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知无力扶正,将来李肃如若娶个性情泼辣的进门,日子只会更加难过。某种意义上,纪雨宁的确是她唯一也是最大的指望。
但,尽管她私心想做一对娥皇女英,她更不愿纪雨宁重新回到这烂泥般的地方,何况李肃之心昭然若揭,
“大人若是真心善待纪姐姐,我自然绝无异议,但,您真是这么想的吗?”
面对爱妾的质疑,李肃眼神躲闪。纪雨宁的美色固然是重因素,可他想再续前缘主要还是不放心。
如今他方后悔当初的决定仓促,账本捏在自己手里,总比让纪雨宁收着更安全些,纵使纪雨宁发誓不会宣扬出去……他就不信天底下真有守口如瓶的女人,且谁能保证纪雨宁甘于贫贱?
万一自己日后官越做越大,她成天勒索找茬该怎么办?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李肃思来想去,还是先将纪雨宁骗回来为宜,等账本到手,之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
楚珩要去纪家的事没跟母后说起,只对皇姐稍稍提了一嘴。石太后那个脾气,岂忍得自家儿子到别人门上做小伏低?何况这回楚珩亦没打算暴露身份,是认真当个好女婿去拜访大舅哥的。
长清便问:“备了几样礼,可有捎带美酒?”
静园里倒有几坛珍贵的窖藏,拿来送人正好。
哪知楚珩却笑着摆手,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不必,雨宁体谅我经济拮据,说是礼轻情意重,人去就够了。”
长清:……这傻弟弟,人家场面话你还当真了?
执意包了几个红封给他带上,“大人不济事,若是遇上你岳丈家中的小孩子,便分赠给他们,也算添添彩头。”
两人你推我搡间,冷不防见纪雨宁过来,楚珩急忙撤手,规规矩矩立到一旁。
长清心想这人可真入戏,哪晓得楚珩单纯是怕纪雨宁误会——内行人看来是姐弟,外行人看着可就不清不楚哩。
纪雨宁倒是没在意,只浅浅施礼道:“公主,我须请假一日,明日再回。”
衣裳正在打版,倒也不急着做,光是布料染制与丝线挑选便是门学问,不先在心中打好腹稿,做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反惹人笑。
长清弯唇,“夫人去吧。”
故意还在皇弟颈子上捏了把,装作“揩油”,楚珩惊得像踩着尾巴的猫,接连倒退数十步。因纪雨宁在场,还不好发作。
难得见皇帝吃瘪,长清只觉愉悦极了。
纪雨宁明明瞧在眼中,也没说话,不过在去纪家路上,车厢里氛围却冷沉沉的,像冰镇过一般。
楚珩委屈巴巴的道:“你也看见了,是她胁迫我的,我可从没主动示好过。”
心想皇姐这么恶趣味,活该找不到丈夫——不过她都嫁了三次了,可见那些男人也是有眼无珠得很。
纪雨宁微微笑道:“我并没怪你,你急着解释什么,难不成真是心里有鬼?”
楚珩:……咋越描越黑了?
怪道总说女人心海底针,说与不说都是错。楚珩只好赌神发誓,表示他在精神上是绝对纯洁的——不对,肉-体也同样纯洁。
纪雨宁扑哧一笑,忍俊不禁望着窗外。
楚珩就跟只金毛犬颠颠地凑过来,“你笑了,是不是说明没生气?”
纪雨宁望着他乌黑澄澈的眼瞳,心中忽然一软,“我本来就没生气。”
长公主生性活泼,喜爱狎弄打趣并非秘密,寄人篱下,难免要忍受许多抵牾之处。
她温声道:“等我们搬出去就好了。”
楚珩:……看起来纪雨宁养男宠的兴趣比公主还大,这碗软饭不吃不行了。
马车在纪府门前停驻,纪雨宁忽然一改马车里的矜持端方,伸手挽住楚珩的胳臂,“我脚有些麻,你扶着我走。”
连声调都比平时娇气不少,黏乎乎的像滴着蜜糖。
楚珩简直受宠若惊,心想是吃错药了?
及至见到闻声出来的一列人影,他便福至心灵领会过来,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遂也紧紧握着纪雨宁的手,还把她的头调了个角度,稍稍靠到自己肩膀上,呈现出半偎半抱的姿势。
李肃铁青着脸,再想不到纪雨宁还堂而皇之将奸夫带上门来,她还要不要脸?
纪家两口子则呆若木鸡,本来是要劝和的,这下看来不用劝了?
穆氏比丈夫更机敏一些,虽不知就里,料着纪雨宁找个男人是故意气妹夫——越是如此,越说明她心内在意,说不定挽回的希望还更大。
穆氏自然不愿放弃这门亲,如今纪家的生意虽越做越大,可到头也不过是个商户,若能借着李肃势力谋个皇商头衔,将来两个儿子要入仕也更容易些。
楚珩虽生得一表人才,瞧那身衣裳便知家境简单,可知是没什么前途的——纪雨宁若挑中他,才真真眼光奇差。
穆氏便上前亲热拉起纪雨宁的手,强行把二人从中间破开,口中道:“雨宁,久不闻你消息,你不知我和你哥哥多想你!”
纪雨宁轻笑,“是吗?我也久不见嫂子,如今看您就和生人一样。”
穆氏神色僵了僵,心想小姑子说话还是夹枪带棒不留情面,当初让丈夫少跟李家往来是对的——不过如今一双儿女日渐长成,为了以后的前途,少不得自打嘴巴。
早几年李家贫寒的时候,穆氏生怕对方要钱,硬逼着纪凌峰搬家,连带兄妹俩见面的机会都少了,可谁能想到李肃如今这样发达?世事不由人啊。
穆氏倒不是善变,她只是讲求实惠,遂把纪雨宁拉到一旁,低首下心的道:“你跟妹夫究竟怎么回事?”
不见得为了个外室就闹得要和离,那多傻呀!
纪雨宁尚未说话,那边楚珩跟纪凌峰大眼瞪小眼,已是爽快地打起招呼:“大哥!”
李肃:……谁许你叫得这样亲切?
纪凌峰:……我又多了个妹夫?
纪雨宁莞尔一笑,向穆氏淡淡道:“就是你看的这样。”
*
晚餐时的气氛格外诡异,虽然只有三位客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家妹子,在纪凌峰看来却比千军万马还难对付。
方才私下跟李肃谈话,得知两人是立了和离书的,这般看来倒是谁都没错。不过纪雨宁这么快就又找了个青年男子同室而居,却令纪凌峰大感意外。
他当然不能指责妹妹不守妇道,可这种情况也实在难以处理,便只埋头喝着闷酒。
穆氏却心思活络,李肃摆明了不肯放弃这门亲,她总得帮他一把——最好的结果,便是主动让这楚公子承认是来演戏的,以免耽误夫妻俩破镜重圆。
于是扭头望着左侧笑道:“阁下在哪儿高就,可有功名在身,官阶几品?”
这么一比,便能显出李肃的优势来。
李肃果然面目赞许,不枉前日送了好几斤燕窝——到底是女人家好说话。
哪知楚珩却是个厚颜的,挺着胸膛道:“无官无职,更无品阶。”
穆氏:……那你得意个甚?
勉强挤出些笑意,“那也无妨,不是人人都能如李大人这般少年得志,为邻里街坊之表率。”
李肃的脊背亦下意识直了些,奉承话人人都爱听,他也不例外,何况这话亦是事实。
哪知楚珩却淡淡道:“嫂嫂这话就实属孤陋寡闻了,京城虽是个弹丸之地,可着实卧虎藏龙,随便到街上走一走,都能碰上三五个侯爵子弟,凭李大人如今的地位,似乎称不上百官楷模吧?”
碰上这样使劲拆台的,穆氏简直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下去,只能掩饰道:“吃饭,吃饭。”
李肃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投向对面二人。
楚珩却浑然不觉,因见桌上有一道鲫鱼豆腐汤,想起纪雨宁是爱吃鱼的,便大咧咧夹起一块,又小心地将里头细刺拆解出来,再把细嫩鱼肉盛进纪雨宁碗中,“吃吧。”
纪雨宁抿了抿那嫩豆腐般的鱼绒,笑着赞了声,“很好。”
楚珩更得意了,模样活像只斗赢了的公鸡,连尾羽都根根竖起。
李肃看在眼中,更觉妒火中烧,又不是他亲自做的菜,要他献什么殷勤?且纪雨宁不是最好洁的么,这会子倒不介意那是用过的筷子?
这对狗男女,简直存心要来打他的脸。
偏偏李肃还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自矜身份,亦不好出言辱骂,且毕竟是纪雨宁娘家;若是公然挑明账本的事,那就更危险,谁知道这姓楚的会不会到京兆府告密?看起来便是个奸佞小人。
难道就这样让人踩到头上?
正没个主意时,忽见穆氏的一双儿女跌跌撞撞过来,大抵是嫌饭菜吃絮了,要换换口味。
李肃便灵机一动,招手示意两个顽童上前,一人给了一把铜板,慷慨地道:“拿去买糖吃吧。”
孩子的心性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可怕的,谁对他们好,他们便亲近谁。两人果然扯着李肃衣裳,甜甜地唤起“姑父”。
纪雨宁不禁皱眉,这都是穆氏素日的教导,从哪学来的势利眼?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么一来楚珩的境遇也太尴尬了些,自己应该带点银两在手上的——说来也是她的不是,明知楚珩家贫,还故意带他来显摆,不是难为人么?
楚珩却是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把袖子里的红封掏出,二童一看便眼眸贼亮,巴巴地挨过去,当场拆开,里面却骨碌碌滚出两枚金锞子。
用牙一咬,是真的。
室内气氛顿时阒静,落针可闻。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向席上投去,楚珩则摸了摸鼻头——糟糕,是不是给多了?
第28章 . 认同 比起金银珠宝等俗物,自然是自家……
不怪他们吃惊, 一般人打赏哪有赏金锞子的,何况对于稚童,如李肃这般给把铜板就该千恩万谢了。
纪雨宁看他掏那红封时, 还以为不过是点散碎银子, 哪知一出来就是这么大手笔, 倒弄得席上鸦雀无声。
穆氏起初亦难以置信,还以为是唬人用的假东西, 及至大的那个张嘴咬不动——这小崽子的牙多利呀,有他验证过, 可知不是掺锡的假货。
便是真掺了锡,这么黄澄澄的也值不少钱了。
穆氏看楚珩的目光立刻热络起来, “公子家中作何生意?是卖玉石的、还是卖绸缎瓷器的?”
既无功名,可知是家里有钱了。若是同行,那就更有结交的必要。
哪知楚珩却淡淡道:“不过是路上捡来的玩意,嫂嫂留着给孩子作耍便好,不必客气。”
越是如此,越让穆氏觉得此人家境不可估量——说什么随手捡到, 她怎么没这狗屎运?
怕是家中背景还不小, 财不外露,生怕被人缠上吧?
席散之后, 众人各怀鬼胎。穆氏既发了一笔小财,看楚珩愈发顺眼,心内倒是纠结:两位妹夫, 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两边都割舍不下,到底选谁好?
唉, 只怪纪家没用,多生几个女儿,便可将这些人才一网打尽了。
纪雨宁才懒得管嫂子心计,只面朝着纪凌峰道:“大哥,我想歇一晚再走,还是从前那间房?”
纪凌峰忙道:“自然,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又踌躇望着两位男宾,“只是他们……”
本来没料到楚珩会来,自然没为他收拾客房。
纪雨宁淡淡道:“不必麻烦,一间就够了。”
楚珩跟在她身后,拔脚欲走。
李肃不知怎的竟也跟了过去——方才席上看这两人亲如一家无话不谈,他心里便翻江倒海,这会子却还恬不知耻地要住一间房,到底知不知礼字如何写?
纪雨宁回头,不悦地瞪着他,“大人还有何事吗?”
李肃讪讪道:“我是不放心你……”
纪雨宁冷笑,“你我早已桥归桥路归路,有甚不放心之处?楚公子再怎么说也是正人君子,大人就这般揣测,未免也太以己度人了些。”
楚珩虽没说话,可耀武扬威站在纪雨宁身侧,一双眸子神采飞扬,无疑在说:他并不介意让人看场活春宫。
这两人可真是……可真是……李肃一时竟想不到恰如其分的词来形容,只在心里骂了句狗男女,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这厢纪雨宁带着楚珩回到从前卧房,楚珩本来想关门闭户,纪雨宁却拦着他,反把门窗尽皆打开。
“若有什么动静,咱们在里头便能知道。”
有效防止被人偷听。
楚珩耳朵微红,“那不是什么都被看去了?”
该说这人胆子太大还是太不避嫌?纪雨宁微微一笑,“你想我哥哥把你赶出去么?”
许他住下就该千恩万谢,若是在岳丈家里还不检点,纪凌峰怕是能把他腿打断。
楚珩果然收敛绮思,规规矩矩将手放到背后——为长远计,牺牲一夕之欢倒也是值得的。
纪雨宁看在眼里,就觉得此人或许真是个志诚君子,能够交托终身倒也不错,只不过……婚姻对女子而言太像豪赌,她刚从一场一败涂地的赌局中出来,实在没勇气再去下注。
横竖也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过一天算一天吧。
见楚珩还捏着那几个空空如也的红封,纪雨宁便想起,“你从哪来的金子?”
她可不信什么天上掉的地上捡的。
楚珩轻易把锅推给了皇姐,“公主给的。”
本来他也想不到这些,不是皇姐撺掇,谁记得要带赏钱?尽管长清也是娇生惯养,浑忘了外头物价不比宫里。
纪雨宁略微皱眉,长公主最爱面子,哪怕楚珩仅是清客身份,也被她视为公主府的所有物,给他那两枚金锞子,自然是为了装饰之用——兜里有钱,办起事来才有底气。
如今楚珩却不但招摇,还轻易送人,让公主知道怕不得了。虽说长公主不见得稀罕这点金子,可到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