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荀常年操练习武,身子骨极佳,不出几日,他的身上的伤便已愈合地差不多了。白念来回奔波于送笙院和侯府,孟氏劝了几回,不听,只好让底下的人将府里客居的屋子收拾出来。
侯府的人瞧在眼里,起先还有因妒意不将她当回事的,孟氏一发话,乱七八糟的声音登时湮没,非但不敢道她不是,更甚者,直接上赶子过来巴结讨好。
偌大的侯府,最不缺的便是底下伺候人的婢女。有些初来侯府,还未站稳脚跟,一双眼八面留意,惯会圆滑处事。
这些人大多怀揣着各样的心思,有想找个主子依傍的得些好处的,亦有放长线将心思打至祁荀身上的,个种心思的人一个接一个往白念的住处跑,白念脾气好,从来不端着,也爱同她们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可聊至后来,她愈发觉得这些丫头说话不着边际,一会儿说京中哪家的公子纳了几房妾,一会儿又说哪位勋贵养了外室,话里话外,皆有提点之意。
白念一耳进一而出,面上轻轻浅浅地带着笑意,没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反倒是流音,气得不行。
“小姐,她们安的甚么心思,你还瞧不出吗?上赶着来讨好你,不会是盼往后能留在您屋子伺候。凡是在您屋里伺候,还怕见不着小侯爷吗?”
白念捂着她的嘴,教她不要胡乱说话。且不说她和祁荀这事尚未敲定,便是敲定,一日未成婚,她便不能伸这么长的手,去管侯府的事。
“有何好气的,往后留意些便是了。”
流音愤愤地‘诶’了一声,到底还是将白念的话听了进去。
“那我遣人去问问,小侯爷从宫里回来没。”
白念‘嗯’了一声,眼神落在一张素雅的请帖上。
祁荀的伤已差不多好了,他高热一退,便马不停蹄地着手朝野之事,一点儿都闲不下来。白念和孟氏劝了几回,他也没放心上,今晨醒时,已换上朝服,准备上朝入宫面圣。
白念得空回了一趟松笙院,甫一下马车,便瞧见一衣着鲜丽的妇人站在屋外等她。
一问,只是说下府折冲都尉于大人的内人窦氏。
窦氏给了她一张请帖,说是三日后府上正巧要办二公子的满岁宴,盼她去府上热闹一番。
白念惯爱宴席,尤爱宴席上难寻的珍馐,放在先前,她定是想也不想地应下了。
可前段时日,府里陡然遭受变故,这场变故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缓缓长成,她眼中的人世,再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凡事都得斟酌再才敢下决定。
白念才来绥阳几日,又不是绥阳有名望的世家女。窦氏能打探到她的住处,还向她亲自送来请帖,多半是瞧在祁荀的脸面。
可她既不识得眼前的窦氏,也不知晓窦氏嘴里的‘于大人’,若去,恐中了谁的圈套,若不去,又怕丢了祁荀的脸面。
究其去与不去,还是要问过祁荀才能有所定夺。
外边正是艳阳天,流音去了一趟东厢房,回来时,淌了一身热汗。
屋内置着冰盆,比起外边不知凉快多少。流音捻着帕子,不消一会儿便收了汗。
“小姐。料想朝中政事繁忙,小侯爷这会儿还没回呢。”
白念抿嘴,也没说个主意。自打回了绥阳,她这心总是七上八下,没个安定的时候。又适逢祁荀被人刺杀,她心里愈发不安,隐约觉得绥阳大抵是要出事的。
“横竖无事可做,我去问问阿玥罢。”
既是绥阳官宦人家的满岁宴,往她这儿递了帖子,自然少不了祁玥的那份。
祁玥自幼在绥阳长成,虽是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亏得府里父兄皆在朝为官,二人议论政事时,她也毫不避讳地呆在一旁,耳濡目染久了,也能对上众臣的姓名。
“于霖这人,我倒是听过一二。官至下府折冲都尉,不算太高,可他生了一张好嘴,又会攀关系,大家也都愿意给他这个脸面。”
白念思忖着,将自己心里的顾虑和盘托出,祁玥听后,也觉得窦氏此举有些怪异。
“能将帖子递到你这儿,想必是经过多方打探的,可她打探你做甚么呀?”
白念自诩自己没有甚么可供别人打探的底细,撇去这层,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她和祁荀的关系。
思及此,她收起请帖道:“届时我寻个借口推脱,省得惹出麻烦事来。”
“不去似乎也不妥帖,反倒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不若我陪你同去,届时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又聊了一会,过了午后最热的时分,祁荀也打宫内回来,回后听闻白念着人寻过他,当下连衣裳也未及换,直接到了祁家二爷的府上。
祁玥见他一身朝服,嘴上连啧几声,向白念投去艳羡的目光。
白念赶在祁玥开口揶揄她前,立时拉着祁荀上了回府的马车。方才小步快走,上马车时,白念的额间已冒出一层细汗。
祁荀坐在她身侧,瞧她一幅毛毛躁躁的样子,恍然记起白念幼时学步不稳,跑向他时,横冲直撞的模样。
小团子扑到他身上,肉嘟嘟的小手一伸,两眼弯成月牙儿,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阿荀哥哥,抱~”
初时祁荀不擅与人交际,瞧见宁音黏着他,也不将此当做一回事。好几回他都冷着张脸,直接绕过宁音,逼得她乌黑的眸子顷刻落下泪来。
可宁音自小就不记仇,下回见了他,跟没事人儿一样,照例是小手一伸,甜糯糯地喊着‘阿荀哥哥’。
后来,他同祁展年起了争执,祁展年一怒,直接拿着笤帚往他身上打,最终还是宁音蹬着小腿,不肯教那笤帚落在祁荀身上。
祁荀记得清楚,宁音嫩生生的额间被尖锐的石块划破,刺目的鲜红汇融在她挂满金豆子的小下巴上。
自那以后,宁音一伸手,他就抱得极快,宁音喊他‘阿荀哥哥’,他这心里竟比吃了蜜还甜。
可惜回忆并不长久,宁音丢了后,他一度自责沉抑,性子竟比以往更执拗了些。
原以为失去便失去,再也寻不着了,幸好,他又将人找了回来。
白念瞧见祁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拭汗的动作一顿:“你总瞧着我作甚?”
祁荀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道:“走这么急做甚么,仔细摔着。”
自打那日从山洞回来,祁荀对她,愈发关切得紧,喝汤怕她烫着,走路怕摔着。白念虽甘之如饴,到底还是太谨慎了些。
“我不是学步的小孩子,如何会让自己摔着。”
祁荀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严谨,反倒将人拘束住了。可他太清楚失去的滋味,以失而复得后,才倍加小心翼翼。
拭完汗,收起帕子,他才问起正事来。
“方才听闻流音来我院里一趟,可是有事要同我商谈?”
第77章 流言 人小侯爷宠得紧,不容你置喙的
白念复又提了一回窦氏送帖的事, 话里问了祁荀的意思。祁荀紧拧着眉头,半晌没说话。
窦氏是于家的人,同白念非亲非故, 二公子的满岁宴, 如何也请不到白念的头上。她有这心思, 还亲自跑一趟将帖子送至白念手里,既是猜出他们二人交情匪浅, 又料准这事若先传入祁荀耳里,他定然一口回绝, 没有半点余地。
祁荀捏着白念柔软指头,如实道:“这事八成是冲着我来的, 你若不愿去,随意捻个借口便可回绝。若是觉得呆在松笙院无趣,让阿玥陪你逛逛也是好的。”
他从不愿将这些烦心事抖到她面前,左右于家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生事,邀白念赴宴,不过是探探她的口实。有些诸如白念的身世的事, 就连自己还拎不清呢, 窦氏要从她口中套话,也难。
既如此, 那便没有甚么犹疑不决的,高兴去便去,不高兴去也不妨事。
白念心里有了主意, 转头将视线落在祁荀的手,又记起他尚未好利索的伤来。
“我先前就想问你,你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祁荀为人刺杀一事,传得满城风雨, 白念自然知晓这是凶手的手笔。可凶手是谁,同祁荀有何种过节,亦或是朝中局势如何,她一概不知。
打她回了绥阳,便隐约察觉烈烈的硝烟气儿。先前还说不准这场战火从何而来,直至祁荀受了重伤,她这份不安的情绪才找着落脚之处。
“可是有人同你树敌?”
朝堂错综复杂,她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其中的弯绕,只她知晓,祁荀重兵在握,又是直率不羁的性子,树大招风,他这行径,难免招来非议,惹人眼红。
白念将话问得直白,难打圆场。祁荀不好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除了小姑娘的身世外,他索性将自己这段时日的作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念。
白念心思纯粹,心里一有不快便显露在面上。她先前也听旁人提过宁远将军的事,心里早早存疑,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如何会落得蒙受冤屈的下场。
听祁荀一说,心里也有几分了然。
她忿忿地捏了捏掌心,一拳砸在祁荀的腿上,祁荀倒吸一口凉气,大手包住她了小拳头,笑问道:“发这么大脾气做甚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前脚才寻找证据,后脚便有人找上门来,这不是心虚是甚么?可怜将军满门忠烈,竟着了奸臣的道。”
一提到宁远将军,白念的情绪便有些强烈。说不上是甚么原因,就是发自肺腑地愤慨与难过。
祁荀也察觉到她情绪,转头沉沉“嗯”了一声。帘外日影西斜,余热腾在半空,钻过轿帘,扑面而来。
他陡然生出几丝烦闷,换做先前,真相大白是桩皆大欢喜的事。可眼下,却又有些说不准。
白念趴在小窗檐口处,愤慨的情绪缓缓歇了,偶尔瞧见几个摊贩冲她吆喝,她也眉眼带笑地回上几句。
近几日除了祁荀遇刺之外,也算好事不断。祁玥收着苏明远的书信,多年的情意也算有了着落。沈家医好太子的蛊症,圣上大悦,一番赏赐下来,功苦加身,沈家也算在京中站稳了脚跟。白行水行踪可循,据祁荀加派出去的人手回禀,找着白行水是迟早的事。
这于白念而言,皆是好事,也是个念想。
前段时日,白家承遭变故,白念需靠安神的熏香才能入睡,这几日,心情一好,胃口足了,夜里也容易入睡。瘦削的小脸又挂上了白嫩嫩的肉,整个人都精神许多。
倘在此时告知她的真相,教她得知白行水同她并无血缘关系,且她的亲人皆死于十二年前的大火,这样的重创,换做谁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才经历变故的白念。
“怎么了?”
白念察觉背后的目光,缓缓坐直身子,朝祁荀望去。
碧波似的眸子澄清得不像话,就这么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祁荀摇了摇头,将将压下心头思绪,到嘴边的话生咽下去。
白行水待她终归是亲厚,十几年的情谊摆在眼前,他哪能不由分说地伸手掐断。眼下最最紧要的,还是寻着白行水,往后的事才有商谈的可能。
*
于家二公子的满岁宴来得快,适逢胡庸使团入京的当口,宴席规制不算铺张。
于霖虽有五花八门的心思,藉着宴席打探白念口风,然他到底不敢在这个当口生事,朝中同僚来得极少,后院女眷居多。
女眷一多,难免要凑在一块说上几句小话,许多话八卦传闻皆是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出来的。
窦氏最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是过来人,一副嘴皮子利索得很,同她呆在一处,不消一会儿,便能套出话儿来。
白念甫一入院,她便在嬷嬷的搀扶下迎了上来。窦氏热络,额角还系着抹额,她顾不上才出月子的身子,愣将白念说成是贵客。
后院的女眷也心存好奇,目光齐齐落在一道匀称修长的身影上。
“容我介绍下,这位是白姑娘。”
窦氏的话点到为止,不表明她的身份,只说了个姓氏,由得她们胡乱猜测。
女眷们捻着绢扇,半遮脸,先是将白念打量了一番,末了又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各怀心思。
窦氏对她这般亲络,想必身份矜贵。都是有头有脸的门第,绥阳城的名贵还没有她们道不出名来的。
说到白姓人家,绥阳当真寻不出一户有名有望的,倒是听说前几日祁小侯爷打外边带来一姑娘,传来传去,名字内似乎带了那么一个“白”字。
还未等众人猜测出口,便见一道明丽的身影拨开人群:“这不是松笙院里住着的白姑娘吗?真是有缘,在这儿碰着了。”
她侧头向后望去:“光瞧见你了,小侯爷怎没与你同来?”
说罢,细碎的声音愈发显耳。女眷们心里有数,眼前这位资貌出挑的,恐怕就是祁小侯爷打外边儿带来的那位。
白念怔愣了一会儿,细究那位姑娘说过的话,才知她是那日在松笙院碰了一脸灰,今儿趁着人多,找不痛快了。
这“外边儿”三字极其委婉,谁也不明说,却是谁也了然于心。
偏就有人藏不住话,听了三言两语,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这外边儿来的,就没几个干净的。”
既有人明明晃晃地将藏在肚子里的话拿出说,余下人也不再掖着。来满岁宴的不是府里主母,便是正房生来的嫡女,她们骨子里刻着傲慢,自然瞧不上那些靠皮囊上位的狐媚子。
立时有人附和道:“林夫人,可别这么说。人小侯爷宠得紧,不容你置喙的。”
林夫人立马啐了一口,正欲说些难听话,月洞门外便传来一道略显跋扈的女声。
“听闻林大人近几日置了几房妾室,又养了一外室,惹得阖府上下皆不得安宁,林夫人今日来满岁宴,想必也是府宅不宁,前来透口气的吧?”
林夫人甩开手里的绢扇,一双眼怒气十足,她也是泼辣脾气,只准自己说别人,自己倒是半分都说不得。眼下她这架势,准是要同月洞门后的姑娘争上一番。
直至瞧见门后立着的身影,她那张扬的脾性顿时敛了泰半,转身又换上一副赔笑的姿态,讨好问道:“祁姑娘怎地来了?”
祁玥眼皮微微下垂,瞥了一眼林夫人,绕过她走至白念身侧。
“走得这般快,我来松笙院寻你,竟跑了个空。我昨日去侯府用膳时,伯母还再三嘱咐,教我定要对你多加照拂,你可不能回时,再上伯母那儿告我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