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浅浅笑着,两边的梨涡教人瞧不出半分恼意。
听了祁玥的话,众人又变了脸色,她话里话外皆拿侯夫人说事,就连侯夫人都认可的人儿,她们岂敢再说三道四。
女眷们复又打量起白念,心绪不同瞧人的眼光也就大相径庭。
“白姑娘面上和善,一瞧就是个有气度的。怪不得小侯爷心疼得紧,二人当真登对极了。”
白念略略听过,她今儿来于府,早早料到有人会拿她身份说事,回嘴显得尖酸,不回又当她心虚,左右得不了好处,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初来绥阳,尚未摸清里边错综复杂的关系事儿,祁荀不同她多说,怕她担心,她却不能当真甚么也不懂,总得露露面,从女眷那儿探探当下风声。
院内静了片刻,站在一旁瞧热闹的窦氏终于囫囵发话道:“外头晒,各位夫人小姐都是矜贵的身子,哪能晒得。快快进屋纳纳凉,歇歇火气。”
窦氏在前头领路,屋内置了冰盆,又是侍婢在一旁打着蒲扇,凉凉的风撩着额间垂落的鬓发,往后一带,露出一截细腻光滑的脖颈。
颔首落座,众人扯了几句客套话,用了些吃食,期间时不时挪眼,往白念身上瞄。
白念有些不自在,搁下手里的凉糕,拿出帕子拭了拭嘴。对上众人目光后,一一颔首回礼。
窦氏笑眼盈盈地望向她:“想来白家也是有名望的世家,否则怎能教出这般得体的姑娘来。”
白念叠帕子的手顿了一会儿,这还是她头回听人夸她得体。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流音,主仆二人强忍着笑,总觉得窦氏这话不是在说自己。
话又说回,她今日确确实实克制不少,换做在永宁那时,她哪管得不得体,敞开了吃得高兴才是最打紧的。
“夫人说笑了。”
见她不接自己的话,窦氏将眼神落在交好的林夫人身上。
林夫人触及目光,躲闪着垂下眼皮。她方才才将人得罪了,这会儿也不敢再当出头鸟,招人嫌恶。
窦氏面色难堪,心里怪林夫人出尔反尔,不帮衬自己。她手里的绢扇摇得飞快,嘴皮子上下一碰,接二连三地问了许多问题。
第78章 接你 怎也不瞧我一眼
白念拣了几个答, 迟迟没答到窦氏的心坎儿上去。再问得深入些,好端端的满岁宴活像是审讯罪犯的公堂。
窦氏也面露难色,只怕再问下去, 教人察觉自己别有用心。索性白念是个诚挚的人儿, 从她嘴里说出的话, 十有八九都不是虚话。窦氏理了理思绪,了然于心后, 便扯开话题,说起旁的事儿来。
屋内女眷三五成团, 谁同谁关系近,几乎一目了然。白念边摇着扇子, 边问祁玥各个身份。
走得近的女眷,除了原先就有亲缘关系外,余下的,皆是朝中同党内眷。诸如窦氏身侧围着的,虽不是文家的人,却多少都同文家沾点亲故。
白念记性好, 祁玥一提, 她便记在心里,多多少少拎清绥阳各家关系, 也不枉今日走这一遭。
满岁宴总有满岁的章程,里里外外忙了一日,莫说东道人家累得浑身酸疼, 便是登府吃席的宾客也累得不愿说话。
白念是倚着祁荀的关系赴宴,也不敢拿出平时闲散的陋习。流音在一旁盯得紧,但凡腰身稍稍弓起,她便扯着白念的衣袖, 示意她直起身子。
直至起身请辞,腰间跟泡了水银耳似的,略觉肿胀。
她小声同祁玥嘀咕着:“这约是我赴过最累人的席面了。”
祁玥倒是习以为常:“往后这种席面还多着呢。你也不必回回这般拘谨。”
白念素来不同“拘谨”沾边,只今日满岁宴特殊,窦氏是瞧着祁荀的脸面邀她赴宴的。丢自己脸事小,她怎可在祁荀忙碌的当口给他添事。
她笑道:“我总不能丢他的脸。”
话落,二人齐齐在府门处止住步子,走在两侧的女眷也有一眼没一眼地瞥向她们。
祁玥撞了撞她的胳膊:“瞧瞧。这赶人也不是这么个赶法。”
白念抬眸望去,祁荀身着月白色袍衫,负手站立在白念的马车前。黄澄澄的夕阳又浓又灿,照落在祁荀身上,恍若镀了一层令人驰往的光芒。
偌大绥阳,有不少打祁小侯爷心思的贵女。不说门第才能,光是那幅周正的面容,便足足教人痴痴盼着。
只是她们挪眼瞧时,祁荀眼里哪里容纳地下旁人的身影,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白念身上,虽是无声站着,通身的爱意却如锣鼓齐鸣的大喜日,热热闹闹的,好似要教满京的女眷都瞧见。
白念心里甜,面上却有些羞恼。她到底是姑娘家,平日再如何活脱,在这么多人跟前,仍有些羞人答答。
她垂下眸子,三两步上了马车,也没让祁荀搀扶,直至马车驶出众人视线,她才松下背来,娇气十足地叹了声:“这也太累人了些。”
祁荀捏着她瘦削的肩,有上回经验,也知晓二人力气悬殊,是以下手时特地把控了力道,将白念摁地舒舒服服的。
流音坐在马车内,抿嘴偷笑着。这原是一双提刀舞剑的手,都道武将粗糙大意,没那体贴入微的细腻心思,眼下瞧来,这话也不尽然。她识趣地挑开轿帘,择车夫旁边地位儿坐下。
车内唯有白念祁荀二人,祁荀便将话敞开来讲。
“怎也不瞧我一眼?”
打方才在于家府前,直至现在,马车已然行了一段路,白念一直躲躲闪闪,还未正眼瞧过他。
“瞧你做甚么?你有甚么好瞧的?这么多姑娘瞧你,还差我一人不成?”
乍一听像是在同他闹脾气,实则笑意盈盈,一点儿也没嗔怪的意思。祁荀的眼神太过直白,是人都能瞧出他的心意,白念只觉得他过于张扬,有些羞赧罢了。
祁荀也乐于接下这茬,逗她道:“如何不差你一人,我甫一出宫就直奔于府,眼巴巴地等你出来,就盼你能瞧上我一眼。”
这话说的,与话本子里的痴儿有些相像,白念再不瞧上他一眼,怕是落个负心女的名头。
她转过身子,扫了祁荀一眼:“我不是同你说了,今儿我自己去自己回便行,你怎地突然来了?”
祁荀挑开马车小窗的帘子,示意她向外望去。
“你没发觉京中的治安严苛不少?”
白念微微倾身,透过小窗,正瞧见不少士兵逐一进入铺子,过了半晌,又鱼贯而出。出时,手里多了本册子,因隔得远,伤瞧不清册面的字迹。
“被你这么一提,好像当真有这么一回事。我今日去于府时,马车半途停了一回儿,好似有人在盘问甚么,因停留不过片刻功夫,我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坐直身子,眼神终于肯落在祁荀身上:“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吗?”
自祁荀被人刺杀,但凡有些风吹草动,白念便提心吊胆地安不下心。前段日子还好端端的,同沈语安、祁玥在街上逛时,也没这样那样的事,一时查得紧了,总归是有事要发生的。
“昨日胡庸使团便已抵京,眼下宫内正筹备着待客和谈的宴席。京城来了这么多胡庸人,多多少少是要有些防备的。”
白念也听闻胡庸此回来和谈,阵势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这些人又需宽抚又需安置。祁荀在应郓呆了这么多年,很是了解胡庸人的秉性,使团一来,其中最忙的也当属他了。
“明日起手头的事便更多了,总想着在焦头烂额前,再多陪陪你。”
祁荀不是倦懒的性子,也唯有在白念这儿,总想要偷偷懒,陪她呆上一会儿。
他挪了挪身子,往白念那处靠。这几日天儿愈发火热,火伞高张,往外头一站,能淌不少汗。亏得马车行驶时,偶尔凉风消暑,可二人一旦贴近,那微弱的风,便起不了甚么作用了。
回了松笙院,白念唇上的口脂花了大半,院内的侍婢心里跟明镜似的,瞧见了也只是福身行礼,谁也不多说些甚么。
可怜白念到了屋内,一照铜镜才发觉自己花了口脂。她瞪了祁荀一眼,心想着男人的话儿当真听不得,说甚么点到为止,可到后来,连骗带哄,将她压在车壁上,亲了许久。
祁荀心虚地碰了碰鼻子,指着屋门垂挂的珠帘道:“可要吃些甚么?我着人做份酥山来?”
白念自顾自捻帕擦着唇边的口脂,也没搭理他。
祁荀挑帘出去,再回时,手里端着一碟不太能入眼的酥山。
“我也是头回做,流音说我能做成这幅模样,已是极有天分的了。”
白念愣了一瞬,若非她早前尝过,兴许还认不出祁荀手里的那份。至于流音,她素来爱拣些好听的话说,即便当真做得不好,她也会怵于祁荀的身份,不敢道半点不是。
做好的东西,却不能浪费了。所幸这份酥山瞧着卖相差,吃起来倒还对味。二人坐在一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线香燃了一根又一根。晚膳过后,白念从湢室出来,身上穿着玉兰色的散花千水裙,手里执着绢扇,在祁荀才搭好的秋千架子上坐下。
祁荀在后边推,她晃着脚丫子,眉欢眼笑。
直至掬了满院的星子,她实在困得不行,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祁荀想教她歇下,她不依,说甚么也要强撑着睡意,陪他呆上一会儿。
话才说完,她便倚在祁荀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祁荀无奈地笑了声,将人横抱起放在榻上。美人儿的睡颜像池子内开得幽静的白荷,一张小脸细腻恬静,贴着他的手蹭来蹭去,怎么也不肯放。
*
翌日,宫内大设宴席。除皇亲贵胄外,四品以上的官员一一到位。
通事舍人引使臣自承天门往太极殿去,一路上,鼓乐齐鸣,好一通热闹。崇文帝高坐殿中,面上带着笑意,周身皆是帝王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时间,乐声消止。使臣俯身行礼,又在一旁入座。
西梁朝凡事皆有一套章程,作为东道主,崇文帝自是得说些场面话周旋一番,话落,又遣两位皇子和祁荀作陪,在大殿周遭四下逛逛。
逛得差不多时候,使臣这才回殿商议正事。
几人待在殿内,一谈便错过用午膳的时辰。直至申时,贝阙珠宫,铺了满满一层金光,使臣这才从殿内出来。
伺候在外的淮公公上前引路,带路时,时不时地挪眼去瞧。在深宫久了,旁的本事没有,倒是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
瞥了几眼,不由地加快脚下步子,埋首快走地领路。照眼下的状况,紫宸殿那厢恐不得安生。崇文帝若想起他,他却没在跟前伺候,这通怒火最后还不得落在自己身上。思及此,淮公公立马另寻了殷勤的小太监,附耳吩咐了几句,足下一转,快步回了紫宸殿。
殿内,崇文帝大发雷霆,满桌的文案皆被他扫落在地。
“这哪是求和的条款。”他的手指戳在求和的文书上,一字一句地指给祁荀瞧:“这个,还有这个,桩桩透着野心,处处不肯退让,那还谈甚么?不谈也罢!”
祁荀一早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他就没指望此次和谈能成甚么事儿。相反地,不出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说这事该当如何?”
崇文帝将问题抛于祁荀。
祁荀的眼神落在崇文帝泛白的骨指上,不敢说崇文帝有多少千秋功绩,他有手段有城府,从来都不是清清白白。也唯有眼下,涉及江山国事,他这愤懑和怒气才会显得愈发纯粹。
半晌,他回道:“也不应也不推。就这么耗着。”
第79章 和谈 最最无用的才是同情
崇文帝不应, 胡庸这厢也没甚么急于求成的法子。西梁与胡庸自十二年前大战后,一直都有罅隙。中间大小战事不断,绥阳城地处内陆, 非遇着攻城的大战, 很少受到牵连。应郓那处就大不相同了, 双方稍有摩擦,应郓一带的百姓便哀声载道、苦不堪言。
是以朝中大臣皆主和谈, 双方若是休战,安安生生地往来, 这于西梁、于胡庸皆是两全的法子。可祁荀却是清楚,胡庸素来有豺狐之心, 非小利小惠可以消弭,否则也不会一面主张和谈,一面煽动混乱,小动作不断。怕只怕此回和谈是个幌子,背地里也不知会生出甚么样的事儿来。
他不得不有所提防。
到了晚间,众臣和胡庸使臣在麟德殿落座, 殿内笙歌乐舞, 雅乐不断。商谈的事儿未成,崇文帝面有愁容。照理来说, 共识未成,双方心里便生了疙瘩,碍于脸面不好发作, 面上的神色仍是可以轻易察觉。
反观胡庸使臣,他们打落座起,便将所有的恼事抛诸九霄云外,倾酒满樽, 举杯痛饮,一双眼怔怔望着身形曼妙地舞女,好似此回来绥阳,只是吃喝玩乐,商谈止战只是顺道的事儿。
祁荀将一切都瞧在眼里,他双指反复敲打着铜绿色的酒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坐在一旁的乔元均压着声音喊了他好几回,最后还是端着酒樽,挪到祁荀身侧,祁荀才反应过来。
“你想甚么呢?喊你也不回我。”
祁荀抿了口酒,紧蹙着的眉头还未松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量坐在对面的使臣:“你不觉得这事有些怪异?”
乔元均眯眼扫了一圈,没个正经地回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换我,我也喜欢。”
祁荀紧了紧手里的酒樽,恨不能下一瞬就敲在他头上。
“你手里头府兵都召齐了吗?”
“你也知晓,五六月是农忙时节,我底下的士官原是从农民里来,手里农耕荒废不得,就连平日的操练都择农隙之时,你突然要在农忙时,将他们召齐,也是桩费精力的大事儿。”
祁荀听了他囫囵半天的废话,只觉有一簇烧心的怒火缓缓燃起。他紧紧盯着乔元均,那眼神说不上和善,仿佛只要乔元均吐出一个‘没’字,他便能将他从这大殿内丢出去。
架不住他这吞人的眼神,乔元均妥协道:“齐了齐了。这事儿我哪敢耽搁。话说回来,这几日我忙上忙下,累得不可开交。你倒是好,忙里偷闲,没事就往松笙院跑。院里住着的那位,当真这般放心不下?”
乔元均风流在外,提起这事,少不得揶揄他几句,祁荀不愿就此事与他谈论,偏偏乔元均这几日属实累得慌,好不容易逮着祁荀,哪里容他轻易逃脱。
“我可听说,这事都惊动侯夫人了。不过我瞧着你母亲似有松口的迹象,待白姑娘也是不错。老太太那头如何说?她可从安福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