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饮消热,脸上花尖儿似的浅粉褪去,说起酥山,她在永宁时,也曾尝过一两回,可正如沈语安所说,酥山价贵,是贵人的体面,白家虽富庶,却也不是日日能食。
更有句话道,酥山体量愈大,宴席的排面档次也就愈高。侍婢端来的这份,体量不大,数量倒是多,分给底下的人几份后,仍是未能食完。
*
祁荀回时,沈语安已经回府。白念奔波了几日,没捱住,破天荒地睡了一个下午。
醒时,祁荀正坐在桌案前掭笔写着呈文。
听到动静,祁荀挪眼过去:“醒了?”
白念揉了揉眼,语气倦懒地“嗯”了一声。她知晓此次回京,定有要事发生,也没指望日日都能见着祁荀。
可见满桌的呈文笔墨,这阵势,好似是将自己的书房一并搬至松笙院了。
白念贪凉,下榻时并未着鞋履,她提着葡萄紫的裙摆,露出一段盈盈一握的雪白的脚腕。
那双脚腕撑着足尖,小步快走地跑至珠帘处,手指轻拂,珠帘一分为二,白念唤流音端来洗漱的凉水。
祁荀以手肘撑着脑袋,难得清闲地盯着那双忙碌的脚腕。
有流音伺候在侧,他总觉得不太方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将人遣退,眼神愈发炽热。
白念后背滚烫,转身对上他丝毫不加遮掩的眼神,先是咬唇退后了一小步,又忽然记起在永宁并未得逞的小心思,一时起了玩意。
她一步步地挪过去,佯装漫不经心地走至桌案前。
祁荀唇角微微上翘,撑着脑袋,等她接下来的动作。
谁料她踩着自己的裙摆,轻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往祁荀身上倒。这等戏码,祁荀不是没有见过,但回回都教他躲了过去。独在白念这儿,他明知这是小姑娘故意为之,却还是伸手接住了她。
白念软软的身子往他怀里缩了又缩,大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只那一双手不安分地抵在祁荀的肚腹上,却碍于衣料,总觉得差了些手感。
祁荀感受到肚腹处传来一阵酥麻,眉头微拢,额间起了几根突兀的青筋,他一把抓住白念的手腕,声音有些喑哑:“你想干嘛?”
白念抬眸,眨了眨眼,不懂他为何突然沉声。
祁荀并未使劲,白念轻轻一挣扎,转而又覆了上去。
“我见你方才吃了些凉的冰饮,怕你不舒服,便想着替你揉揉。”
祁荀也没多想,揉揉倒是没甚么,只是白念手指柔软似无骨,动作又轻,落在身上,酥酥麻麻,难免教人起些反应。
他已极力克制了,屋内也置了不少冰盆,可有白念在他身侧撩/拨,他浑身直冒热意,忍得极为辛苦。
偏白念还不是个安生的,一双手大有往里探的意味。
祁荀深吸了一口气,喉结下滑,直接扯过白念的手腕,将人带至自己腿上。
他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小姑娘胆子极大,仿佛料定他不能拿自己怎样,是以想一出是一出,回回都惹得他情难自持。
这回,他是存心要吓她。
可还未等他有接下来的动作,白念便察觉到祁荀有些不太对劲。
她很快羞红了脸,连着脖颈处一并红透。
“我要起来。”
祁荀摁着她的腰,力气之大,迫使她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不是很爱折腾吗?”
他说话时,声音低沉,乍一听好似含着几分怒气,稍一抬头,便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颌。
白念被他的语气吓到,立马心虚起来。
她先前并未意识到自己行为过火,也没料到不过是几下摩挲,便能教眼前的男人起这般大的反应。
现在被他摁得动弹不得,清楚地感知身下的怪异,白念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祁荀扶着她的腰肢,扫开桌案上的笔墨,将人摁了上去。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泛红的眼眶,撑着案沿的手背显而易见地起了青筋。
吓她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白念这厢也是个机灵的,她知晓祁荀吃软不吃硬,立马鼓着嘴,湿了眼眶。
她睁着那双湿漉漉的眸子,楚楚可怜道:“你凶我。”
祁荀愣了一瞬,没料到她会反咬一口。身下的人分明是在装可怜,可他仍是心甘情愿地入套。
“我何时凶你了?”
白念眨眨眼,拼命挤出几滴眼泪,声音愈发可怜:“就在方才,你说我爱折腾。”
祁荀眼神微眯,他本想吓吓小姑娘,教她知难而退的,谁料被她反将一军,这一哭,直直哭到他心坎儿里去。
可话又说回来,这带着哭音的话竟这般好听。
祁荀俯身去咬她的红润绵软的唇,那些个哭音稀碎地揉砸在白念的闷哼里。
直至她实在没甚么力气,祁荀才松手准她起来。
白念瘪着一张小脸,拿水汽十足的眸子去瞪他。她以为自己卖惨,祁荀便能放过她,可男人最爱那种我见犹怜的姑娘,白念的反应实则正中他的下怀。
“你非但凶我,还欺负我。”
祁荀替她理着皱巴巴的衣裳,听她怒气十足的声音,不禁失笑道:“是你撩/拨我在先,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白念哑言,论嘴上功夫,只要祁荀不依不饶,她是如何也说不过他的。且他这话说得并未有错,若非白念自个儿不安分,祁荀也不会欺负她。
她声音愈发轻了,原先的底气登时溃堤:“那你就不能让让我?”
祁荀停下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好奇:“白府里没人教过这些?”
白念大约猜着他说的是甚么,可彼时她虽到了出阁的年纪,柳氏待她却不算上心,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不曾过问,更别提谈及甚么男女情/事。
她所知晓的一二,全凭那日从书肆买回的画册。
可画册都是勾勒在纸上的,不会动也没甚么反应,哪像祁荀这般,会凶她还会欺负她。
白念如实回道:“没有。所以你往后能不能让让我?”
祁荀将她搂在怀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奈:“我如何没让你?”
若是当真想要欺负,他也不会忍着这么辛苦了。
“你要瞧要摸,往后有的是机会。只是眼下还不行。”
祁荀嗅着她的发丝,既想推开她,又她揉她入骨,冰火两重之下,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安分些,不要高看我的自制力。”
兴许是方才的行为奏效,白念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当真安分了下来。
直至晚间,二人一道用了晚膳,祁荀原想在此多留一会儿,碍于过几日胡庸使团将要入京,手里头又还有好些事等着他处理,实在不好久留。
如今西梁正值多事之秋,连着京兆府也多了好几桩命案,这些命案之间虽无甚关联,却不得教人掉以轻心。
松笙院守卫不少,祁荀仍是放心不下,出院子时,他特地将丛昱留了下来,自己则孤身一人,融入黑夜中。
第74章 遇刺 白姑娘怎么站这儿不进去?……
夜里天气闷热, 脚底石路的余温尚未褪去。周身皆是暑热,像煮沸的汤罐子,将热气统统敛在罐内, 挥散不去。
祁荀独自回府, 踏着夜色, 隐约有些不安。他今日着手重查十二年前的旧案,凡要查案, 即便不作声张,也难免闹出些动静。
宁远将军死于应郓之乱, 双方交战时,时局混乱, 许多人只顾手中的刀剑,谁也无暇顾及谁。
将军血染黄沙,身首异处时,众人只以为他行兵布阵过于激进,丢了性命不说,还连折好几支精锐。
然沙场自古就是血肉堆积之地, 初时血流成河, 惹眼的很,年岁愈远, 原先的猩红便逐渐化为黯然的黑块,揉杂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中,风一吹, 就跟变戏法似的再也寻不着了了。
祁荀心里了然,年深日久,若要从宁远将军的死因入手,怕是难查。故而他矛头一转, 又去了一趟潜火队,翻了十二年前的要录,重新调查起将军府走水一案。
潜火队有军巡铺屋,共设铺兵五人,日日夜夜皆有巡逻的士兵。望火楼居高处,登楼即可瞭望错综复杂的巷陌街道。凡见火星,即由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汲水扑灭,不兴师动众地劳烦百姓。①
将军府的火是夜里起的,又是从后厨烧的,夜色浓郁之时,一星半点的火光都能惹人注目,且潜火队离将军府很近,完全能将大火及时扑灭。
可说来也巧,西梁开朝以来,百废俱兴,帝王刺促不休地忙于政务,丝毫不敢懈怠。彼时虽有党争,却不如眼下这般不止不休,士卒将士也未出现冗余惰政的苗头。但是那日,整个潜火队玩忽职守,醉酒于铺屋,瞭望楼无人瞭望,是以起火时并未立时驰报。
事后,圣上动怒,将这些玩忽职守的士兵革职查办,可将军府上下,几乎全部命丧火海。
由于烧得彻底,只残留了大半个骨架,是以这事很快就以‘膳厨用火不当’这一缘由盖棺定论,朝野上下无可驳斥。
这事原先无蛛丝马迹可查,碰巧那日有人吃酒吃到一半,家里出事,临时寻人顶替了自己的岗守,这才逃脱一劫。
祁荀去查时,那人只说当日酒性浓烈,往常他喝大半坛酒,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可偏那日,他才喝了一盏,临到家时,便已觉得天旋地转,站不住脚。
问及酒的来历,他支吾半晌,似是不敢开口。在祁荀的循循诱导下,才说出了时任文家侍卫的于霖。
于霖这人,祁荀倒是听过一二,十二年前还是文家不起眼的侍卫,现如今已官至下府折冲都尉,在乔元均手下办事。前段时日,太子府里的惑人心智的歌姬,便是他一手送去的。
于霖虽未表明自己立场,可他到底是文家出去的,这几年又得文渊暗中提拔,一路高走,官至五品。二人之间的关系,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几分端倪,大家心知肚明,却碍于文渊素来以高德老臣受人拥戴,故而无人敢在他面前指摘。
祁荀听闻,起火那日,正是于霖暗地捎信于潜火队李茂远,李茂远是他密友,是个心性耿直、极重义气之人。于霖假借拉拢的借口,托李茂远分酒与同僚,事后,圣上怪罪下来,李茂远枭首示众,于霖却半分没受牵连。
那些酒水,时隔十二年,早已滴点不存。可他却是拿到了另一份铁证。
夏夜热闹。
尤其是稻田树下,虫鸣蛙叫,闹个不停。
原先有半轮圈着莹白柔光的弯月,云尘飘来时,又遮了一半。
今日无风,天气闷得很。可他路过一棵葱郁的老槐树时,槐树的枝叶突兀地晃动了几下。
祁荀敏锐,立时察觉树上藏了人,右手抚上冰冷的剑鞘,再抬眸时,眼底恍若淬了寒冰,直逼二月天。
长剑从他手里飞出,一道刺目的银光凌空乍现,刀锋削落槐树的叶子,如扯下一道绿幕,露出藏在幕后的一群杀手。
杀手反应极快,踏着一枚枚绿叶,刀尖直指祁荀。
祁荀同他们过了几招,发觉他们招数中规中矩,一瞧便是出自同一地方,每日操练来的。他对这些杀手的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唯一没料及的,便是他们耳目极佳,动手的速度超乎预料。
想起他方才才打送笙院出来,一时竟有些庆幸,自己将所有的守卫都留在了那处。这些杀手个个不敌他,难在他们人数众多,祁荀以一己之力,若不速战速决,时间一长,恐难以招架。
祁荀擅近攻,可这些杀手惯爱用暗器,双方交手时,杀手顾忌他的身手,也不敢急功急利地近身。
他回身扫了一圈一尺开外的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破旧的书信,又将书信高举,扬声道:“你们要的,可是这个?”
杀手眼冒精光,迟疑片刻后,到底还是凑了上去。
祁荀出剑快,杀手只听耳边呼啸而过的剑气,下一瞬,他们便双目圆睁,不明不白地倒在了草垛上。
剑锋舔血,一滴滴地没入杀手黑色的夜行衣里。
祁荀挑开他们的蒙面纱,来回细查了一番,复又将面纱盖在他们死不瞑目的面上。起身时,手提长剑,剑柄翻转,在手臂处深深地划下一刀。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是以第二日,朝野上下皆在议论此事。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深夜遇刺,身负重伤,夜里伤口感染,发了高热,眼下正卧病在榻,全凭宫内的太医守着。
祁荀身份勋贵,是宣平侯膝下独子,又时值胡庸使团入京的当口,胡庸的事没人比祁荀更清楚,兹事体大,遇刺一事,圣上势必彻查,给祁家一个交代。
*
文府。
文渊一下朝,还来不及脱朝服,便将书房内的墨宝扫落在地。他一改昔日老成持重的模样,眉宇间蕴着怒气,狰狞可怖。
宽大的衣袖被他甩至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指着站在身后的于霖道:“我跟你说甚么来着?眼下这个当口,是取他性命的时候吗?同你说了多少回切勿轻举妄动,切勿轻举妄动,现在好了,圣上金口玉言要彻查此事,连大理寺都惊动了,届时查至你头上,我看你怎么收场!”
于霖一言不发地站在身后,胸口起伏不止。他虽心有不甘,当下也不得不求助于文渊。文渊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末了,要沉一起沉,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昨日一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可我要的,只是他手里的那封书信,从未想过要伤他,亦或是取他性命。大人您是知道的,那封书信若是落入圣上之手,稍一比对字迹,便能知晓十二年前的另有隐情。我若不这么做,单是我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大人受牵连。”
文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言外之意便是,他若不那样做,谁也不能苟活。
于霖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情:“且昨日我派去的杀手,无一人归还。究竟是他伤了我的人,还是我的人伤了他?”
文渊蓦地抬眸,眼神凶狠地盯着于霖道:“你说甚么?无一人归还?”
于霖点头道:“我今早派人去查了,伤口利落,死相惨烈,无人生还。”
“如此说来,这些人压根没能伤着祁荀,重伤一事,多半是他胡诌的?”
于霖抿了抿嘴,心里隐隐发忧:“若书信仍在他手里,他借机查下去势必于我们不利。”
文渊青着一张脸,面色沉了又沉。末了,他冷嗤一声,抬脚出府,正想着去会会宣平侯府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