多帮我劝着点。一家子姐妹就得互相扶持,不然还能指望谁呢。我亲事也定了,回头姐夫你带我大姐回来喝喜酒,也替我撑撑场面。”
简青桐脑海里飘过一串巧言令色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厚颜无耻……
刷屏速度过快密度过高,塞得她头晕脑胀,又泛起恶心。
“呕——”
护士旁观者清,对俩姐妹本就先入为主,自然听不得简青苗当面搬弄是非。
不过她也不是十七八岁热血上头的小姑娘,总不好插手别人家务事,使劲抿嘴忍了。
但身为护士,她却不能放着病人不舒服不管。
她一把薅开碍事的简青苗,从床底拿出洗净的痰盂递到病人面前,关切询问:
“又难受上了?要不要叫大夫?”
简青桐干呕两声,吐出一口酸水,接过水杯含一口漱口吐掉,默默摇头,由着护士扶她靠回床头歇着。
护士安置好病人,把痰盂往家属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赶人:
“还愣着干啥?洗去啊,回头病人还要用!到底是不是来探病的啊。”
简青苗嫌弃地一撤步,使劲甩着手跑开:
“哎你干啥啊,脏死了,我还要卖吃的!”
护士已经给出去,简青苗撒手不接,眼瞅着痰盂就要落地泼洒,这时一旁冷眼旁观的唐远征横跨一步,手一捞,稳稳接住。
简青桐脑子比嘴快地默默叫好,眼睁睁看着他端着痰盂出去了。
出去了。
简青桐:……
护士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尖,理解地笑笑。
看来小两口感情不错,男人虽然瞧着性子冷,却是个知道疼人的,般配。
她也不杵在这没眼色地当电灯泡,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张大团结放回桌上,低声提醒:
“你这个妹子心眼多,你得防着她点。别看她这又是送点心又是送钱的看着亲热,其实心里头早盘算着她以后结婚从你手里赚回头钱呢,你心里得有点数。”
简青桐心里狠狠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她才不要上当!
护士瞧她泪眼汪汪的委屈模样,忍不住多说两句:
“我瞧你男人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怕是听见些啥有的没的。你得跟人好好说说,别真跟你离了心,日子得你俩过。你妹子那张嘴啊,啧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护士厚道地留了余地,没直接说简青苗包藏祸心,就是见不得自家大姐好过。
简青桐轻嗯一声,目光飘向洗完痰盂回来的男人身上,很快又移开目光,专注地研究浅蓝色被套的纹理。
嗯,这横平竖直的真冷清。
唐远征不动声色扫过病床上羞涩腼腆的姑娘,把痰盂放回床下,直起身向护士询问病情:
“她怎么样了,能出远门吗?”
护士向他说明病人病情有反复,不建议这么早出院,最好再留下多观察两天,而且脑震荡也不适合长时间坐火车。
简青桐知道唐远征不能请太长假,家里那边还等着,善解人意地说句没事她可以;唐远征听着没怎么样,倒把护士给感动得不行。
几番劝阻无效,在简青桐的坚持下,唐远征给她办了出院,俩人简单收拾下东西就去公社打结婚证。
简青苗特意跑去供销社买了块香皂洗手,回来就迎面撞上背着人出来的唐远征俩,一下子愣在那里。
上辈子唐远征别说背她了,连句话都不和她说。简青桐她凭什么……
唐远征冷淡地冲直直挡在面前的小姨子点下头,绕过她走人,背着个姑娘跟背袋棉花似的,半点不费力。
简青桐把头埋在他宽阔的后背当鸵鸟,自我催眠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俩人去公社递材料打结婚证,唐远征周到地提前准备了喜糖,散出去不少,得到大家善意的祝福,直打趣得简青桐脸颊泛热,头都不敢抬。
唐远征瞥见她泛红的耳朵,淡漠的眼神染上抹暖意,出来看见旁边的照相馆,想了想,背着人进去拍了张结婚照,留下地址叫把洗好的照片寄过去。
“还好吗?”
唐远征拧开军用水壶递给她。
简青桐想也不想地接过来喝一大口,热涨的脑袋这才恢复几分清醒。
妈妈呀,她这就嫁人了?感觉好奇妙。
唐远征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那双迷蒙涣散的眼睛重新聚光,这才斟酌着说:
“家里孩子太小离不开人,咱们得尽快赶回去。这边就不摆酒了,回部队再请客,你看行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你不用担心路上遭罪。我买了软卧票,上火车能躺着,怕颠的话我抱着你。”
简青桐一下子呛咳起来,脑子里很快有了画面。
救命,这男人也太会了吧?
第4章
“慢点喝。”
唐远征蹙眉盯着她单薄后背突出的两片肩胛骨,就像是要破茧而出振翅欲飞的蝴蝶,抬起的大掌便拍不下去。
这姑娘也太瘦了些,穿的也单薄。
他默默脱下身上的军装外套给她披上。
简青桐身上一暖,诧异抬眸,只对上男人平淡无波的侧脸。
唐远征整了整旧毛衣下摆,顺手把脱线的线头熟练打结,察觉到妻子的视线,顺势抬头看过去,自认为温和地问:
“不喝了?”
简青桐啊一声才要说话,手里一轻,水壶被拿走。
她闭上嘴,略有些懊恼地鼓了鼓腮。
明明想跟这男人搞好关系的,哪怕能稍稍扭转下不怎么美好的初印象也行,可惜又没发挥好。
正绞尽脑汁找话题打腹稿,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和泛着水光的薄唇上。
啊啊啊,他居然擦都没擦就直接对着壶嘴喝水!间接接吻啊啊啊!!!
曾经看过并写过的小说桥段在眼前活生生上演,一时间那些撒糖的男主男配都有了脸,冲击力翻倍!
简青桐脑子里弹幕乱飞,竟然还有见缝插针磕糖的,乱哄哄没个消停。
“还要?喝吧。”
唐远征被她直勾勾盯着不放,微微挑下左眉,放下水壶,体贴地递到她嘴边。
还来?
简青桐猛地后仰,睁大眼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我不喝!”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青年男女来来回回地口水交换什么的,也太羞耻了吧?
“别动,小心晃得难受。”唐远征没料到她有这么大的反应,抬手按住她头顶。
摸头杀!
简青桐瞳孔放大,感觉整个人被定住。
唐远征下意识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手法很专业,他跟军犬训练基地的同事专门请教过。
“别紧张,以后日子还长。”
他收回手,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简青桐头顶五指山挪开,如同解咒一般呼出口气,这才发觉刚才竟然一直屏住呼吸。
感觉又输掉了。
她沉痛地闭了闭眼,努力清空嘈杂纷飞的思绪。
生活不是小说,什么间接亲吻摸头杀的,不能自我攻略,好蠢的。
她深吸口气,拾起一个文字工作者的骄傲,矜持地伸出右手:
“唐远征同志,余生请多指教。”
唐远征双眉一扬,黑白分明的眸子迅速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旋即落在她纤细又略显粗糙的手上。
顿了两秒,他抬手握上去,坚定地带着那只手摇了摇,话音铿锵如同许诺:
“简青桐同志,我们共同进步!”
突如其来的仪式感过后,简青桐莫名觉得跟男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两分。
她默默趴回他宽阔可靠的背上,闭上眼,任由他带她走向未知的远方……
打住,过度脑补不可取。
其实就是领完证回娘家说一声,收拾行李准备晚上赶火车。
简青桐拢拢披着的军装外套,轻轻靠在男人背上,意识沉入空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敲。
闪婚原来是这样式儿的!
新婚夫妻之间尬得一批,别看面上相敬如宾哥俩好似的,实则底下暗潮汹涌,互相叫着劲呢。
嗯,总体来说,她不算输,最后扳回一城干得漂亮!
但依然有不小的改进空间,比如可以这样那样,下次注意。
复盘到医院里跟简青苗对峙交锋的片段,简青桐鼓鼓腮,敲键盘的力气都重了一分。
虽然简青苗话里话外的白莲绿茶味儿浓得熏人,但其实段位真心不算高;她特想当场怼翻丫的,可惜又没发挥好,就好气!
简青桐恨不得时光回转,倒回去再跟心机女重新对线。
这次她一定能攻得丫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简青桐反思总结,越找自己的破绽越多,后来干脆抛开分条标号的概要式写法,直接来了段场景重现的细致描写,权当写了篇真情实感的新文。
这下子一发而不可收拾。
下笔千言,滔滔不绝,畅快淋漓!
敲到一千八百多字的时候,笔电屏幕一黑,电量告罄。
简青桐可不敢这会儿把笔电拿出来晒太阳充电,大街上呢,她又不傻。
可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太特么难受了。生孩子生一半能塞回去吗?必定不能!
简青桐气鼓鼓地翻出空间里备着的钢笔和本子,控制着笔歪歪扭扭写起字来。
这可比单纯把东西收入放出空间难多了,是个精细活儿,耗费得厉害,写久了甚至怀疑有些字是不是写错了。
写作姿势不对,简青桐才续了不到半页纸,便累瘫了。
娃你先别急,容妈歇口气再接着生你啊。
唐远征察觉背后动静,头也不回地摘下绿军帽,反手倒扣在她脑袋上,还精准地避开她脑后伤口。
简青桐眼皮下眼珠动了动,蔫蔫地咸鱼瘫着恢复精神,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写作不易,青桐叹气。
要是有直接将脑波转化成文字甚至图像的机器就好了,能省多少字!
不过那样一来,写手这一行的门槛就更低了,竞争也更强,出头也就更难了。
简青桐漫无边际地忧国忧民一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唐远征将人往上托了托,单手捞起垂落的军装袖子往身前不松不紧地一系,将人缚在身后,放心地甩开大步急行军。
依偎久了,对方身上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暖融融的并不烫人。
可毕竟是大病初愈,唐远征担心她在外头睡着会着凉;又想叫她多养养精神,晚上坐火车更累人。
一来二去的,脚下愈发快了,从公社到村子三四十里地,他一口气赶回来,到家日头还没落。
新姑爷上门,怎么也得吃顿饭。简家人提前收工,齐齐张罗起来。
四月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勒紧裤腰带,吃些清汤寡水的稀粥野菜糊弄肚皮。
简家日子同样不好过,东拼西凑借来些粗粮鸡蛋,好赖凑出八个菜来。
简家没分家,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大家庭。
简老爷子大名简令章,小时候蹭过几天私塾,很是跟着识了几个字,气质上就跟村里其他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不太一样。不然就凭他们老简家八辈贫农的光荣身份,还真不太好找媳妇。
老两口生了四儿一女五个孩子,最后只站住四个。按族谱排辈的话,下一代原该是德字辈,不过新社会新气象,孩子名字也就随大流全给改了。
老大改名叫简新国,老二简新民,老三老四是龙凤胎,叫简新荣和简新庆,老五叫简新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