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府也不知道是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随便一个外间的书房,里面放的都全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你们瞧瞧,你们快瞧瞧!张公公以前可是伺候过太后老佛爷的人,你们看这些——多么的贵重!”为他们喜福成作保的胖经理名为那坤,原是个满人,说话行事间的势头似乎也相当留恋着昔日的满人天下。
吕竹三人都懒得理他,干脆围成一团,作出一副兄妹情深窃窃私语的模样,让他插不进来小圈子里,只能自说自话。
到了循例要谢赏的时候,小石头和小豆子让吕竹留在书房里歇息,然后就快步小跑了出去。
吕竹眼看他们都往外走了,二话不说,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路注意着避开了路上的丫鬟小厮,没走多久,就在一处走廊里看到了他们。
“俩孩子一块去吧?”关师父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对一个鸡皮鹤发的干瘪老头说道。
那干瘪老头手里握着念珠,目光却透着难以言喻的阴冷,躲在花丛里的吕竹只见他动作僵硬地摇了一下头,然后就用一种极为刺耳的尖利声线喊道:“老规矩了!多少年的老规矩了!”
说完了这一句,干瘪老头挥了一下手,茫然的小豆子就被旁边的一个精瘦汉子给强行背走了。
“小豆子?!”小石头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那精瘦汉子已经跑出了老远,正心急如焚地想要追上去时,又被胖经理一把抓住。
“唉,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胖经理和几个小厮好不容易才按住了他,瞄了一旁面露不忍的关师父一眼,没好气地教训道:“这虞姬她怎么演,都得有一死不是么?”
知道胖经理是借着教训小石头来警告自己,关师父在心里长叹一声,背过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而这时还在挣扎的小石头,忽然瞄到了前方一抹红影掠过。
这张府丫环小厮的穿着大多是青粉和蓝黑,那些先生太太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这边,所以这里唯一穿红的,就只有……
约摸猜到了红影真实身份的小石头眼珠一转,完全不顾形象地哎哟哎哟闹了起来,不仅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甚至附近也听到了他哀嚎声的,都忍不住想要往这边探头探脑凑凑热闹。
这边厢,小豆子已经被送到了张公公的房间里。
面对他说今年是民国二十一年的回答,张公公大怒,尖声喝道:“不对,今年是大清宣统二十四年!”
没有了坐在席间主位上看戏时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和蔼”模样,那乐呵呵的笑容一收,如风干橘皮的褶子全部皱起来,再加上那灰白干枯的长发胡乱披散着,这个老太监,竟是如同一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可怖。
小豆子被老太监这一喊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跑,转头扑到房门处,用力一推——
没能推动。
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明白到这个事实,绝望的感觉如潮水一般疯狂地向着他涌来,背后老太监的声音在耳中听来更是带了几分阴恻恻的笑意:“过来这边呀。”
别看小石头这个大师兄的个头比他高大差不多一半,但论心智成熟度,除了他那个天生过度聪颖的小师妹,他绝对是在众师兄弟里面数一就不称二的。
兼之又因为自幼在风月之地长大,许多师兄弟在这个年纪尚未弄懂的男女之事,他却是已经清楚得很。
男色之风自古有之,老太监又身带缺陷,而且看他那惦记着前清的样子,绝对心理也有问题……
连滚带爬地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看着老太监那可怕的身影步步逼近,小豆子心理几欲奔溃。
就在他抱住了柱子,想着宁愿自尽也不愿屈服的时候,那被锁住的房门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逆着黄昏的光,门口那个比正常人身形明显娇小一截的身影,透着艳丽却又柔和的红。
恍惚间,竟是有种这个身影足以君临天下的错觉。
“放肆!竟敢在此胡作非为欺压良民!”吕竹大喝一声。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第一次使用了金手指的另一个状态:鲤鱼跃龙门。
这一轮对抗赛里,要攻略的角色和剧情路线极为繁杂,即使系统送了所有的原剧情概述以及她自己也看过其中一些电影,都无法一定能成功达成完美攻略。思及此,作为打多世界融合线的她,被系统赋予了“锦鲤”金手指。
这个金手指,一共有三种状态转换。
之前一直维持着的,就是“人见人爱气运之子”的初始锦鲤状态;倘若遇到了过于固执无法被锦鲤光环笼罩的人,就会启动升级版的“鲤鱼跃龙门”,开启号令天下的强势光环。
老太监大约透过她看到了以前服侍过的那位老佛爷,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重重往地上叩了一个响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吕竹装模作样地教训了老太监一顿,大意就是让他以后清心寡欲斋戒祈福,这样方能减轻以后下地狱的刑罚。而老太监则是涕泪满面地叩头谢恩,甚至一下子用力过猛,愣是把自己给叩晕了过去。
免绝了后患之后,吕竹将目光投向了狼狈地缩在角落里的小豆子。
发现吕竹看了过来,小豆子整个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接着就猛地跳了起来,往外面冲了出去。
张府门外关师父和小石头都守在门口不愿离去,看到他们两个,小豆子更是惊慌,完全没有理会师父和师兄的叫唤,一声不吭地越过两人,就一头扎进了小巷里。
小豆子倔脾气上来时的狠劲,也是惊人,跑了这么久,不仅速度没有减慢,甚至还在加快。
关师父年迈,追了一阵实在没法再追,便只能眼看着吕竹和小石头拼了命地继续往前奔跑追人。
一路追到大街上,天色已经阴暗了下来,雪花簌簌落下,使得那石板路越发的泥泞难行。
不知是月光星光还是雪光,跑累了的小豆子倚在墙上大口喘气,背后脚步声渐近。
漫无焦点的眼神散了开来,隐约看到,前头街角一个已经填积封土的废井上,放着一个红艳艳的襁褓。
婴儿的哭声在漫天飘雪里,很是微弱。
看着小豆子神色恍惚地往废井那边挪去,弹幕顿时疯了一般开始刷屏,统统都是哭喊着让他别捡那个白眼狼,说这个婴儿就是小豆子后来的徒弟,受不了练功的苦不说,还反过来当红..卫..兵去批..斗自家师父,小豆子后期命运如此凄苦,有不小一部分就是这个白眼狼的“功劳”。
吕竹也不希望他捡个祸害回来,一咬牙,假作脚滑,重重地摔在了巷口的积雪里。
小豆子快要走到废井前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小石头的喊叫。
“豆子!红红摔倒了,她非要你扶!你快回来啊,不然红红就撑不下去了!”
小豆子侧了侧身回头看向巷口,雪白一片里,向来爱干净的一团红色沾满了雪和泥。
“我在这里呢,你要去哪里啊……”眼见那张记忆里一直白白嫩嫩的脸都快要比自己唱戏的油彩花脸要花了,小豆子呆在了原地。
婴儿的哭声和女孩的哭声交错着,前后为难。
“师哥——”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小豆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巷口这边挪了一小步。
那伸出来想要向他挥舞的小手,在白雪微光的照映下,映出了手上的几道深深的伤口。
一刹那思绪回到房门被撞开的时候,她的脚边有着一堆碎瓦片,依稀是个花盆的样子……
恍惚的神色瞬间被惊惧取代,小豆子丝毫没有再犹豫地跑了回来,一把把她抱起。
“师哥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慌慌张张地把人抱到怀里不住地说着,半是安慰她,也半是安慰自己。
心疼地看着那双执笔握卷的手如今满是血迹,小豆子恨不得狠揍刚才仿佛被鬼迷了眼的自己一顿:吕竹不顾自己受伤也要赶来救他,他却怎么敢这样做?!
怎么敢抛下所有关心他爱他的人,想要独自离开这方天地,沉下最深最深的水底,再也不回头?!
“师哥……”没有说什么回来就好,也没有责骂埋怨,偏偏就是这带着哭腔的一个称呼,让他泪落如雨。
哭了好一阵,外衫的前襟差不多全部被眼泪打湿,吕竹这才放开了紧紧揪着他衣领的手。
血和泪,雪和泥,混合洇湿成一片狼藉。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像是誓言一般许下了承诺,小豆子半抱半扶着吕竹,就要往科班的方向走。
小石头想要上来帮忙搀扶,反是被他一眼扫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走进巷子里时小豆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废井那边,一对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农家夫妇正笑呵呵地抱起了襁褓。
原来,世间上的一切的确如师父所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冥冥中上天自有注定。
当个田舍郎,比跟着他当戏子,定是好得多。
方才怜悯婴儿和自己一样是被父母抛弃,一时误以为这会是他活下去的勇气……
其实,他的命,他的温暖,他的勇气和所有的一切,现在正在他怀里。
哪怕此时她正冷得发抖,也因为摔在雪地里半干不湿的,无法像之前一样渡给自己以温暖的触感——
但他知道,这份温暖,就如同这抹永不减淡的红色一样,一直一直地照耀着他,然后伸出那只伤痕累累却依然不会放弃的手,将他从黑暗冰寒的水底里拖出来。
他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个人走在薄冰之上,时刻担心着自己会在某个不经意间坠落深渊,故而即使那片雪地的风雪再大,他也不会再害怕。
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个如火一般红得耀眼夺目的人,在身边陪着他一起携手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6 20:38:03~2019-11-28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炖肉的猫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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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前期和后期蝶衣的苦难来源,接下来文风应该会轻松一些了~
顺便也稍微修改了一下文名和卷名。
其实还想修修前文偶尔手误的错别字,然而审核使我望而却步_(:з」∠)_
第134章 刀马旦:女儿心
你赐我遮荫,难换我胸襟,偏要伴着日月共疾风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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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
往年里,科班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有点难熬的,经常就要跑到外头街上冒着严寒演演猴戏,赚点儿赏钱好过冬——不过,今年却是大为不同了。
孩子们都快要长成了,能上台演戏了。
籍着胖经理那坤的作保,他们喜福成就趁着冬至到腊八之间的这段时间,连续跑了不少场子演出赚钱。等到了腊月开始,天气越发的冷,各地戏班也纷纷涌入北平之后,他们便逐渐减少了演出次数,一则让还在变声期的孩子们休养休养,二则也是赚够了过年的花用,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一个肥年。
跑大户人家演出的赏银自然要比在街上演猴戏要多得多,前几天的时候关师父就买了布去委托人给孩子们做新年的新衣,今天更是一大早就领着小石头和几个身板较为壮实高大的小子出了门,去采购年货去了。
其他人早上继续循例吊嗓子练功,到了中午吃完了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接下来就是难得的因为节日而有的半天休息时间。
今年勉强算得是诸事顺利,关师父带着一群孩子拜完神之后,又去求了灵签。
所以说锦鲤光环就是锦鲤光环,吕竹一抽就是一支上上签“百里奚投秦”。
解签的庙祝云里雾里说了一大堆,其中意思多是此签主交友,或得遇贵人或逢识好友之类,总之就是凡事皆吉利,乃上吉之签。
恭喜了小姑娘,庙祝转头,又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拿着签过来了。
这一群孩子多是问前程或者问平安的,庙祝下意识地接过签要解说,忽然又见那少年偷偷瞄了正在被围观的那个抽到了上上签的小姑娘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问……姻缘。”
庙祝会意,看了眼签文,笑道:“雷雨风云各有司,至诚祷告莫生疑,与君约定为霖日,正是蕴隆中伏时——此乃中吉之签,言世间一切事,冥冥中自有主之者,正所谓时也、命也、运也,固然上天有一定的安排,但至诚亦能动天,时候一到,机缘自就。”
“也就是说,凡事切莫强求,不如默默守候,顺其自然,静候机缘?”小豆子若有所思地念叨了几声,正想要再一步细问时,忽然就觉得肩膀被人大力拍了一下。
“小豆子,你的签怎么样?”小癞子捏着自己的签,一脸嫌弃地说道:“难得出来求个签问平安,结果这破签说老子犯水险!”
说着,他瞄了两眼小豆子的签文,突然惊喜:“这雷啊雨的,难道你跟我一样?!”
“算是吧。”小豆子敷衍着答了句,然后便只能无奈地跟着他回到了孩子堆里。
另一边,在吕竹的连声撒娇之下,关师父也只得丢盔弃甲献“(徒)弟”投降。她一直黏糊着的小豆子是必须跟着的,至于作为大师兄的小石头还得留在屋里帮忙整理买回来的年货,所以关师父又点了一众师兄弟里较为机灵的小癞子陪她出门玩耍。
三人一路来到街上,小癞子这家伙爱玩爱闹就没能攒下过钱来,看到卖糖葫芦的小商贩经过,哈喇子流了一地却是裤兜空空。与之作正面对比的就是小豆子,他居然攒下了三个大子儿,按一个大子儿就是二十个铜板换算,他直接就买了一盒子红豆糕给吕竹捧着吃。
“等我成了角儿,我天天买糖葫芦当饭吃!”给小师妹一盒子红豆糕买下来眼睛都不眨,自己这个“师兄”问他借钱却不理不睬,如此差别待遇,小癞子不禁气呼呼地瞪了小豆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