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砚抬头,看了黎遥一眼。
女孩子此时的神情极为严肃,显然已经脱离了‘黎遥’这个角色,而更向‘小黎总’那处迈进,她的逻辑缜密,继续分析:
“我自然是很清楚不论你是否有抑郁症或者焦虑症等等的问题,他们都不能否认你本身就应该是一个优秀的老师。
但是同时,因为你的症状暴露,后续会有很多无法预料的情况,你得比常人承受更多的责任,之后你的学生如果出任何问题,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怪罪于你。”
她说着说着,竟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心口那边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便借着拿水的动作,稍稍缓和了一下。
她暗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再抬头,却看到青年的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走神的样子。
黎遥倒是因为对方的注视微微分了一下神,但是很快稳住了,就听对方道:
“黎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女孩子听到对方略有些严肃的声音,便知道他要说正事,连忙正襟危坐,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周知砚倒是极为冷静,他像是深思熟虑了很久,慢吞吞地说道:
“今年,是我带的最后一届毕业班。”
黎遥:“……你要转行?”
周知砚看着黎遥忍不住睁大的眼,点头:
“对,其实我更喜欢的东西,还是摄影方面相关,我想去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黎遥听得目瞪口呆,就听周知砚温和地继续道:
“最近一段时间,我尝试和我大学时候的导师以及曾经合作过的一些同学联系,我告诉他们,我愿意从最简单最基本的跟组摄影干起,他们也愿意为我提供这样的机会。”
黎遥总算是明白过来。
曾经周知砚就告诉过她,他选择干老师这一行,是秦启那边建议他暂时干一些不需要挑战,按部就班的工作,而现在,他的情况明显好转了太多。
用一句有些俗气但永远不过时的话语来讲——
他想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第四十章
“这当然好。”
黎遥低着头, 看了几秒放在自己面前已经吃了一半的沙拉盘,和周知砚面前几乎一动未动的沙拉。
她在愣了几秒之后,快速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其实你也可以和同事进行交接, 也可以招募新的艺考老师来带你现在的……”
她抬头看着周知砚慢慢勾起来的唇角, 还是慢慢把声音缩小了。
是她给忘了,对方本就是一个做事有始有终的人。
黎遥语塞, 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般地道:“行吧行吧,你把他们带到年末,你的状态也会更稳定一点。”
周知砚失笑, 他温声:“你放心,我现在也在移交大班的学生给李学雅他们,只是有几个学生从头到尾上的都是我的精品小班, 我得对他们负责。”
黎遥点头表示理解,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才试探性地问道:
“你下次什么时候和秦启见面啊,我能一起去不?”
周知砚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他这周末主动约了我, 你有时间的话,就一起来吧?”
黎遥心说她早就舍命陪君子了,还在乎时间不时间的,面上还像模像样地看了一眼手机:“有时间,没问题。”
紧接着,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黎遥感觉到整张餐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她紧接着又问了不少关于陆斯年的那个问题。
她问得很细致,就连周知砚都忍不住微微有些震惊。
如果放在之前的黎遥身上, 对方会因为顾及他的病情以及担忧他的感受,尽可能绕过这样的话题。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女孩子依旧是在关心他,但是更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身心都很强大的成年人。
这样的感受非常好。
周知砚今日本身有些郁结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细致地回答了黎遥每个问题。
倒是黎遥,她认真听完了周知砚的回答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
“真他妈不要脸啊。”
简单来说,陆斯年事件的后续就是,他父母经营的企业亏了本,而同时,他们在百般查询之下,终于查到了周知砚是周家的长子,本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理念,他们便大着胆子上门勒索。
但是上周的勒索不过是不要脸地耍泼,但是这周,他们似乎有了更具体的目标,同时也有了勒索的新方式。
——那本日记本。
周知砚轻叹了口气:“写日记的方式,确实是我建议给他的。”
“文字可以传载情感,而同时也是另一种情感的宣泄口,在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记录下自己的想法以及遇到的事情,确实会起到一种疏通的作用。”
黎遥挑了挑眉,这次她多少犹豫了几秒,才问道:“那你会写日记吗?”
周知砚毫不犹豫地点头:“会。”
黎遥挑了挑眉,这才继续听对方继续说陆斯年的事情。
后者确实听从了周知砚的建议,写日记长达一年左右,甚至在陆母的透露下,他就连自杀的前一周,还在继续写日记。
在日记中,每个文字都透露着深刻而浓郁的绝望之意。
他也许曾经也尝试过,用那些文字去呼救。
但是可惜的是,那一会儿,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优秀但阴郁的高中生。
周知砚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很长,这时候给眼下带来一片阴影。
青年声音很轻地说道:“某种程度上,确实能算是我的失职。”
黎遥一皱眉,她就听不得这样的话,便快速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背,把对方某处飘散的灵魂给抓回来之后,才冷静地开口道:
“说到底,一个人人生中的选择的根源,都和自己有关系,就像你,你在一时想不开的情况下,也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你也无比珍惜着他。”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陆斯年。”
黎遥认认真真地开口:“要说有谁对不起陆斯年,那应该是他的父母才对,不过这俩人到现在还只是把死掉的儿子当做救公司的救命稻草。”
女孩子着实没忍住自己厌恶的口气,她看向另一边神色略有些晦暗的周知砚,稍有些不自然地道:
“遇到你,是陆斯年的运气了,我相信,既然你曾经跌下过泥潭,那你一定愿意拉当时那个在泥潭里的孩子一把的。”
她语气加重,重复道:“我相信你。”
周知砚安静地看着女孩子郑重其事的神色,终于低头,他慢慢地,但是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那盘色拉,最终轻声道:
“好。”
黎遥没再说话,只是把手边没开封的矿泉水推给了他。
两人再没说更多的话,倒是黎遥餐后还得做从公司带回来的工作,她认认真真地叮嘱了周知砚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她来帮忙之后,这才上了楼。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小姑娘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往楼下看去。
在一楼的周知砚正好回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慢慢地抬头,正好撞在女孩子的眸子里。
灯光就在黎遥的身后,她的半边脸在阴影之中,她高高在上,像是在打量着他一般,神色晦暗不明。
他心中下意识地带过一些冷意,但是下一秒,小姑娘像是回神了一样,她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两颗似有若无的虎牙:
“还待在那里干嘛?”
说完,小姑娘又轻叹一口气:“今天我工作很多,就不下来了,提前和你说晚安哦。”
周知砚愣了愣,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抬着头,尝试着微笑了一下,也轻声道了句‘晚安’。
女孩子也没做停留,她转身离开,梳成低马尾的黑发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很漂亮的弧度。
可是周知砚却没像他所承诺的一般,直接离开,而是站在楼下,静默无声地停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收回视线,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黎遥自然是不知道他这额外停留住的一分多钟,此时她的电脑开着,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小姑娘走神了。
她左右思考着,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这种感觉让她心都觉得痒了起来,无奈之下思绪散开,也做不了正事儿了,干脆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
她划拉着微信的页面,看着置顶的‘周’的消息,眨眨眼,继续往下翻——
‘秦启’。
小姑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启似乎在陆斯年出事后就和自己说过,如果可以的话,盯一下他的父母。
哦豁,这是……预言家?
黎遥皱眉想了半晌,回头确定把门关严实了,这才播了秦启的电话。
“喂?”
秦启真是敬职敬业好医生,明明不在工作时间,电话倒是秒接:“怎么了黎遥,砚哥出事儿啦?”
黎遥轻咳两声:“暂时没有。”
她也不客套,快速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最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之前不就让我注意他们吗?怎么,他们是有什么征兆吗?”
那边的秦启‘嘶’了口气,显然也有些意外自己的预言家身份就这么坐实了,他苦着一张脸道:
“我哪儿能这么料事如神啊,没你想得那么曲绕……
我家呢,做过点生意,和陆斯年他爸妈有点往来,所以吧,我也知道他们家那边这些年一直不太行,就处于要倒闭不倒闭的边缘,不过这两年经济大动荡,这也是正常的,你看砚哥他家……”
他长叹一口气才继续:
“他父母不认识砚哥,但是聘个律师,查查砚哥的底,易如反掌的事儿,能不知道我们砚哥是周家少爷吗?就算周家倒闭了,那不还有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他家经营不好,儿子也没了,这不是得扒拉着最后一根稻草吗?”
黎遥:“……”
明明是挺严肃的事情,但是也许是秦启自带搞笑氛围BUFF,本来黎遥已经愁眉不展,听完对方的话,反而变得有些麻了。
她打断了对方的贫嘴:“那他们主要也就是想要钱?但今天来势汹汹地搞得想要砸画室招牌一样。”
秦启顿了顿,有意无意地严肃了些:
“怎么,财大气粗的小黎总想用钱封他们嘴?”
黎遥冷笑一声:“想得美——我联系了法务,只要他们再敢过来骚扰周知砚一次,我就把他们给告了,还想讹钱?这些钱我丢水里都不给他们。”
秦启听着小姑娘少见有些孩子气的话语,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真心诚意地说道:
“黎遥,你加把劲儿,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你就是我兄嫂。”
黎遥挑了挑眉,倒是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她恹恹地说道:
“那你想得挺美——咱下次见面,是这周末。”
……
黎遥是个说干就干的人。
虽然陆斯年父母那边还没来得及再来叨扰,但是通过秦启,她也拿到了对方的私人联系方式。
她直接发了一份关于他们之前来骚扰一七画室并且欲要伤害周知砚未遂的证据来,证据的最后,她同样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从这对夫妻进警察局之后就不敢多话的迹象来看,对方显然是欺软怕硬的主,周知砚是死而不僵的周家大少爷,她黎遥就是现下还蒸蒸日上的黎家产业的小黎总。
就凭这点,那对夫妇也不敢再动周知砚和他的一七画室了。
黎遥一边琢磨着等事情定了再想法子多少给对方一点补偿——不怕恶人,只怕小人,她倒是怕逼急这对夫妻之后,对方能鱼死网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