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狠狠心撇下孩子,连着出了半年的任务,再回来,孩子周岁都过了,见着他跟不认识一样。”
唐远征扭过头,拿手背飞快地蹭了下眼睛,带了点鼻音接着说:
“营长回来找我和老夏喝酒,喝醉就哭了,可就是一句话不说,第二天醒来照样训练出任务。
那女人还不消停,又见天打电话来找他,不是要陪她去逛街,就是要陪她参加什么酒会,没一回说要一起带孩子出去玩的。
营长顾忌着孩子在那边,不好跟他们翻脸,十回里能答应个一两回,可每次回来他都阴着脸几天不说话。
再后来,他被烦得晚上没法休息,干脆就把家里刚装上没俩月的电话又给摘了;部队里也没法呆,干脆长年累月出任务,重新把先锋营朱老虎的名头打出去。
代价同样是可怕的,他屡次负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断了一只手,治好后再也打不出百发百中的全军最好成绩,再没拿过大比武的第一名,输给了以前被他按着打的那些人。
我气不过就再按着他们揍,是为了维护先锋营的荣誉,更是为营长出气。
可背地里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出来了,什么廉颇老矣拿不动刀之类的狗屁话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听了都窝火。
营长就算断一只手都能弄死他们,大比武点到为止不许伤人,对他根本就不公平!”
唐远征咬牙,两腮肌肉抽动。
“可营长不在意,他有空就接孩子出来玩,每回出任务都给他带礼物,每次礼物里都有一大摞的信,信里全是他想对儿子说的话,唐骏这才慢慢跟他亲起来,像是亲爷俩了。
谁知道那个女人又开始闹了!她发现营长信里一句话都没提她,就发疯地把那些信全都烧了,逼着营长必须每天给她写一封情书,不然就不叫他见孩子。”
唐远征表情阴郁,自牙缝里挤出句话:
“那时候,她就已经在外头乱搞了,连孩子都不瞒着!可她还不要脸地来纠缠营长!”
他深深口气,放松握紧的拳头,目光垂落,仿佛自言自语。
“营长那么优秀的侦查员,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的背叛?不过都是为了孩子在忍罢了。
唐骏三岁上幼儿园,营长觉得是时候了,就跟女人摊牌想要分开。那女人跟疯了似的死活不同意,还拿孩子来威胁他。
营长这次不打算妥协,俩人僵持大半年,后来意外有了唐果。
那女人咬牙发誓地说这孩子是营长的,营长就又心软了,打算原谅她继续跟她过,又跟伺候亲娘似的每天伺候她。
可那女人贱得慌,蹬鼻子上脸的又开始折腾。营长一不顺着她的心,她就作天作地地闹。
营长也实在被闹得烦了,就偶尔接任务出去躲躲清净。结果这女人又在家跟人偷情!孩子都差点弄掉了。”
唐远征拳头握得咔咔响,脖子上青筋直跳。
“营长回来气不打一处来,逼她回部队住,他亲自看着她,孩子生出来之前都不出任务了。
那女人玩野了心哪肯安分呆在家里?闹着要打了孩子跟营长离婚。
营长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小生命遭了毒手,好言相劝,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那女人骂他是活王八绿乌龟,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就是要走。
营长一个孤儿,是真舍不得孩子,最后都给那女人跪下了,求她留下孩子,让步说,只要她肯生下孩子就同意离婚。
那女人这才满意。”
唐远征吐出口气,依然不抬眼,声音沉沉地说:
“牛嫂子说了,那女人体质不好,打孩子其实危险很大,很可能以后都怀不上。她爸妈应该也知道这情况,不会允许她胡来,应该就是故意拿捏人的。
可知道又怎么样?那女人确实捏住了营长的命门,她还是得逞了。
撕破脸以后,她也不折腾营长了,安心在娘家养胎待产,这期间有没有再跟别人鬼混咱也不知道,也不关心。
营长心情不好,又开始接连出任务,回来就带儿子天南海北地到处玩儿。
唐骏说他爸带他去坐过爬犁,就是那会儿的事。营长带他上东北看过冰灯,坐过大轮船,还拍了照片,没想到这些事儿孩子都记得。”
简青桐无措地动动手指,担忧地看着他。
唐远征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
“再后来,唐果出生了,俩人婚也离了。营长把俩孩子接回来,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整个人看起来又累又开心,我们也都放了心,得空就过去帮一把。
可先锋营这几年被营长带着,每回出任务都玩命似的拼,回回任务都完成得特别出色,上级对我们的信任也越来越高,分派下来的任务就越来越难。
营长从不喊苦喊累,回回冲在前头,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拦都拦不住。
他总说,他都有后了,比我们这些还没成家的青瓜蛋子强,就算出了意外立时死了也没啥遗憾;不像我们,出事了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太不孝。
我们不爱听他这话,俩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没爸爸?都想让他在家里留守。营长就拿级别来压我们,叫我们服从命令。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唐远征顿住,低着头一动不动。
简青桐轻轻咬着嘴唇,迟疑地递过手帕。
唐远征沉默着接过去,紧紧地攥在手里,深吸口气,抬起头看着她说:
“营长牺牲的具体情况涉及保密内容,不能告诉你。
但他确实救了我的命,救了我们七八个兄弟的命。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上。俩孩子我会管一辈子,要是哪天,我也不在了,就交给你了。”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声音有些闷:
“原本也没打算给孩子找后妈,我这样的,跟人结婚就是不负责任。”
简青桐表情一僵,无语地瞪他一眼。
意思是她自己赖上来的呗?
都这会儿了还要踩她一脚,狗男人真是让人感动不过三秒。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也不必非要把实话说出来吧,多伤人。
简青桐愤而起身:
“你想不想静静?我出去看看孩子。”
唐远征望着她快速离开的背影,目光幽深。
他拿过朱武的照片,轻轻擦拭营长永不褪色的笑脸,珍惜地把照片重新夹进笔记本里,锁进抽屉里放好。
唐远征慢慢叠起仍旧洁白如雪的手帕,发红的眼眶慢慢恢复黑白分明。
简青桐说得对,他跟营长学过化装侦查,又怎么不会演一演戏?
可惜这个女人太狡猾,他说得这样动情,她都没掉一滴泪,最后甚至连句会对孩子好的保证都没下,真是个铁石心肠。
且行且看吧。
唐远征倒是不怀疑她对他的爱。
毕竟当初她死乞白赖要嫁,就是相中了他,对他一见钟情;今天还说他在她心里特别完美,可见爱他爱得还不浅。
可这女人吧,有时候真是搞不懂。
就像是艾晴柔那个疯女人,也口口声声说爱朱武,爱得连自己个儿亲生的孩子都嫉妒上了。
不许朱武在意孩子比在意她还多,必须要把她放在第一位,巴不得时时刻刻都捧着她供着她,最好连班都不上,整天像条哈巴狗似的围着她打转!
这样的爱很可怕,他宁可不要。
没错,他宁可不要简青桐爱他,只要她对俩孩子好就行。
如果她真敢对俩孩子不利,他必定要跟她离婚。反正他肯娶她,已经是对她负责了。
简青桐才进西屋,鼻子一痒迅速别过脸连打两个喷嚏,随手掏出一块手帕擦擦。
“妈妈你感冒了吗?我给你找感冒药!”
唐骏担忧地看她,下地穿上拖鞋,出去就喊他爸:
“爸爸我妈感冒了,药呢?”
简青桐吸吸鼻子要拦,人已经跑出去了,只好扬声说一句“我没事”。
唐骏不听她的,逮到证据似的跟他爸告状:
“妈妈声音都不对劲了,她肯定是怕苦不想吃药,爸爸你快说她。”
简青桐对上唐远征格外清冷的目光,不自在地先别开头去。
唐骏这个坑货,哪天不坑她就不开心是吧?
“我真没事,不用麻烦了。”
她再次强调,确实不想喝这会儿苦得人舌头发麻的药。
之前磕破脑袋住院喝的苦药汤令她印象深刻,就算只沾个嘴唇做做样子,大部分已经收进空间里倒掉了,但那古怪的味道已经深刻地留在记忆里,一想就反胃。
唐远征眸光微闪,指点唐骏:
“药箱我放在书房了,在书架底下的柜子里。”
“知道了。”唐骏勤快地跑去找药。
唐远征看着倏地抬起头一脸抗拒的简青桐说:
“有病就吃药,不能讳疾忌医。”
一副语重心长为你好的模样。
简青桐磨了磨牙,假笑着领情,也拖长声音说:
“知道了。”
呸,他才有病,有见不得她好的毛病!
“妈妈?”
唐果在床上喊她。
简青桐回头答应一声走过去,坏心眼地说:
“妈妈可能生病了,感冒会传染,你也得喝感冒药预防一下哦。”
唐果莫名所以地歪着脑袋看她,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抱。
简青桐绷住表情摇摇食指拒绝:
“不可以。感冒会传染,不能抱也不能亲,不能陪你玩,最好也不要呆在一个屋子里。”
简青桐一副遗憾的口吻,突然觉得生病的借口其实也不错,她可以一个人清净两天,想干啥干啥。
小团子委屈了,踮起脚使劲伸手:
“妈妈,抱抱。”
简青桐狠下心拒绝,轻轻一指头点在她脑门上:
“不可以哦,生病很难受的,等下你喝完药就知道了。”
唐果一屁股坐在软软的床上,晕乎乎地睁着大眼睛看她。
简青桐玩心大起,又一指头点她脑门上。
唐果一下躺倒,眨眨眼,好玩儿地咯咯笑出声,主动爬起来坐好,指着自己的大脑门儿等妈妈再来点她。
简青桐哭笑不得,这是不倒翁附体了?
唐远征倒完水过来,站在门口看她们玩,手里杯子被护妈心切的唐骏抢过去,拿根筷子飞速搅拌着冲剂,药物独有的苦味散发开来。
简青桐脸一皱,指给又坐起来乖乖等着下一轮游戏的唐果看:
“药好了,你先喝。”
唐果快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配合地点头:
“喝!”
简青桐瞧她这副被卖了还帮数钱的傻样,就忍不住得意地笑,准备好好叫小团子感受下,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唐远征看她欺负闺女欺负得起劲儿,冷冷插口:
“果果还小,喝不了大人的药,这个是你的。”
简青桐脸上更苦了,一脸怨念地转头瞪他。
这怎么还带歧视儿童的呢?真是无理取闹!
“我真的没事,晚上回来的时候,你都把毛衣脱给我穿了,可暖和了!要喝药也是你喝,你把衣裳都脱给我们了,你肯定着凉了!对,你喝。”
简青桐越说越觉得在理,表情都变得诚恳起来,接过杯子,忍着那股难闻的气味,笑吟吟端到唐远征面前,柔声细语地哄:
“远征,喝药了。”
唐远征挑眉,总觉得她这句话一说出来,自己像是立刻就被改了姓。
脑袋上还隐隐发绿?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简青桐勇敢直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努力把眼神放得更无辜亲切,又把杯子往他面前送了送。
小唐骏看不懂大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一拍灵活的小脑瓜,很快有了主意:
“妈妈别急,我再去给爸冲一杯,你俩都有!”
小孩儿哒哒哒跑走。
唐远征看着她瞬间笑脸变哭脸,比川剧里变脸的还快,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从小也没人惯着她,心思深点也有限,应该不像艾晴柔那么能作死。
“药来了,爸这是你的,给!”
唐骏哒哒哒又跑回来,手里筷子响亮地搅拌着一杯冲剂,双手举给爸爸,还不往扭头关心地问:
“妈妈你怎么还不喝啊?不烫的。”
简青桐欲哭无泪,抱着杯子想原地表演个失手摔杯。
就怕没有用。
唐远征冲她举杯,轻轻在她杯子上磕一下,发出一声清脆地叮。
他看进她眼底,那里只有纯粹的苦恼,如往常一样清澈见底。
于是他略带了两分愉悦说:
“干杯,同甘共苦!”
简青桐打个激灵,想翻白眼。
谁要跟他同甘共苦?他给人夹菜都不用公筷的!
“等一下!”唐骏突然喊停,边喊边跑走。“我也要同甘共苦!等我!”
唐果急得在后头拍床,妈妈爸爸哥哥地乱叫。
简青桐整个大无语,喝药还要抢的吗?我可以发挥精神孔融让梨的!
“给他喝药没关系吗?”
简青桐原话奉还给唐远征,同时尽力把杯子放低,最好能隔离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不,是离开她的嗅觉范围才好。
“他不小了。”
唐远征眼都不眨地答,拿走她手里的杯子。
简青桐眼睛一亮!
“你要帮我喝吗?”
唐远征大好人!
唐远征睨她一眼,举起杯子尝一口,将自己那杯塞给她:
“药凉了发苦,你喝我的。”
简青桐嘴角耷拉下来,恨恨暗骂:
狗男人禁不起表扬,学绅士都学不像,你倒是把药都喝了啊,不凉也苦的!
唐远征看着她又毛躁起来的辫子,伸手捋了一把,随手撸掉皮筋,手指一撑套在手腕上,又把杯子往她手里一塞,熟练地拆开辫子重新编好。
“都要睡了,乱就乱着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