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大半年后的中秋节,宋家上上下下几乎倾巢出动,一大家子人全部坐上马车去了蟠香寺。”说到这儿,钱大小心地看了雍和帝一眼,担心他介意。
毕竟,义忠亲王当年逼宫,便是在中秋节那天。
雍和帝挥了挥手:“继续。”
钱大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草民等了大半年,原本都打算放弃了,想着直接将宋家豢养私兵的消息传出来也就够了。在发现宋家的不对劲儿后,草民立刻来了精神,意识到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于是再次想法子混进了下人的队伍,也进了蟠香寺。”
“也是在蟠香寺,草民才知道,宋家早年
因为意外双双去世的三房,竟然还有一个女儿活着。只是因为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也不中用,便宋家其余两房送进了蟠香寺带发修行。”
“这原本并不奇怪,草民虽然出身低贱,但也与许多官宦富人接触,像是这种给自家多病多灾的孩子养替身的事其实相当寻常,虽然这宋家三房的姑娘在替身不奏效后亲自入了空门,但草民也只当这是宋家三房的利益之争,并未想到其他。”
“但等见到了那位姑娘后,草民便察觉此事另有蹊跷。”
“哦?”雍和帝看着钱大,“有什么蹊跷的?”
雍和帝态度寻常,钱大心神放松,忍不住显露出了几分本性。他吊儿郎当地笑了笑:“草民想法子跟在了宋家老大身边,然后才见到那位三房的姑娘。但与草民想象中的凄惨孤苦不同,那位姑娘穿着打扮非比寻常,居住的庵堂四下摆放的器具也远比宋家更加豪奢,许多东西以宋家的财力身份,甚至根本就不可能拿到。”
“最让草民吃惊的,还是宋家人对那位姑娘的态度,实在太恭敬了,一点儿不像是对待一个孤苦无依的晚辈,反倒像是对待贵人一般,生疏且卑微。而且那些原本对宋家人态度不冷不热的私兵,在见到那位姑娘后,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
事情这么异常,就算是傻子也该察觉到了不对了。
“草民意识到这位姑娘才是宋家极力想要隐瞒的秘密,于是中秋节过后,草民便离开了宋家,然后混进了蟠香寺。在寺中没待几天,草民便得知了那位姑娘出嫁后的道号,叫妙玉。也知道了妙玉姑娘有一个极精演先天神数的师父。”
雍和帝皱眉:“极精演先天神数?”
钱大被雍和帝吓了一跳,然后赶紧点头:“那位师父确实有几分能耐。”
“怎么说?”
“草民混进蟠香寺没几天,便想法子进了那位师父的禅房,谁知刚进门,原本说要出远门的师父便回到了房中,还叫破了草民的身份。”
雍和帝对这些神鬼之事半信半疑,忍不住猜测:“也许宋家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且让人告诉了妙玉的师父。”
“可是,妙玉姑娘的身份是那位师父告诉草民的,而且草民在查到证据后,为了以防万一,原本并不打算带着妙玉姑娘逃跑回京,是那位师父将人送到了草民手上,并说、并说……”
“说什么?”
“并说若是这次不将妙玉姑娘带回京城,以后就算朝廷带着士兵过去抓人,也不可能找到妙玉姑娘了。而且妙玉姑娘被那些人带走后,很可能会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实际那位师父说的是,若是不将妙玉带走,以后妙玉就会被人掳走,然后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但这话还是不要告诉雍和帝了
人家刚刚才见到血肉至亲,就算对那个侄女儿没什么感情,也不见得愿意听到他“诅咒”对方。
“而且可以证明妙玉姑娘身份的玉佩,以及其他证据,也都是那位师父帮忙扶乩算出准确地方,草民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偷到。”
卫烆听了这话,想了想,也开口说道:“陛下,这世上应当确实存在神异之事,只是真正有本事之人轻易不会显露人前而已。之前微臣到江南办差,便听说了好几桩类似的事情。”
不同于陌生的钱大,雍和帝对卫烆显然相当了解,自然也清楚他不是那等无的放矢之人。
听了这话,他立刻将视线转向卫烆:“爱卿将那些事说来听听。”
卫烆点头:“第一桩,也是发生在姑苏地界的事情。姑苏当地有一户姓甄的乡绅,姓甄名费字士隐,其本身有些才学,不过性子恬淡,天性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故而不曾参加科举,但因其乐善好施的性子,在当地颇有几分名声,于是被人推做望族。甄士隐前半生倒是过得不错,唯一的遗憾便是膝下无子,仅有一个独女。不过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仍旧对妻子敬重有加,也不曾纳妾,而且对独女也相当宠爱。”
“但在前些年,有一个赖头和尚与跛足道士来到甄家,对甄士隐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听旁人说,好像是说他那女儿是个灾星,若是将其留在家里定会为家里招来灾祸,而且在元宵佳节时还会出现意外。所以想要将其独女度化出家。”
“甄士隐不信,直接将那一僧一道赶走了事。谁知道在元宵佳节时,因为下人失职,他独女果真被人拐卖了,而之后不久,甄家附近的葫芦庙发生火灾,连带着将甄家也烧了个干净。”
雍和帝眯了眯眼,神情严肃许多:“还有吗?”
“微臣听说的第二桩事例,则发生在金陵四大家族的薛家。”
“薛家?”若是之前听到甄士隐家的事情时,雍和帝虽然震惊,还不曾放在心上,这让他还未登基时就恨之欲死的薛家,便让雍和帝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太好的念头。
卫烆仿佛没发现雍和帝异常一般,继续说道:“薛家家主薛仁亭有一儿一女,儿子顽劣不堪,实在不堪造就,也没什么稀奇。倒是他那女儿有几分稀奇,据说生来就带着热毒,为这个病请了不少大夫花了不少银子也一直没有见效,后来也是一个秃头和尚给了她一个海上方,又给了她一包药末子做引子,吃了一丸就好了。”
“这般神异?”雍和帝眼珠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了便心生胆寒。
卫烆此时也有些惴惴,但两人关系到底不比寻常,是以他仍旧可以维持冷静:“那海上方的具体药方,薛家似乎也没打算隐瞒,而且仿佛将其视作什么可以夸耀之事,随口就能对人说起。微臣当时觉得奇怪,还特意让人记了下来。”
“你可还记得那方子究竟写了些什么药材?”
“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花蕊十二两……”
卫烆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雍和帝听得倒是非常认真,然而听完之后却皱紧了眉头:“就这些?这药方莫不是薛家放出的障眼法,真正的药方还被他们藏着?”
卫烆摇头:“微臣让人从薛家大姑娘身边偷了一粒,然后交给府上太医分析,里面确实有这些东西。但是想那些雨水、时节之类,太医便不知该如何查验了。再有,那秃头和尚当初还给了薛家大姑娘一包药末子,微臣也叫人偷了一些出来,但太医完全查不出是什么成分。”
雍和帝浑身气势冷凝,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许久,他才抬手示意卫烆继续。
卫烆松了口气,叹道:“说来最奇怪的是,这个药方一听就像是折腾人的,就算是皇家也轻易配不齐这些东西,但那秃头和尚走了之后,也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其他原因,那薛家竟在一二年间就将东西给配齐了。”
“那药的名字?”
“薛家说叫冷香丸,吃完后,那薛家姑娘身上还带着股挥之不去的异香。”卫烆想了想,道,“而且那秃头和尚似乎还给了薛家大姑娘两句吉利话儿,让她一定錾在金器上。那两句话叫"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被薛家錾在了一把金锁,日日让薛家大姑娘戴着。”
雍和帝听完,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但听着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桌面儿敲出的“叩叩”声,便知道他心情绝对不平静。
“还有其他事例吗?”
卫烆张了张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当然还知道一桩事例,但对方身份有些特殊,他不好开口。
雍和帝看出他的迟疑,情绪一时没控制住,冷喝一声:“还有什么事儿,一并说来。”
卫烆吐出一口气,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他心中默默给林如海道了声歉,然后说道:“还有一桩事,不过不是发生在江南,而是在京城。”
“京城?”
“是的皇上,这事儿仍旧与微臣之前所说的秃头和尚及跛足道士有关,但异象的主人却是林家独女,”卫烆小心抬头看了雍和帝一眼,道,“据说林家独女才出生的时候,满院子的花都开了。”
“她生日是何时?”
“二月十二,花朝节。”
“二月十二,不正是天冷的时候?那时候,应只有梅花还能盛开才对吧?”
“回皇上,按照常理,确实如您所说一般。”
但他们说的,本就是神异之事,又哪儿来的常理?
雍和帝怔愣片刻,皱眉点头:“你不是说与一僧一道相关?”
“确实如此,”卫烆点头,“林家独女三岁的时候,府上来了一僧一道,也是要将她度化出家,还说要想长寿,便不得令其见外男。”
“还有呢?”
“没了。”卫烆解释,“林家独女出生时发生的异象,早便被林大人压下,掐灭在了最初,并未传出来。若非这神异的一僧一道,微臣也不会注意到林家。”
“还要其他事例吗?”
卫烆想了想,摇头:“一时想不起了。”
跪在地上的钱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他从卫烆突然开口的行为当中察觉到了什么,很快联想到同样有些奇怪的傅里,于是赶紧开口:“虽然进京不就,但草民也听到了一桩不知真假的趣闻。”
雍和帝看向钱大:“什么事儿?你速速说来。”
“回皇上,草民刚到京城不久,出门为妙玉姑娘买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起,原荣国府的二房嫡次子有一个叫贾宝玉的,似乎是衔玉而生。那二房的嫡女,虽然没什么神异之处,但因为其实大年初一出生,其他人都说她是个有大造化的。”
“大年初一出生的女孩儿多了去了,区区一个贾家二房嫡女,能有什么大造化?”雍和帝对贾元春独特的出生日子并不在意,倒是贾宝玉一个衔玉而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见雍和帝所有注意力都在贾宝玉身上,无论是卫烆,又或者是钱大,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都以为这关已经糊弄过去了,谁知雍和帝突然看向卫烆:“说起来,你即将迎娶的那位傅娘子,似乎也有几分神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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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因为雍和帝问的人是卫烆,所以钱大看了两人一眼,到底没有多嘴。
卫烆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冷静,笑着开口:“傅娘子自己倒没什么神异之处,也没有遇到过这一僧一道,其本人对这等神神鬼鬼之事更是完全不信。不过她之前拿出来的那许多好物,倒确实是其他人告诉她的。”
雍和帝来了兴趣:“哦?那人是谁?”
虽然雍和帝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但如今到底还是盛年,身体状况也还不错,相较于那等虚无缥缈的寻仙问药之事,如傅里这般,能切实地为大夏带来好处,改善老百姓生活的奇遇,反倒更让雍和帝看重。
卫烆似乎知道雍和帝会是这样的表现,脸上表情比之之前讲述红楼一干人等奇遇的时候要郑重得多:“说起来傅娘子能得到那些东西,其实也算是因缘际会。陛下应该听说过,傅娘子以前曾因为家中贫穷,被卖给了林大人做妾之事吧?在林家的时候,她尚且只是个寻常普通的女子,不论是身份见识,还是日常经历等也都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平平无奇,让人听了都提不起半点兴趣。”
听到卫烆这般说,雍和帝一直沉凝的表情都忍不住化开,露出几分打趣:“你没几天就要和傅娘子成婚了,竟然还这样说她,若是这话传到傅娘子耳中,你回家可不好受吧?听说傅娘子与寻常三从四德之妇人可不一样。”
卫烆状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岔开了雍和帝的话题:“陛下莫要打岔,还请听微臣细细说来。”
雍和帝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跪在地上的钱大小心地挪动了下跪得发疼的膝盖,心里不禁啧啧称奇。之前一直听说定威侯与皇上是莫逆之交,感情非同寻常,他原本还不相信,如今亲眼见到这一幕,心里却真的信了两人并非寻常君臣的话。
想到傅里,他心中也不由为她感到高兴
不提卫烆如今的身份权势,只看他今日对傅里的维护,便可知道,这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傅里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捡到宝了。
卫烆不知道钱大心里想法,看了雍和帝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没有在意他的笑声。
“傅娘子的人生转折,是发生在她离开林府之后。”卫烆装作深思的模样,在脑海编撰出一个合理的故事,“她当时孤身一人离开林府,身上仅有几百两银子并一些首饰细软,以及一株当时还非常值钱的辣椒花而已,根本没办法回到京城,于是只能想法子在当地留下生活。”
“辣椒花是从林家带走的?”雍和帝好奇。
卫烆沉着脸点头:“傅娘子说是林大人以前送她的,后来离开,林家并未为难她,见她喜欢,便让她一并带走了。”
雍和帝本来不曾想到其他地方,但见卫烆表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对傅娘子喜欢得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在吃醋。你应当高兴才是,若非林如海将人放走,后来又不曾为难于她,你日后可遇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