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冷哼了一声:“我比较喜欢狗。”
除了三名当事人,在场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哦,可能还得再加上一个。
对于这场黑衣组织内部的矛盾,太宰治显然没什么情绪。准确地说,他全部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被苏格兰挡住的橘町枝身上。
在三人的机锋告一段落后,披着黑大衣的少年似乎想通了什么,看向他之前根本懒得搭理的苏格兰:“她失忆了,然后遇到了你们?”
突然被这么没头没脑、单刀直入地询问,苏格兰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而太宰治已经通过自问自答得出了结论,并且跳到了下一个问题上:“过去的几个月里,她遭遇了什么……这个很容易查清楚。至于现在……”
只露出一只眼睛、打扮很难说是伤痕累累或者怪模怪样的少年,突然上前两步。在守卫公主的骑士给出反应之前,用一种决定了的语气说:“提个条件吧。”
苏格兰:“……”
苏格兰:“你在开玩笑吗,小鬼。”
无论是作为诸伏景光,还是作为酒厂的苏格兰威士忌。苏格兰给同事、朋友或者家人的第一印象,都是脾气不错的那一种。
但是,他并不是所谓的……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
就像这一刻。
听到对方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苏格兰感到了一种无名的怒火。
然而,太宰治看起来没有意识到,或许是并不在乎:“町枝酱是你的‘猫’,对吧?但是,我可不会把她当成猫哦。”
“——因为一时侥幸,捡到原本属于别人的珍贵之物,然后理所当然的视为己有。只看脸的话,真想不到阁下是这么脸皮厚的人呢。”
苏格兰:“……”
他几乎要气笑了。
一个满嘴歪理、毫无自觉的少年,在这里说“脸皮厚”这样的话。他甚至不在意是否会激怒他们,只想要达成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津岛町枝吗?
苏格兰这么想着,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女孩。对方看起来有些不安,那双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年,又像是有些困惑。
感觉到苏格兰侧头的动作,她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其实并不像是猫。
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养在家里,会变出整洁的衣服、美味的饭菜以及柔软微笑的田螺姬。
虽然在实际的生活中,这位田螺姑娘,甚至连一盘菜都炒不熟。
这些和当下无关的念头,在两人短暂对视的瞬间,浮光片影般在男人的脑中掠过。最终他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和波本对视了一眼,知道彼此达成了默契。
“所以,”他重新看向太宰治,“你对待珍贵之物的态度,就是随意的伤害她、抛弃她,最后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太宰治:“……”
刚才两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太宰治的表情就像头上长了草。突然听到苏格兰的问题后,他明显愣了一下。
“就像你说的,关于她‘消失’这段时间的经历,非常容易查到。”苏格兰用平静的声音说,“所以,在亲眼看到之前,你可以在这里猜测一下——她确实忘记了一部分记忆。但是,排除物理碰撞造成的意外失忆,还有什么情况,能让一个人的大脑,放弃曾经的大部分记忆?”
无论港口黑手党还是黑衣组织,成员都是扎根于黑暗中的人。对于这种指向性明确的话,几乎把答案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苏格兰看着不远处少年愣愣思考的模样,不知道自己此时又挂着什么表情。
显然,这个名为太宰治的危险分子,认识失忆之前的津岛町枝。
津岛町枝,津岛圭治暗中结婚多年的妻子。在丈夫死后不久,以为自己被对方抛弃,终于忍不住来到横滨寻找真相。
然后,她被一个曾经的熟人骗了。
结合太宰治刚才说明的时间点,以及“治”这个微妙的名字,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是津岛圭治的弟弟。
不管本名叫什么,从年龄上推断的话,应该是和津岛町枝一起长大的。
所以,他们是青梅竹马,甚至可能有过或轻或重的箭头。如果只是普通的幼驯染,太宰治没必要在重逢之后,对她撒下“丈夫已经变心”这种谎言。
可话说回来,少年时被迫中止的情愫,到今天又剩下多少呢?
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会在“交往”之后,选择脚踏两条(甚至可能不止两条)船。如果津岛町枝没有发现真相,或许不会在冲动之下跑去偏僻的村子,遭遇后来的一切。
在造成最终悲剧的原因里,太宰治并不是罪魁祸首。但是盖棺定论,至少要给他一个导|火索的位置。
……所以,绝对不能让悲剧重复了。
按照苏格兰最早的计划,先把津岛町枝放在公寓里。等到“养猫”的传闻逐渐减弱,再用假死的方式把少女送走。
如今有人半道拦截,可自始至终,他都不打算变更自己的计划。
“太宰先生,无论你自以为是,把她当做什么存在,”苏格兰说,“但是,想要把走丢的小猫从别人手里拿回去,也太想当然了吧?”
这一次,少年沉默了一段时间。
“所以,我们可以谈谈条件。”最后太宰治说,又回到了最初的议题上,“既然你把她当作是猫,我们就以猫咪的价格进行交换。黑衣组织的人,总不至于为了一只猫而放弃利益吧?”
他说话的时候,那只鸢色的眼睛暗沉下来,似乎吞噬了周围的光线。苏格兰听着他毫无异样的内容,却莫名感觉到了……一种被人洞察之后,隐晦而赤嚳裸的威胁。
【真的只有苏格兰啊。我还以为,你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
【黑衣组织的人,总不至于为了一只猫而放弃利益吧?】
这其实是一句没什么问题的话。
但是,津岛圭治殉职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封通讯上,在角落里提到了一件事——
除了他之外,潜伏在酒厂的卧底,有一部分已经进入了怀疑的圈子。
因为权限不足,津岛圭治并不清楚具体的被怀疑对象。但比起同样身为公安卧底的波本,苏格兰在这方面的信誉,远远不足以进入安全范围内。
如果在这个时候,上面选择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话……任何一点细丝末节的选择,都可能成为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可笑啊。”
突然,后方看戏一样的波本开口说,打断了两人的对峙。金发黑皮的男人两只手架在胸前,语气嘲讽地说,“所以,这就是港口黑手党在横滨拥有的权力?”
“一个明明已经丢掉的人,能够随便去抢回来。那么,你们对于横滨这座城市——对于这里的其他组织呢?”
第66章
刺激。
这是除了几名当事人之外, 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这一点不分性别与职业。能被邀请到这个宴会里的人,大多都有一些普通人接触不到的生活经验。
但再怎么经验丰富, 这种三男争一女(?)的现场直播,也是相当罕见的。
何况对峙的双方,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身份。
本来只是一只猫咪, 或者说,一个人的归属问题。在交谈的过程中, 重点逐渐偏移到金主之间的扯X上。
最后……终于不负众望, 变成了两个组织之间的攻击。
【“一个明明已经丢掉的人, 能够随便去抢回来。那么, 你们对于横滨这座城市——对于这里的其他组织呢?”】
港口黑手党,横滨目前的老大哥外加地头蛇。对于黑衣组织这个国际性组织来说,进入横滨并占据一席之地,是他们在日本这片土地踏出的第一步。
很显然,这最初的一步, 走的并不是非常顺利。
港口黑手党的BOSS是个黑心怪,下属的员工也不是省油的灯。黑衣组织这次参加宴会,多少也有和对方进一步协商、交好的想法。
谁知串门台阶还没搭好, 自己这边的两名成员, 已经和对方的干部杠上了。
琴酒和伏特加站在人群之中,远远看着八卦中心的几个人。前者叼着根烟,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而后者只觉得尴尬。
如果把八卦的中心人物换成朗姆, 或者随便某个BOSS手下的高层,绝对不至于变成这幅剑拔弩张的场景。
碍于组织的尊严,这么多双眼睛的围观下, 他们可能会在这里迂回拒绝,之后把对方讨要的猫咪送过去;或者在一开始就哈哈一笑,表示不夺人之美什么的。
唯独不可能选择拒绝。
毕竟,一只捡来的流浪猫,和港口黑手党干部亲口允诺的交换条件,瞎子都知道哪个重要。
问题也就在这里——那边僵持的两个人,包括看戏的贝尔摩德,没有一个是坚定的首领一派。
比起组织的利益什么的,他们显然更在乎自己的心情。
伏特加想到这里,忍不住看向另一边的太宰治:不是说,港口黑手党被称为“双黑”之一的最年轻干部,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物吗?就刚才那几句话术,简直就像是来结仇的。
还是说,这就是港口黑手党的目的?假装讨要所谓的猫咪,实际上是打算和黑衣组织彻底撕破脸……
这边伏特加在激情脑内,那边三男一女的对峙,几乎到了快要动武器的地步。
这种多方势力混杂的宴会,不是没有过一言不合就拔枪的情况。不过就目前的人员属性,如果真的有人动手,最可能受伤的人,只有那个被作为猎物的女孩。
贝尔摩德站在最佳的观赏位置,抱臂欣赏眼前的这一幕。虽然是件打发时间的小事,但现在看来,比想象中有意思一点。
毕竟,其中的两个当事人,是组织里代号苏格兰威士忌的男人……或许,还要加上波本酒。
不过八卦归八卦,真闹大就不合适了。无论港口黑手党是什么态度,至少到今天为止,黑衣组织还没有放弃深入横滨的计划。
想到这里,贝尔摩德从懒懒倚靠着桌沿的姿势站直了,侧对着苏格兰说:“……”
“如果我跟你走的话,你能承诺什么呢?”
先于贝尔摩德、也早在三名男士继续博弈之前——一直被庇护在苏格兰身后、表情茫然的少女,突然开口说话了。
她站在那里,视线望着不远处的太宰治。那神情非常的奇异,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町枝酱?”
“町枝?”
太宰治和苏格兰瞬间开口,音色不同的男声重叠后消失。橘町枝微弱地笑了一下,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一样,朝前走出了一步。
原本站在苏格兰的身后,变成站在他的身侧,几乎与他并肩。
太宰治的表情有些意外,很快变得高兴起来:“町枝酱,你想起了什么吗?”
橘町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说:“嗯。所以,我跟你走。”
太宰治:“那……”
“但是,”橘町枝说,声音掷地有声,“后面的这两位先生,是我的恩人。没有他们的话,我现在已经死了。所以,作为对他们的感谢——阿治,你能给出刚才的承诺吗?”
“……”
那一瞬间,太宰治的表情就像是突然挨了一子弹。
黑发的少年看着少女,瞳孔微微放大了。短暂的安静之后,他整个人骤然呼出口气,脸上浮现出一副似乎想笑、想哭、想要生气、最后却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模样。
“町枝酱,”他说,声音很轻,但吐字足够清晰,“你从来不叫我‘阿治’的。”
橘町枝:“……”
在少女沉默的视线中,他突然上前一步——苏格兰本能地想要出手,这一次太宰治却快了一步。
顶着周围无数各异的目光,披着黑大衣的少年上前、倾身,在少女怔愣的双目中,轻轻地触碰了她的嘴唇。
似乎是一个吻,又仿佛隔了一线几不可闻的呼吸。橘町枝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大脑重新运转的时候,面前的阴影已经向后退开。
顺便,避开了苏格兰挥过来的拳头。
在这场八卦真正变成闹剧之前,橘町枝蓦地回神,连忙转向苏格兰:“先生!”
苏格兰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向她。
“抱歉,苏格兰先生。”橘町枝听到对方急促了几分的呼吸,真心实意的向他道歉,“被对方直接发现了啊,‘我根本没有恢复记忆’这件事。”
可惜,无论再怎么感觉到歉意,她还是得把这场戏演完。
苏格兰皱起了眉,像是看着家里不省心的孩子:“町枝,你——”
橘町枝没有听他说完,这一次毅然转身,真正走向几步外的太宰治。
很快她来到他面前,浅薄荷绿的眼睛对上鸢色的,橘町枝微微抿唇:“那么,太宰先生——你说的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毕竟我没有恢复记忆,刚才那么说,只是想把这件事解决掉而已。”
太宰治:“解-决-掉?”
这几个短暂的字音,被他一顿一顿的说出来,听不出是强调或者疑问。橘町枝似乎没有感觉到对方隐约的怒意,又或者她并不在乎。
就像不久之前,向苏格兰“要回”她的时候,太宰治也不在乎对方的怒火。
“就像我告诉您的,他们是我的恩人。”橘町枝认真地说,“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中,一些残留下来的痛苦,会在入睡后的噩梦中反复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