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子赶紧点头:“我明白夫人的顾虑,也知道您是好心,不会介意。”
只是原本得知可以拜见陆先生的好心情也消失无踪,已没了再留下的心情,于是起身行礼告辞。
傅里也不好多留,值得亲自带人将孙夫子送出了大门。
晚上锦哥儿与兰哥儿一起回来,傅里将孙夫子前来拜访一事告诉了锦哥儿,并转达了孙夫子的谢意,同时也将贾雨村之事告诉了两人:“这贾雨村是个真正的小人,你们以后若是遇上,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
兰哥儿有些发愣:“娘亲说的是真的?”
傅里点头:“自然是真。”
锦哥儿却有些不同见解:“只听娘亲所言,这贾雨村虽然是个小人,却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娘亲却是这般如临大敌之态……娘亲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与贾雨村相关的事儿,只是因为顾及夫子与贾雨村的至交关系,所以才没有告诉他?”
傅里失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小滑头……”
她笑着摇摇头,“确实知道一些事儿,却不好告诉你。你只需要记得,这贾雨村不但是个小人,还是那等最让人痛恨的喜欢在恩人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便好。”
与孙夫子不同,锦哥儿对傅里的话却非常相信。
想到孙夫子的性子,他不由着急:“若那贾雨村真是个喜欢在背后捅刀的小人,孙夫子岂不是危险了?”
傅里想了想,也有些担心孙夫子。可他们与孙夫子之间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也不好强逼着孙夫子和贾雨村绝交不是?
顿了顿,她道:“那贾雨村与孙夫子之间的关系那么好,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对孙夫子下手吧?而且孙夫子如今不过是个举人,连进士都还要等恩科之后才能见分晓,其实也没什么可利用的,贾雨村也没理由对他做什么。”
兰哥儿不懂:“既然夫子身上没有可利用的地方,贾雨村那小人又为何眼巴巴地和夫子结交呢?”
傅里笑道:“这人脉呢,非得是在事儿前结交的才叫人脉,若是等遇到事儿了才想起来结交对自己有用之人,那哪儿能叫人脉?那叫交易,叫利用。谁也不傻,没有感情蒙蔽双眼,想要让人出手帮忙,自然的拿出让对方感兴趣的筹码,可若是像贾雨村这样在人寒微时结交,等到孙夫子以后发达,若是贾雨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以孙夫子的性子,可不得要肝脑涂地?但若是贾雨村等要用到孙夫子的时候才想法子与之结交,并想寻求他的帮助,孙夫子就算帮忙,难道还能竭尽全力?”
“可是京中举人不说好几千,怎么也有好几百,那贾雨村因何盯上了孙夫子一个外来人?”锦哥儿一语中的,直接切中贾雨村要害。
傅里愣住:“对啊,贾雨村……”
傅里突然想到一件事,那贾雨村路过金陵没了银两,怎么就那么巧做了甄士隐这个乐善好施、敬仰有才之士之人的邻居?而这个邻居还真就给他提供了赶考的银子,让他有了直上青云的本钱。
之后他被革职,又那么巧地进了有本事又有钱又有人脉的林如海家,给他独女林黛玉做了先生?更巧的是,等传来朝廷要起复旧员的消息后,他只是同林如海说了一声,林如海还真就感恩地又是给他牵线搭桥,又是送他打点银子,直接将他送上了金陵应天府的位置。
傅里皱眉,这贾雨村不会是接近孙夫子是假,实则是冲着他们来的吧?
一大两小面面相觑,虽然心里都有着相同的猜测,却无法就此确定贾雨村的真实目的。
看来一切只能等之后朝廷恩科结束之后,才能真正确定了。
好在恩科很快就来了,在此之前,锦哥儿还将自己身边的小厮派了两个到孙夫子身边,让他照顾孙夫子的饮食起居。
孙夫子也知道科举的重要性,倒也不曾推辞。
会考九天,等考完出来,孙夫子不说蓬头垢面,却也面色惨白,身上总缠着一股子怪味儿。
小厮赶紧将人抬进马车,送回孙夫子租赁的小院儿。
之后,便只剩等待了。
孙夫子焦躁地待在院子里等消息,担心出事儿甚至连门都没出。
锦哥儿担心孙夫子,想要带他出门逛逛,却被其果断拒绝。
不久,会试结果出来,孙夫子果然得中。
虽然名次不算好,但只要能上榜,他就算只能不能考中进士,也能有个同进士的功名。孙夫子又不是那等野心勃勃之人,就算只有同进士的功名,也足以让他高兴了。
所以拿到考试结果之后,孙夫子一扫之前阴霾,当场喜笑颜开。
不久,锦哥儿和兰哥儿二人亲自携着礼物登门道喜。
因为担心提前几天过来会撞上孙夫子的好友并贾雨村之流过来道贺,所以傅里特意安排了两个孩子等过了几天才带着礼物上门。
谁知两人刚进门,竟在夫子的屋子里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此人生的是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有一双剑眉星目,又有直鼻权腮,瞧着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只是气质略有些圆滑,不似孙夫子一般清正。
兄弟二人愣了下,忙冲着他点头示意。
那人见到二人后眼眸闪了闪,也跟着起身,冲着二人点头。
锦哥儿眨眨眼,状似天真地开口:“不知这位叔叔姓甚名谁,与夫子是和关系?我是夫子学生,几次过来,还不曾见过您呢。”
贾雨村登时笑了起来:“在下姓贾名化,号雨村,比你们夫子痴长几岁,你们可叫我雨村师伯。”
兰哥儿一怔,瞬间明白了此人身份。
只是他一直站在锦哥儿身后,跟个小骑士似的护着锦哥儿,也不开口。贾雨村之前瞄了几眼后便没有在关注他,也就没能见到他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
锦哥儿却毫无异常:“原来是雨村师伯啊,弟子傅文锦,这位是兄长卫若兰,今日是过来恭贺夫子得中贡士。只是进来许久也不见夫子人影,不知师伯可知道夫子去了何处?若是知道,还请告知。”
贾雨村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于是笑道:“盛斋得友人相邀,去参加诗会了,许是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你们若是着急,我可领着你们过去。”
盛斋是孙夫子的字,亲近的人都这样称呼他。
傅文锦一脸失望:“原来夫子今天不在家啊。”
说完摇头,“我们两个黄口小儿,还是不要过去搅了夫子的兴致为好。索性师伯在此,我们也不算白跑一趟。那些下人拎着的便是我们送上的贺礼,就放在院子里了,还请师伯帮忙照看,等夫子回来后转告一声就好。”
贾雨村顿了顿,挽留道:“盛斋之前提起过二位,也曾说起你们正在陆先生名下学习,想来文采不错。参加诗会的人彼此认识,也只当是会是玩乐聚会,不会出现逞强好胜之举。以你们二人学识,参加那诗会也尽够了。就算不主动参与玩乐,只是看着也能增长见识,是个不错的去处。”
锦哥儿转头与兰哥儿对视一眼,旋即笑着摇头:“还是不了,我们今日出来用的请假理由便是给夫子贺喜,就算夫子今日在家,我们也只能再次停留一会儿,是万万不能多待的,否则回去就会被陆先生责罚。多谢师伯盛情邀请,只是我们身不由己,只能就此拜别。”
说罢二人不约而同冲着贾雨村拱手,然后与锦哥儿一起转身离开了。
贾雨村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放人离开。
第94章
回去后,两兄弟干脆将此事儿告诉了傅里和两位老人,三位长辈听完都是一个想法
这贾雨村与孙夫子结交,就算一开始不是冲着他们定威侯府来的,之后得知孙夫子与锦哥儿的关系后,也定然动了与定威侯府搭上线的想法,并已经开始为此付出行动。
傅里原本有些担心,但见两个孩子面对贾雨村时严防死守,也不曾软化态度,于是反倒彻底放心了。
两位老人却总觉得有贾雨村这么个小人在旁虎视眈眈,两个孩子年纪小,难免被他哄骗了去,于是仍旧不太放心。
老太爷到底曾在朝中做官多年,儿子卫烆又是朝中肱股之臣,他在朝中还是有几分颜面在的。
他也没想着对贾雨村做什么毕竟贾雨村如今只是想要接近家里的两个孩子但也不希望贾雨村这人继续留在京城。于是他干脆给吏部旧识递了个信儿,直接让人尽快将贾雨村的调令下达,以完全合法合理的手段,将其送出了京城。
贾雨村走后,两位老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贾雨村如今不过是个小人物,他离开了京城,除了他的那些好友故交,也没什么人在意。
孙夫子倒是在殿试的结果出来,考中进士后,朝再次上门道贺的锦哥儿、兰哥儿多嘴问了一句他那么早离开京城,是不是他们在其中出力。
听锦哥儿的话,孙夫子当时问这问题的语气好像很平静,对贾雨村的感情好像也不如之前在意了。
锦哥儿没有骗孙夫子,孙夫子知道后,竟也只说这是好事儿,旁的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傅里想着,在他与孙夫子见面之后,两人之间恐怕又发生了一些事。这些事儿不一定闹得很大,甚至很可能只是孙夫子以前并不会放在眼里的微末小事,可孙夫子心里只要对贾雨村心生防备,那些原本会被忽略的小事儿与细节,便很可能被他放在心上细细琢磨。
琢磨得多了,可不就容易发现许多事情了吗?
那贾雨村是个真小人,又不是伪君子,只要孙夫子在面对贾雨村这位对他帮助良多的至交好友时别下意识带上八米厚的滤镜,还有什么是发现不了的。
傅里不奇怪孙夫子对贾雨村态度冷淡,她只奇怪他怎么瞧着平心静气,好像还没有和贾雨村闹掰。
不过想想孙夫子那性子,她倒也了然了。
傅里却不知道,孙夫子会对贾雨村态度改观的原因,还是因为两个孩子
原来锦哥儿与兰哥儿上门给孙夫子道贺,庆祝他考上贡生的那天,孙夫子并未去参加什么诗会。他只是被几个好友叫去了租赁的那个小院儿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内喝酒,而贾雨村呢,在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到孙夫子的住处,从日出到日落,几乎从不缺席。
那天也是如此。
只是贾雨村来的时候,事情不太凑巧,孙夫子上京后结交的几个好友约他出去喝酒。他也知道就这几天,以傅里母子的态度,定威侯府肯定会派人过来道贺,于是也不愿意离得太远,便只在住处附近叫了壶酒。
他本来想要将贾雨村也一起叫过去,贾雨村却以和孙夫子的好友不熟为由拒绝了。
孙夫子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不想胡乱揣测自己的朋友,便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交代贾雨村留在家里好好休息,顺便帮他看家。若是定威侯府的人上门,一定要将人留住,亲自过去叫他。
但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锦哥儿与兰哥儿都不是碎嘴的人,小厮又认为贾雨村身上发生的事拿出去说也没什么人听
一个七品小官而已,又与定威侯府并不沾亲带故,不知前情后果,小厮也不知道贾雨村那天的所作所为的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和含义,拿出去说也干巴巴的,没什么噱头。
是以按照正常轨迹,孙夫子本是不该知道当天发生的事儿的。
就算知道傅文锦与卫若兰到家中来过,细节还不是由贾雨村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但偏偏,孙夫子知道定威侯府上下对贾雨村的不喜。既然对贾雨村不喜,又怎么会将东西留下就走?这其中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贾雨村隐瞒不提,只说两个孩子还有功课,不愿等孙夫子回来。
孙夫子一下就知道贾雨村在撒谎了,然后便忍不住和他吵了起来。他又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于是便将傅里告诉他的与甄士隐相关的事儿说了出来,并问贾雨村真假。
贾雨村承认了,因为他并不觉得那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在金陵已经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拿到赶路银子后不赶紧离开,难道还要在金陵停留许久?”
“那你为何不与甄士隐道别?”
“听他语气,还想让人测算一个适合上路的黄道吉日,然后才允许我离开。我怎会愿意继续在金陵耽误?自然要尽快离开。”
“你为何不道别?”
“我让人给他留了口信。”
孙夫子就像个固执的老黄牛似的,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雨村,你为何不向甄士隐道别?哪怕当着他的面儿提一嘴,难道也不行?”
贾雨村恼了:“我急着上京赶考,哪儿来的时间当着甄士隐的面儿道别?”
孙夫子彻底失望,看着他摇头道:“那你至少得给对方留下一封讲明缘由的书信,怎可只给人留了句口信?”
贾雨村不想再与孙夫子纠缠这个问题,于是甩袖离开。
自此后,两人便有了难以弥合的裂缝,关系自然回不到从前,孙夫子也对那贾雨村有了防备。
最后,才有了与锦哥儿、兰哥儿见面时,提到贾雨村的平静态度。
不过这件事对定威侯府上上下下就只是个插曲而已,就跟小石子儿落在湖面上,还没掀起什么波澜,便消失无踪,没有在徒旻的生活里留下半点儿痕迹。
傅里却因为贾雨村的突然出现,而想到了一个人
甄士隐那个被人拐卖了的独女甄英莲,也即是后来下场凄凉的香菱。
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傅里便干脆给卫烆写了封信,让他在金陵、姑苏两地办差时顺便留意一下一个眉心长了颗红痣的小姑娘,若是遇上,便干脆将人买下。
可惜过了两个月,卫烆来信说让人仔细找了,但没有找到。
他身上还有公务,不好在两地久留,所以只能离开。
不过因为傅里提及的拐卖一事,卫烆倒是在寻找甄英莲的途中遇到了几个拐卖窝点,然后直接将人端了个干干净净,救出了不少被拐的小孩儿。
傅里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香菱身世虽然可怜,但没有见面之前,对她来说到底不过是个纸片人。在有机会的时候,她当然可以让卫烆顺便将她救下,可若连人都没有找到,她当然也不会逼着卫烆一定要将人救下,甚至耽误自己的任务。
所以她再次写信,只说是听人提过这个小女孩儿,能救当然好,没能救下也没法子,让他不要太放在心上。
卫烆却觉得傅里难得请他帮忙,到底还是将其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