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面宿傩什么也没做。
他甚至给她梳了个堪称完美的髻。
绫小路葵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绑着吊穗的发簪插回了她的头上,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做梦中梦。
但她的确是在远处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新鲜模样。
难以否认的是,两面宿傩的审美的确还不错。
“原来还有这种好事吗?”绫小路葵跟上了越过她径直往外走的两面宿傩的脚步,他的步子很大,她只有小跑着才能跟上,“那我天天来叫你起床。”
两面宿傩侧过眼看她,他抬起手臂,手掌落在她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头顶上。
……
两面宿傩头也懒得回,捏着她的脑袋,把她提远了。
“别太贪心。”他说。
绫小路葵抬手按了按自己差点断掉的脖子,纠正道,“不是贪心,我只是热爱工作而已。”
这句话要是被药研听见,他一定会捧着本丸那一堆积满了灰尘的文件感叹她终于有点审神者的样子了。
但毕竟是假的,绫小路葵自己也不信。
“再说了,贪心不是好事嘛。”她理所当然地说着,顺手踮起脚折下了冒进檐廊下的春花,“想要的东西只有不折手段地拿到才行,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都是有了私欲才会变强的。”
洁白的春花上还带着露珠,鹅黄色的花蕊中央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少女将被虫啃噬的一朵花瓣摘掉了。
“啧啧,神明也会说这种话吗。”两面宿傩嘲讽她道。
绫小路葵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你终于分清我和咒术师的区别了吗?”
两面宿傩没理她,他只是停下了脚步,黑色的尖锐指甲点在她手中的花上。
前不久,他还用那来撕裂人类的四肢。
可现在,残缺的春花却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反转术式]
绫小路葵从夏油杰那里听过。
可这连自称最强的五条悟都没有学会的招数却被两面宿傩随意使了出来。
她并不替手里的花感到欣喜,只觉得一种恐慌感从脚底油然而生。
这个世界上能杀掉两面宿傩的人,真的存在吗?
-
——他们绝对是送她来送死的。
正午时分,在院子里劈着柴的少女忿忿不平地想道。
两面宿傩弑过神,而神在死后仍旧会保存着前代的记忆重生。
她不信这么重要的情报那些住在高天原的家伙不知道。
索性逃走算了吧。
绫小路葵的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她自己否认了。
半途而废有损她的名声,她自己一个人没有神器跟着她的时候也就算了,她现在可是代表着他们本丸的脸面呢。
更何况,她还对于昨晚那个梦耿耿于怀。
“真烦人。”
随着少女抱怨的声音落下,碎成两半的木桩滚落到池塘边的石头旁,晃晃悠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以前玩的乙女游戏里战斗力天花板顶多是《lovelove~魔禁心动学院》里的一方通行,虽然那家伙也脾气臭得总是爱动手,但好歹有个名为“御坂御坂”的突破点在。
但两面宿傩就不一样了,他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举一动全凭心情,就算她是名侦探柯南也算不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两面宿傩身边只有一个里梅,而里梅显然不是他的弱点。
如果她抓着里梅威胁两面宿傩,那家伙大概只会嘲笑她一番,然后把她和里梅一起杀掉。
痛苦地这么想着的绫小路葵突然一愣。
俗话说得好,没有弱点就制造弱点。
她得给两面宿傩培养出一个“御坂御坂”出来!
绫小路为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她俯身抱起地上的木柴,将它们堆到了庭院的阴凉处。
按两面宿傩以往的习惯,他至少要四五个时辰后才会回来。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出去跑一趟了。
想到这里的绫小路不由地开始沉思两面宿傩喜欢的类型。
首先要排除人类,先不说她的良知不允许她做出诱拐人类少女的这种事,最重要的是两面宿傩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会趁她一个转头就把对方当食物吃了。
那么就只剩下妖怪和咒灵了。
绫小路葵不是很分得清这两者的区别,但既然两面宿傩是个诅咒师,那么比起妖怪他应该更喜欢咒灵才对?
那么她要寻找的目标就成了长得好看的人形咒灵小姐姐。
……
或许长得好看的可以去掉,毕竟长得好看的咒灵小姐姐也不一定看得上这种臭脾气的家伙。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两情相悦才行嘛。
这么想着的绫小路故意没有带上药研藤四郎,她在江户城的郊外,最靠近吉原长廊的地方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用石头划破了手腕,默默地看着脚下的凤尾蕨摇着叶子被染红。
风将血的味道很快扩散开来,她身后的灌木窸窣作响,绫小路葵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哦呀,是位可爱的姬君呢。”
绫小路向后仰头:“妖怪?”
“不,请不要将我与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黑发的诅咒身上缠绕着浓郁的恶念,她用长袖蒙着唇笑,一双狭长的眼睛因此而弯起。
绫小路葵瞬间觉得自己和她一定很有话题。
毕竟她被误会成神棍或者咒术师的时候也总是会觉得烦恼。
她在心中这么欣喜地想着,默念了一遍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一句话,靠近的诅咒便睁大了眼,注视着她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
绫小路葵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俯身在水坑中看了看自己的脸。
“也不丑呀。”
她嘟囔着,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少女头顶上的树枝在这时候颤了两下,樱粉色的花瓣飘零,慢慢悠悠地落到了她的鼻尖。
绫小路葵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她抬起头,黑发的妖怪也正眯着一只眼睛看她。
“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想要接近他们的话,还是先将自己身上的气味洗干净吧。”
魑魅魍魉之主,奴良组的二代目坐在高高的树上,他弯着唇,单手搭在浴衣的前襟里,一双金瞳里看不出什么恶意。
奴良鲤伴轻巧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的木屐踩低了杂草,最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好心的妖怪就这么对着坐在石头上的她伸出了手。
“你全身上下,都是[两面宿傩]的气味。”
第12章
面前的妖怪有着和她记忆中奴良组三代目相似的容颜,唯独头发是全黑的,身上带着酒与山吹花混合的味道,举手投足间都写满了随性。
综上可得,这是那位在江户末年,奴良组的鼎盛时期因意外死去的妖怪之主,奴良鲤伴。
绫小路葵搭住了他伸到面前的手。
“是什么样的?”
“嗯?”
“你说的我身上的两面宿傩的气味。”
面前的少女睁着一双眼,就差把好奇写在了脸上。
奴良鲤伴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眯着的一只眼很快睁开又合上,最后“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那对于妖怪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味道。”奴良鲤伴垂下眼睛,温和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未卸下的笑意,“就好像他正站在面前一样。”
带着十足的侵略性,狂妄又目中无人。
这也是奴良鲤伴在奴良组的庆功宴上跑出来的原因。
他这么想着,忽地听见面前那抹金色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不是因为我才被吓跑的。”
绫小路说完,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振作了起来,她的眉梢随着直起脊背的动作扬起,连眼尾都带着十分有感染力的喜悦。
完全无法将面前这个人类与象征着暴力的天灾两面宿傩联系在一起。
奴良鲤伴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用两指捏着下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抱歉,请问您有见过这家伙吗,大概这么高……不,没关系,不好意思打扰了。”
“可恶!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
“二代目——!您又藏哪里去喝酒了吗二代目!”
远处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挺急的,绫小路葵倒是想帮身边的妖怪回答。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手腕便感到了一股忽如其来的拉扯力,奴良鲤伴拽着她蹲下,利用不高不矮的灌木丛做掩护。
黑发的妖怪眉眼精致,看起来十分具有蛊惑力。更别说他还竖起根手指抵在唇边,扬唇狡黠地对她笑。
绫小路懂了,这场面她熟。
她在本丸的时候为了逃避药研监督她处理公文,就是这么拉着三日月躲在歌仙晾的床单后的。
但很显然,不管她怎么躲,最后都会被从背后突然冒出来的药研吓一跳。
完全没有意义。
绫小路葵想着,从美色中回过神来,象征性地拍了拍奴良鲤伴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别挣扎了,长痛不如短痛,你迟早会被找到的。”
滑头鬼向来都是狡猾的妖怪,关于他的部下最长有一个半月没找到在江户城内到处蹭吃蹭喝的自己的事,奴良鲤伴并没有告诉对方。
倒不是觉得丢脸,只是他的注意力现在在别的地方而已。
少女那纤细的手腕上留着一条淡淡的红色,虽然血迹早已干涸,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中,奴良鲤伴仍旧可以闻到那与人类有些不同的气息。
有些浅淡的香味,对于妖怪来说却极具诱惑力。
原来如此,这就是两面宿傩将一个人类留在身边的原因吗?
“抱歉,虽然有些突兀。”
“可以告诉我两面宿傩在哪里吗?”
等到首无的声音远去后,奴良鲤伴问道。
他率先站起了身,黑发上落了几片叶子,薄薄的浴衣散开,胸前隐约露出一片肉色。
至于那把传说中的妖刀[弥弥切丸],此时正被奴良鲤伴随意地搭在肩上。他仍在笑着,黑色的[畏]却十分具有压迫感。
绫小路葵跟着他站了起来。
“要替江户城的人报仇的话可别自己去。要我说,还是带上你的百鬼们一起夜袭比较可靠。”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刚刚跑过去的首无就不错,不是有那什么叫[鬼缠]的招数吗,你要有自信就试试看吧。”
奴良鲤伴的动作顿住了,他那诱人的金瞳中盛满了疑惑,好似是在问她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输一次也没关系,打不过就跑路吧,我知道你们滑头鬼的招数用来逃跑特别方便。”
在奴良鲤伴的眼中,两面宿傩的女人握紧拳头,激情澎湃地鼓励他道。
“加油!打倒两面宿傩!我对你很有信心哦。”
“二代目!”
-
奴良鲤伴不出所料地没有追上来,走远了的绫小路葵因此松了一口气。
妖怪是只有用神器才能祓除的存在,更别说奴良鲤伴还继承了他母亲的自愈能力,要真打起来大概还有些棘手。
但绫小路葵向来奉行能不打架就不打架的原则,硬要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奴良鲤伴告诉她自己身上两面宿傩的气味的事。
知道了这件事后的少女并没有再立即着手致力于诱拐无知诅咒,相反地,她拐进了旁边的吉原。
和现代的吉原有些不同,现在的吉原只是一条幕府为了统一收税而设置的游廊罢了。数千贫苦的游女们被卖到这里,无论级别有多么高,即使是花魁也被禁止走出游廊的大门[1]。
想要从这里出去,除了攒够钱赎身的方法外,只有年满二十八岁或死亡的两条路。
因此,这是整个江户城怨气最重的地方——妖怪和诅咒的聚集之地。
仗着普通人类无法注意到她的便利,绫小路随意挑了间长屋溜了进去。
她将挽起的金发放下,侧着头,一勺一勺地往上浇水,然后再用火烘干。
绫小路葵没有再将头发盘回去的打算,她将摘下的簪子握在手中,上面系着的金色吊穗却一不小心滑落到了地上。
她想要伸手去捡,可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些。
抽出草绳的木屐和脏兮兮的和服下摆,配上这些的却是一双纤细又稚嫩的手。
“这是你的东西吗?”那双手的主人问道。
这是一个一个十分好看的孩子,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和一头浅蓝色的头发。
可她却久违地在他身上感到了不详的气息。
“真奇怪啊,明明只是个人类的小孩子。”
她蹲下身,托着下巴自言自语。
“你杀过人吗?”
对于一个普通孩子来说,这么直白的提问大概会引起对方的恐慌。
但面前的孩子却只是微微睁大了眼而已。
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地扬起,最后扯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蓝发的孩童那病态的脸颊因此而微微泛红,绫小路葵看着他走近了几步,将金色的吊穗还到了她的手中。
触及她掌心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
小小的孩子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他凑近了脸颊,像呜咽的小兽一样亲昵地蹭着她的手。
“是真的啊——请带我走吧。”
他用充满依赖的语气说道,眼神中有说不出的炽热。
“神明大人。”
绫小路葵罕见地愣住了,她眼睫落下,看向那张贴住自己指节的脸。
“你的名字是?”沉默许久,她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