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沉吟,“依你的意思,朕该远着他些?”
“那倒也不必,宫中的恶人,有臣妾一个就够了。”纪雨宁将一瓶止血药粉交到他手里,含笑道,“如今,便是陛下您施恩的时候。”
楚珩恍然大悟,回头就去看望侄儿,连哄带吓地告诉他,宫中人人都能惹,唯独淑妃是惹不起的。
楚沛原本担心皇叔会斥责自己,这会子听见这些话,反倒颇觉感动。只是连皇叔也会害怕承乾宫那位,实在令他意想不到——常听大人们闲谈什么家有河东狮,这位淑妃娘娘便是河东狮罢?
从此对纪雨宁的敬畏更上一层楼。
因在病中,石太后稍远才得知消息,本来想找纪雨宁算账问个究竟的,哪知去了承乾宫一趟,却发现皇帝跟侄儿闻所未闻地要好起来,而楚沛也一改从前顽劣性子,居然乖乖抄起了千字文——听说先生跟纪淑妃是老乡,他可不敢再惹先生不快,万一再来一出告黑状该怎么办?
石太后就觉着,纪雨宁这脾气还是挺有用处的。不过传说皇帝惧内是怎么回事?没看出儿子这么软弱呀。
第62章 . 生产 娘,你把咱们府里害惨了呀!……
那位扬州来的大儒养好了伤, 收拾收拾就准备去书房里,倒也没指望认真求个公道——虽说天地君亲师,可哪个当老师的敢认真同皇帝较劲?遇上这档子事, 少不得自认倒霉罢了。好歹要些赏赐, 也不枉白来京城一趟。
只是这大儒的心肠到底冷了些, 原打算好好教出个周公旦来的,这会子多少有点敷衍塞责的意思, 遇上这等顽劣的徒儿,谁又有功夫认真讲学?
以致于当皇帝亲自压着侄儿去落脚的驿馆谢罪时, 方大儒难免有些受宠若惊,原本流利的口齿居然结巴起来, “陛下,这……万万不可!”
皇帝一脸严肃地将楚沛摁到地上,逼着他叩了三个响头,“舍侄顽劣,不堪教导,还请先生大人有大量, 千万宽宥则个。”
楚沛也怯怯地抬头, “先生,小童知错, 您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好歹饶了我这回,否则, 淑妃娘娘定是不依的。”
方大儒:……这跟淑妃有何关系?
虽然是老乡,方大儒可从不敢弄些沾亲带故之事,不过看这小郡王的模样,那纪淑妃似乎在宫中颇有势力, 连皇帝都得听她耳旁风。
方大儒索性狐假虎威,“你知道就好,既然淑妃已经罚过,我便不再罚你,若再有下回,必定严惩不贷。还有,那十篇千字文必得如期交来,少一篇都不依的。”
楚沛俯首帖耳,再无二话。
石景兰从庙里归来,得知自己不在的时候,宫里刚平息一场风波,难免有些微微的不自在。
纪雨宁此举看似公正,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但石景兰设身处地想想,换做是她,未必能有更好的解决法子,若真把先生气走了反倒糟糕,可要她狠下心责打楚沛,她也万万不舍。
稀奇的是,经历这出,楚沛跟皇帝的感情倒好了起来,兴许是皇帝这回公然维护他的举动扭转了些许印象,楚沛不再像以前一样怕他了,功课也肯乖乖拿给叔叔检查——这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分明是好事,可石景兰仍有些不是滋味,男孩子天性活泼爱闹腾,本来石景兰养着他就颇费力气,如今他跟皇帝亲近,相比之下,对自己的感情无形冷淡了许多,石景兰简直有种被人摘桃子的气愤。
这个纪雨宁也真是,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纪雨宁并不知琼华宫背地里的嘀咕,根本她也不在意楚沛对自己的看法,她只想肃清宫里的规矩。
要一个人听话,与其费心笼络,威吓也是种极好的方式,至少从此以后,楚沛再不敢违拗她了。
至于那套十二生肖的砚台,纪雨宁还是收在家里,不许楚忻再带去学堂。小姑娘扁着嘴,尽管有些不高兴,可还是乖乖遵命——听叔叔说,纪娘娘快生了,脾气有点不太好,凡事能让就让着些。
楚忻现在就盼着弟弟或者妹妹快点出来,她觉得刚出世的小孩子都是很可爱的,楚沛也一样——虽然长大后就不尽人意了。
纪雨宁最近确实有些焦躁,尤其看皇帝成天在那商量该请几个太医和稳婆,甚至连出世后的奶娘都找好了,纪雨宁就觉着,这宫里仿佛人人都盯着她肚子,生怕有个好歹似的。
更烦心的是听太医说头胎往往容易早产,那就没个确定的日子,万一夜里发动了怎么办?她又不像那些二婚妇人有过生产的经验,万一孩子迟迟出不来或是出来个头就卡在那里了……纪雨宁最近读了几篇志怪小说,觉得除非是妖怪,否则生孩子没有不千难万难的。
楚珩安抚道:“放心,朕在呢,朕会好好陪着你的。”
说归说,纪雨宁自不可能让他撇开朝政,一心一意留在承乾宫内,且听说有的妇人会生上几天几夜呢,简直什么事都不要干了。
遂还是迫令他按时早朝,并作了保证,一有消息就及时通传,绝不会迟误。
四月初的一天,纪雨宁刚送走皇帝,就感觉小腹处有些湿濡之意,其实方才便微微钝痛,怕耽搁皇帝上朝,忍着没说。
玉珠儿扶着她回屋,见她脸色发白,不禁担心道:“娘娘,您怎么了?”
纪雨宁嘴唇翕动,“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我怕是要生了。”
这段时间翻遍医书,纪雨宁大致对产前症候有所掌握,她估摸着此刻该是“破水”,当下且寻了个姿势躺好,好让疼痛稍稍缓解。
这生孩子可耽搁不得,玉珠儿忙吩咐人烧热水,清理各样器具,好在承乾宫月前就长住着两名稳婆,这会子正是用得上的时候,遂急急喊出来帮忙。
纪雨宁忍着眉间细汗,叮嘱道:“先别告诉陛下,等下朝后再去。”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顾念这个!”玉珠儿简直哭笑不得,可她深知纪雨宁脾气,皇帝那头姑且可以放一放,先请来太医再说。
然而到太医院一问,方知素日为纪雨宁看诊的太医却不见踪迹,玉珠儿不禁愕然,“周大人呢?”
明明交代过不许擅离职守的,怎么这会子却出乱子?
两位同僚也知她是淑妃跟前红人,战战兢兢道:“国公府特意持对牌来领人,周兄实在推脱不掉……”
好一个石家!玉珠儿银牙暗咬,这会子也顾不得算账了,径自吩咐道:“你们几个,带上药箱随我往承乾宫,若迟一刻,仔细你们的脑袋!”
众人这才知事态不好,想是淑妃要生了,虽然玉珠儿此举也于礼不合,可到底皇嗣为大,遂还是放下手头差事,鱼贯而出。
*
国公府里,石夫人看着女儿手中结不成结、线不成线的络子,实在瞧不上,“在宫里待了几年,手艺就都生疏了——还是有心事?”
石景兰烦躁地将那金黄络子扔到一边,“娘,我觉得还是该回去看看。”
听太医院说,纪雨宁的产期多半就在这几日。石景兰之所以到家中暂避,一方面是为避嫌,一方面也是怕听到消息,倘若纪雨宁平安诞下个皇子来,那她就真的前途无望了。
可这会子想了想,又觉得她还是该在场为好,不说照顾,好歹指挥宫人、呼奴引婢,多多少少能帮点忙。不然满宫里都盯着纪雨宁的肚子,独她回娘家躲懒,倒像见不得人好似的。
石夫人哂道:“原是你心肠太软的缘故,光会替别人着想,她可曾为你着想?初来宫中,不说安分守己,倒一味掐尖要强,还把手伸到郡王头上——她是什么身份,郡王殿下何等尊贵,也是她打得起的?”
石景兰默默垂头,“她原占着理,我又能怎么样?”
否则一顶不敬尊长的帽子扣下来,她可受不住。
石夫人轻嗤一声,“谁是尊,谁才是长?论身份,一介腐儒焉能与郡王相较;论资历,那纪氏也多不及你,你自个儿先把气焰堕了,难怪那纪氏的威望一日日水涨船高,谁都不放在眼里。”
石夫人深悔那日不该请纪雨宁来赴宴,早知她是狐媚祸水、妖冶之性,拼死也得将这祸害掐死在摇篮里。
“亏你竟能忍得许久,如今连皇嗣都快出世了,等这个亲生的到手,还有你和郡王什么事?”
石景兰没想到连回家都不得安宁,可她素来敬畏母亲,也不敢顶嘴,嗫喏道:“那还能怎么样,爹爹和大哥不也得陪着笑脸么?”
说到这里,石夫人也不禁沉默下来,老爷只求府里平安,自然不敢行轻举妄动之事。可景兰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她清楚女儿过的什么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纪雨宁继续这般恣意下去。
石夫人咬牙切齿的道:“也怨你没本事,早早料理了她,何至于引来今日之祸?”
石景兰听这话说得蹊跷,一时也没接茬。她自然是知道府里那几个小妾是怎么凭空消失的,但一来她在宫中也不过是个妃妾,算不得正妻,权力有限;二来,石景兰多少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凡事以大局为先,这才是当皇后的眼界,乱行阴私之举就落入下乘了。
何况纪雨宁入宫之后就备受娇宠,承乾宫都是皇帝亲挑的人马,她想插手也得插得进去啊。
母女俩对座片刻,各自无言。一个婆子过来传话,“太太,您方才叫的太医来了。”
石景兰讶道:“娘身子不舒坦么?”看脸色还挺不错的。
石夫人含糊应了声,“是些妇人内症。”
说归说,却不立刻请大夫过来,只吩咐那婆子道:“我这会子有些乏力,请他在花厅稍坐,你自准备些茶饮,我待更衣之后再来。”
石景兰心里忽然有些疑窦,太医院的大夫都是男子,既说妇人内症,为何不叫个女医来?况且,情况真如此严峻,怎么还有空更衣喝茶呢?
又过了一会儿,石景兰方讪讪道:“母亲请的哪一位,不知女儿是否认得?”
石夫人神色淡漠,“便是那位姓周的妇科圣手。”
太医院只有一位姓周的,石景兰呆了呆,“娘,他是伺候纪淑妃生产的呀!”
石夫人剜她一眼,“慌什么,我自然知道。”
若非如此,也不会特意将他留在府里,虽说太医院不缺这一个太医,可对于行将生产的妇人来说,只消稍稍紧张些,便容易闹出大乱子——虽不一定会难产,可只要落下些病根,让她以后无力与景兰争宠,石夫人便心满意足了。
石景兰听了这席话,简直如天崩地裂,再不敢延误,匆匆来到花厅找那周太医,“淑妃怕是要生了,你速速回宫,有这个便可不必接受盘查。”
说罢解下腰间对牌交给他。
周太医虽是一头雾水,可也知晓事态紧急,顾不上道谢,便匆匆坐上来时马车离开。
石夫人拖着“病躯”下来,不悦地望着女儿,“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放他走了?”
石景兰唇边漾出一抹苦涩的笑,“娘,你把咱们府里害惨了呀!”
第63章 . 孩子 母子皆安
玉珠儿将那几个太医连拉带拽地拖回承乾宫, 心里犹自惶惶难安,唯恐纪雨宁问起,那她该怎么回话?若实话实说, 听了只会让小姐生气, 而无丝毫帮助。
所幸纪雨宁这会子正在焦头烂额之时, 光顾着照稳婆教的法子使劲去了,哪还顾得上来的是哪个太医, 只要别帮倒忙就好。
玉珠儿轻手轻脚退出来,猛灌了几口凉水, 依旧无法平缓紧绷的神经,想了想, 到底还是违背纪雨宁的嘱咐,找了个小丫头来,让她去勤政殿回话。
小丫头没料到这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固然淑妃娘娘平时待她们不错,御下也是极宽和的,但, 贸然干扰诸大臣议事, 可是杀头的重罪。
但,设若办得好了, 必定能在娘娘跟前得脸——陛下到底是最爱重娘娘的,没准能法外开恩不是?
遂咬一咬牙,攒着股劲往勤政殿去, 却不敢贸然闯入,只在台阶下徘徊,等着皇帝有空,她才好进去回话。
郭胜在廊下执着拂尘, 早注意到此女不对劲,起先还以为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妄想一步登天,及至瞥了两眼,发觉有些眼熟,像在承乾宫见过似的,方才招手唤她上前,“你有何事?”
小丫头不敢隐瞒,一股脑把什么都说了,不待回答便匆匆转去——横竖话已经带到,要不要传就看郭公公的意思了。
承乾宫倒尽是些人精,郭胜失笑,可也不得不接下这烂摊子。踌躇片刻,还是大着胆子掀帘进去,借口倒茶附耳低语了两句。
楚珩蓦地扔掉玉玺,连正在议事的几位三朝元老都不顾了,匆匆向殿外小跑而去,看他的架势,简直要飞起来一样。
众大臣面面相觑,为官几十载,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难不成是太后薨逝了?那也该听到云板响啊。
郭胜陪笑道:“淑妃娘娘要生孩子了,诸位大人还请多担待。”
说罢,赶在几位元老发怒之前,直奔皇帝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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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珩来到承乾宫,尚未问个仔细,便要闯进产房,郭胜忙拦着他,“陛下,娘娘此刻正在要紧的时候,您还是别打扰了。”
他知晓皇帝不信产房污秽那等说辞,可这种事男人根本帮不上忙嘛。
楚珩只得叫了玉珠儿过来,“几时发动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朕?”
玉珠儿垂首道:“是娘娘交代的,让别打搅陛下议政。”
郭胜看她脸上似有泪痕,讪笑道:“你这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些什么?正经该高兴才是。”
提醒她别忘了宫中忌讳。
玉珠儿抬手抹了把眼角,声调已是微微哽咽,“婢子还有一事,烦请陛下派人去石家将周太医请来,到底他是习惯伺候娘娘的,许多事离了他也不方便。”
楚珩诧道:“朕不是让他太医院待命么,怎么敢擅离职守?”
玉珠儿说不出的难过与气愤,“婢子也不清楚,只晓得奉了国公夫人的手谕,倒是赶巧了。”
郭胜就看皇帝的脸色成了青城山上的天气,黑云压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