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来过。你若要逛,应央念念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齐茗眉头轻蹙,她问祁玥,便是要冷落白念,教白念难堪。可祁玥却帮着白念说话。
齐茗喜欢祁荀,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虽没能入祁荀的眼,可事关祁荀的事,她一件不落地着人盯着。
白念的来历,她大约知晓一些,心想着不过是打花楼出来的姑娘,没必要给她甚么脸面。
可被祁玥这么一提,齐茗也重新审视起白念来。
眼前的姑娘一袭紫绡烟罗衫,发髻上未着过多的钗环,简单的一对白银玉兰珠钗便将她衬得粲然夺目。
齐茗下意识地去扶自己的发簪,她的那支发簪是宫里赏下来的,无论是做工还是式样,皆是独一份。可她心里有些怯怯,总觉得这枚簪子还比不上白念发髻上的那支。
对上白念满含笑意的眼神,齐茗端正体态,勉强勾出一抹笑道:“有劳姑娘。”
白念不好推拒,起身带着她们逛起了松笙院。
说起来,她昨日才到绥阳,疲累几日,在松笙院落脚后,还未来得及好好逛逛这座院落。索性除了流音外,祁荀又留与她两个伶俐的侍婢,她们一早过来收拾松笙院,对院子的布置熟稔于心。
元柔和黄蔓昭围簇在齐茗身侧,她们两家皆在齐尚书手下办事,一言一行自然要向着齐茗。
行至一处遮阳的凉亭后,元柔一眼瞧见亭内摆着些名贵的花草。
西梁文人喜爱风雅,除了卖弄字画外,也好搜罗名植,祁家是簪缨世家,气派华贵,府里别院自然少不了这些。
“白姑娘,是我孤陋寡闻,未曾见过这盆景,能否劳姑娘提点一二。”
元家门第不低,自然见过众多名植,她能这么问,无非是料定白念出身不高,答不上来。
黄蔓昭在一旁搭腔道:“这话应该问齐姑娘才是,白姑娘才来多久,哪能识得这些名贵花木。”
元柔和黄蔓昭互望一眼,强忍着笑,沾沾自喜地摇着手里的团扇。
第72章 偏心 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齐茗坐在凉亭正中, 面上极其沉得住气。有元柔和黄蔓昭打头阵,替她说话,哪里轮得上她来当这个恶人。
此时, 她正捻着绣样精美的绢扇, 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她的手劲不大,扇出的风恰恰能拂起两鬓垂落的细发, 细看之下,确有几分洋洋得意地嘲弄。
白念心知肚明, 知晓她们故意教她难堪。白家虽不是甚么世家大族,鼎盛时最不缺的便是金银。且不说她对这些盆景如数家珍, 便是她们随意拿出一件稀罕物,她兴许都能认得出来。
诸如齐茗手里那柄爱不释手的绢扇,这柄绢扇的原样应是出自绥阳名绣伍冬之手,白绸花鸟竹柄扇,伍冬所绣的绢扇,大多整齐匀密, 但齐茗手里的那柄, 绣眼鸟羽翼上的丝理有些突兀,没未严格按照毛丝变化来绣, 稍懂刺绣之人,一眼便能瞧出这是柄仿制的赝品。
想必周遭的人都不愿得罪尚书大人的嫡女,即便瞧出端倪, 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得罪人。
白念初来绥阳,本无意同谁对着来,她正想给这位齐茗一个脸面,齐茗却见她迟迟不肯作答, 私以为她答不上来,一个得意忘形,出声呛道:“白姑娘别同她们二位见怪,这盆景名贵,也不是甚么人都见过。不识得便不识得,没甚么大不了的。”
祁玥觉得这话不堪入耳。她与齐茗打过照面,却是头一回发觉三人的脾性。本想着白念初来乍到,多认识些绥阳的贵女也是桩好事,谁曾想这些人各怀鬼胎,存心要给白念一个下马威。
她站起身,正要出言相助,白念却抓住了她的手。
“齐姑娘说得是。”
齐茗摇扇的手顿止,摸不清她话里头的意思。
“松笙院的这盆龙柏自是要比你手里头的绢扇要名贵些。”
齐茗端倪着自己的绢扇,几乎腾然起身道:“你胡说甚么?”
白念瞥了她一眼,纤细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摆弄着石桌上的那颗龙柏:“伍娘若知晓有人将她的名扇仿成这幅模样,还不知气出甚么病来。”
白念性子软和,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的。即便是与人起争执,声音依旧绵软,听着没甚么脾气。可齐茗心虚得紧,她对绣工没多少研究,旁人说这是把名扇,她便秀宝似的捻在手里。
白念无意于她争锋相对,说话时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这语气落在齐茗耳里,却横生了几分嘲讽。
她涨红了脸,当下捏紧手里扇柄,黑木制的扇柄尤其衬出她泛白的指骨,元柔和黄蔓昭互望一眼,斟酌着要如何辩驳。
她们知晓齐茗要强又好面子,赠她这柄绢扇的人大约是没甚么好下场。可眼下还不是担忧此事的时候,她俩若不开口帮腔,出了这松笙院,齐茗定会将通身的怒气一股脑地撒在她们身上。
元柔向前一步,撕破脸道:“你一个不入流的姑娘,懂甚么伍娘的名扇。依我看,这柄白绸花鸟竹柄扇就是真品。”
白念的身份并不如齐茗矜贵,同样两句话,懂颜色的人都知如何掂明其中的分量。更何况,这里没甚么伍娘,除了白念,也无人懂绣品的真假。人多势多,只要她们一口咬定这是真品,白念的话自然就没甚么力度。
“你说谁不入流呢?”开口驳斥的正是祁玥。
她不似白念那般沉得住性子,一听元柔说难听话,不由地动了脾气。
元柔对祁玥有些发怵,盖不是因祁玥的家世,而是因祁玥同祁荀的关系。
祁老太太极具修身齐家的本事,她家教甚严,故而膝下三子重孝悌、知礼义,从未有过家宅之争。
祁家有三房,自他们自立门户以来,皆是互相帮持,从未有过你争我夺、暗下黑手的时候。
祁玥是祁荀的堂妹,二人关系近,常有往来。齐茗虽去过侯府,却碍于祁荀疏冷的性子难以近身。她日后若是想入侯府,势必要率先拉拢祁玥。
“好了好了,想必是白姑娘一时嘴快,未经斟酌。我并未就此动气,元柔你也少说几句。”
齐茗抚着祁玥的背,她这话乍听之下是和事的言辞,仔细辨来,却大有深意。
白念蹙着眉头,只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味。
正此时,院外传来一阵稳重有序的脚步声。
白念抬眼望去,只见一袭缂金的墨绿色锦衣朝她款款拂来。来者高绾凌云髻,发髻上并未有琐碎的修饰,唯有那么一副鎏金点翠钗托着她通身的富贵。
白念不认得此人,只见身侧三位姑娘齐齐颔首,唤了声‘夫人’,又见祁玥热络地跑去,眉开眼笑地馋住来者的手。
“念念。这是侯夫人。”
白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侯府的夫人,那便是祁荀的生母。她缓缓垂下眼睑,双手藏于袖口中,沁出一层薄汗。
都道侯夫人是绥阳难得的美人,今日一见,才知外边所传不虚。白念福了福身子,
她压根没料到侯夫人会亲来松笙院,更不知夫人此行的目的。
孟氏走近一步,眼神流转于在凉亭内的每一位,扫视了一圈后,最终直直地落在白念的身上。
白念愣了一瞬,已经了然孟氏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来也是,孟氏是祁荀的生母,对他的事自然要比旁人上心,过来探探白念的底细也是桩无可厚非的事。
孟氏一早听闻祁荀从花楼里赎回一个姑娘,可她私以为祁荀是个知分寸,便也没有过问。只是她没料到,祁荀回绥阳时,竟将花楼赎来的姑娘一并带回来,非但如此,他还光明正大地将人安置在名下的松笙院里。
事关祁荀婚娶一事,孟氏哪里还坐得住,直至祁荀和祁展年皆上早朝,她才收拾着出了侯府。
“方才我在屋外,好似听见了争执声。甚么事这般热闹,我也想听听。”
齐茗面带笑意,俨然换了副神情,她绕过祁玥,站在孟氏的左侧道:“夫人莫见怪,都是闲来无趣说的小话。”
她本想打个马虎眼教此事翻篇,偏偏祁玥一手摁着那张将要翻页的纸,非要把话说个清楚。
“伯母,你可见过伍娘的绣品?”
齐茗浑身一僵,登时觉得心慌。她们几个的说辞尚且只能应付白念,侯府夫人身份勋贵,甚么奇珍异品没有见过。她眼神毒辣,这柄白绸花鸟竹柄扇是真是假,一眼便能辨出。
孟氏轻点祁玥的额间,缓缓开口道:“你平日可不喜这些,今儿怎么问起绣品来了?”
祁玥一把夺过齐茗手里的绢扇,绢扇微微举高,正对着东升的天光,
“方才我们正是讨论此事。”
孟氏淡然地抬眸,一眼瞧出其中端倪。可她没有立时戳穿,接过祁玥手里的绢扇,交至齐茗手里,说了句含糊其辞的话。
“齐姑娘当真极爱伍娘的绣品。”
齐茗一听,还以为自己手里的那柄正是出自伍娘之手,嘴角自然而然上扬。
白念却蹙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虽没有伍冬的绣艺,却有一身辨别真假的本事。白行水在永宁时,没少教她,瓷器玉器、古籍善本、刺绣字画,凡是摆在她眼前的,她皆能认上一认。
齐茗手里的那柄,绣工还算上乘,细节处却远不及伍冬,如何能说这是出自西梁赫赫有名的绣娘伍冬之手。
孟氏瞧出她的迟疑,心中了然,开口问道:“白姑娘,你有话要说?”
白念抿了抿嘴,换作常人,她兴许还能委婉地点破。可眼前的孟氏正是祁荀的生母,碍于祁荀,她也得顾及孟氏的脸面。
“没有,我只是觉得外边天热,夫人不妨进屋坐坐。”
孟氏捻着手里的手钏,对上白念澄清的眸子后,手里的动作渐止。
饶是名动京城的昔日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白念的那双眼,当真是生得又美又纯粹。这份纯粹干干净净,会说话,里边的情绪丝毫不加遮掩。
孟氏收起手钏,嘴边弯出一个弧度:“进去坐坐也成,只是我喜静,素来不爱热闹。”
这是句逐客令,却不知下与谁听的。
齐茗立时献殷勤似的去扶孟氏,不成想孟氏小臂一抬,她便落个空。
“白姑娘既住在松笙院,那便是松笙院的主人。往后若是碰到前来寻事的,也不必客气。”
白念有些惶恐,摆手否认道:“夫人误会了,这是小侯爷的院子...”
还未及她说完此话,一串莹润的手钏便落在了她的手里。
“他要送我还能拦着不成?”
屋外三人皆没甚么好面色,她们并不迟钝,孟氏这话还不明显?心都偏得没边儿了。
她们再赖着不走,怕是要给各家府里头丢脸。
白念双手捧着手钏,手钏统共十八颗,主珠是圆润的白水晶,结珠处是两颗水头极好的绿翡翠。
她转了转手里的玉珠,一双眼茫然地眨了两下。
祁玥抿嘴偷笑,轻轻地将手钏戴在她莹白的手腕处,推着她往屋内走。
第73章 欺负 你凶我
孟氏并未多留, 喝了盏茶,又随意问了几句近况,眼瞧着日头愈发毒辣, 她嘱咐了松笙院侍婢几句话, 在祁玥的搀扶下起身回府。
白念立时起身送客, 直至车轱辘声渐远,紧绷的弦才算松了下来。
到底是祁荀的生母, 又来得这般猝不及防,白念穿着随性, 也无半点准备,孟氏一走, 她便拉着流音问道:“我方才可有不得体的地方?”
流音递上凉帕,笑出了声。
白念眉头微蹙,神色紧张,她自己兴许并未意识到,但旁观者清。
流音心里了然,她家小姐定是极为在意祁小侯爷, 这才连带着对孟氏起了恭肃之情。
“你笑甚么呀?”
白念颇为懊恼地跺了跺脚, 整个人气吁吁地坐在榻上。
今日本该去沈家报个平安信的,陡然见了孟氏, 孟氏也没说她好坏与否,白念思绪一乱,便也忘了这事。
直至沈语安找上门来, 她才满怀歉意地回过神来。
二人多日未见,碰面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时值夏至,绥阳干热,外边是毒辣辣的日头, 烤得小院的石路一片滚烫。屋内以珠帘相隔,又置了冰盆,冰盆的边缘处冒着冰冰凉的水汽,堪堪压下翻腾而来的热浪。
白念说了些沿途而来的见闻,说得口干舌燥时,松笙院的侍婢正端来两碟驱暑的酥山。
沈语安摇扇的手顿止,一双眼直直地落在莹透的雪冰上。
这道酥山以水晶碟子装呈,是以“酥”加热融化,再使其淋于小山堆似的雪冰上,复又藏入冰窖。
酥山冰甜,如冷饮般最能解暑,然这美味多被世家贵族所取,却并非谁都能尝。就连沈家在朝为官,若非碰着勋贵的宴请,也极难尝上一口。
侍婢手里端着的酥山,冒着凉气,光瞧一眼,便觉着周身火热渐消。
沈语安按耐不住肚腹的馋虫,接过手,立马舀了一汤匙,冰甜的奶香缓缓化开,顺着喉间一路下肚腹,整个人被凉意裹挟。
“念念,松笙院竟有酥山可尝。”
白念愣了一瞬,这院子,祁荀前几日才着人收拾出来,吃穿住行、必不可少的东西倒是都置办了,可若要做酥山,小院里怕是没有现成的原料。
她原以为这些冷饮皆是祁荀送来的,开口一问,才知这些侍婢方才出门了一趟。
这些冷饮,时令鲜果,都是侯夫人孟氏着她们快步送来的。
白念含着冰,登时冻着齿根,她捂着嘴,小脸皱成一团:“你说这些是夫人送来的?”
侍婢互望一眼,打祁荀吩咐她们收拾松笙院时,她们便隐隐猜着,这位肤白貌美的白姑娘应当就是小侯爷将来要娶过门的心上人。
晨时瞧见孟氏推门而入时,她俩还心有微怵,生怕夫人为难白姑娘,届时无法同小侯爷交代。
直至临走前,夫人同她们交代了几句话,这俩侍婢这才笃定,院内的这位,日后必定顶顶尊贵。
“绥阳不比永宁,热起来当真教人直冒心火。夫人怕姑娘住不惯,这才嘱咐奴婢带些驱暑的冷饮来。不过姑娘不必忧心,往后也没这么多麻烦事,制冷饮的东西夫人都着人采买齐全了,姑娘想吃,咱们松笙院也能做的。”
谁都明白这话里的言外之意,白念带羞地咬着小汤匙,两眼弯成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