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陆明辉半坐半蹲，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俞海怀里抱着的孩子。三姐俞孟茗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俞九如沉默地站在原地，难以遏制的愤怒过后，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席卷而来，将他的心吊在了半空中，上无所依、下无所靠。
“少爷。”
俞海怀里抱着奶团子，面露担心地看着他。
俞九如弯下腰，安静地瞧着那个跟猫咪一般大的小家伙，片刻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他温温软软的脸颊。
小孩兀自睡得香甜，并不知道一门之隔的房间里，与他血浓于水的母亲正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俞九如心中一滞，喉咙阵阵发涩。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俞海肩上，声音里带着俞海从未听过的不安。
“阿海，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没事的，少爷，没事的。”
俞海心疼得厉害，却也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毫无意义的字。
他年长俞九如六岁，在十一岁那年被接到了俞宅，算是半陪半看着俞九如长大。上一次见到他这么难过，还是在俞母过世那段时间。
但孟秋彤死得突然，连抢救都来不及。他更多的是逐渐接受母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实，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即将离去却束手无策。
俞海明白俞九如此时的无助，正因为明白，他知道所有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也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俞孟芪平安无恙。
对于生死大事，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感觉。如果预感作数的话，那么俞九如现在的预感很不好，不好到让他甚至开始害怕。
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在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他想要伸手去抓，却怎么也留不住。
明明和姐姐之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铁门，却像是天各一方。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句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如同幻灯片般在眼前一帧帧闪过。
俞九如前世是个弃儿，生得孤单活得孤单，临到终了也死得孤单。
在戏班子里当学徒那会儿，但凡不出戏的时候，他就去买张比脸盘还大的白面饼子，蹲坐在人声鼎沸的集市口，一呆就是半天。
他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嘴里喊着爹娘，拽着他们的袖口要这要那，被父亲母亲揪着耳朵训斥，看着兄弟姐妹追追逐嬉闹，“咯咯咯”的清脆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入神时，连饼子都忘了啃。
直到太阳落山，不知逮哪冒出来的男男女女一边没好气地叫骂着，一边四处搜罗那群泥鳅似的调皮鬼，生拉硬拽把他们扯回家。
俞九如时不时会想，多会儿他也能像那群孩童一样，被人记挂在心上。不见了会有人找，做错事了也会被揪着耳朵教训，耍耍赖就能有糖葫芦吃。
多年后，他摇身一变，穿上朝服做了伶官，成了在天子近前说得上话的红人。来找他的人多了许多，但真心在乎他的人却好像更少了。
直到临死时，法场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却遍寻不到一个愿意为他掉眼泪的人。耳边听到的罪名荒唐可笑，百姓们的唾骂像针尖儿一样，扎了他一身的窟窿。
未成想再睁眼时，那些他曾经只能在脑袋里幻想的期许竟都唾手可得。但这并未没让他习以为常，反而视若珍宝、惜之如命。
正因为曾经没有过，
所以格外珍惜。
又因为已经体会过，
所以害怕失去。
俞孟芪年长他八岁，自从母亲离世后，二姐待他亦姊亦母，是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至亲。
即便有了后来发生的种种，但在俞九如看来，人生漫漫，哪怕行差一步又能如何。二姐现在也才二十六岁，还有大把大把的日子等在前头。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就这样？！
不知多会儿回来的俞九方伸手揽过他坐到凳子上。
“小九。”
俞九方想对他说一句没事的，话到嘴边却讲不出口。
“砰——”
老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的模样后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俞九方跟他到一旁说话。
俞九如站起身，脸色虽苍白却也沉着，“我没事，您说吧。”
老者点点头，“她已经输了将近五千毫升的血，相当于把体内所有血液都给置换了一遍。现在看来，想要依靠药物控制出血的成功率并不大。”
俞九方沉声问道：“您什么意见？”
“我个人建议是动手术，实在不行可能需要切除子宫，但手术风险也不小，你们得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俞九方闻言眉头紧锁，第一次有些犹豫，这二选一的抉择事关生死，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俞孟芪决定。
“如果不做手术会怎么样？”俞九如哑声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话虽未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两兄弟，老人也没多催促，替别人尤其是至亲之人做下关乎生死的决定从来都不是易事。
大概一分钟后。
俞九如抬起头，目光不再犹豫，“您准备准备，做手术。”
几秒钟前，一个算不上久违的软糯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老大，我有办法提高手术成功率！”
作者有话要说： 追文的小天使们，每晚九点前固定日三哦。
备个小注注:
近亲之间除非超级超级迫不得已的情况是不能输血的。T^T大家千万不要被我及其余有类似情节的影视作品骗了。
不过有特殊技术可以处理，名叫辐照，但还是不建议直系亲属间互相输血呀。
专家解释:“输血如果实在不能避免直系亲属，一定要进行辐照，把有免疫活性的淋巴细胞灭活，才可再输入。”
第7章
见俞九如已做下决定，俞九方也不再多言，委托老人亲自主刀，由主任医师在旁协助。
至于那个所谓爱人的意见，没有一个人会去问，也没有一个人在乎。
趁着众人准备手术的间隙，俞九如借着上厕所去到卫生间。他此时无心追究小系统是怎么“死而复生”的，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手术一事。
【俞九如】：你说什么？
进入厕所隔间后，小系统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把自己具象化，只是在脑海里同他交流，声音听上去蔫蔫的，也少了往日一贯的欢脱。
【系统】：老大，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能量吗？
【俞九如】：任务奖励的能量？
【系统】：对，这些能量并不只有我能用，就像我之前介绍过的，它可以用来兑换物品，甚至是特殊能力。
【俞九如】：你的意思是？
【系统】：能量是通用的，而且会根据当下需求被转化。如果把能量转给孟芪姐，她的身体机能就会被激发，扛过手术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俞九如听后心里一喜，下一秒却皱起了眉。他记得小系统曾说过，它一旦没了能量就和人类身死没有区别，显然能量于它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他可以用自己有的一切去换家人平安健康，因为那是他所希望也是愿意去做的，但这不代表他有权利要求其他人去做同样的事。
【俞九如】：我从没做过任务，哪里来的能量？
【系统】：预支。
【系统】：我算了一下，初始任务奖励的一百点能量刚好够用。我可以想办法预支一次，把任务奖励的能量提前取出来。
【系统】：但这之后老大你必须尽快完成任务，不然预支的能量一旦被强行取回，我也不确定会发生些什么。
它说得十分直白，并没有要隐瞒利害的意思。俞九如听后只是想了几秒钟就答应了下来。
【俞九如】：好，预支吧。
话音落下，任务面板瞬间更新。
【初始任务：崭露锋芒】
【任务内容：踏入演艺圈】
【任务奖励：一百点能量】
【备注：已预支】
【任务状态：执行中（七）】
【系统】：老大，成了！
【系统】：不过给的任务时间比我想的还要短好多，才七天。
用七天的时间进入娱乐圈，说难也不难，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俞九如点头应下并没有多言。
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有得就必有失。比起那些无能为力的人，他至少还有付出代价的机会。
【系统】：能量现在暂时存在你体内，要是想传给第三方的话还需要通过媒介，其中效果最好的就是血。
话说到这儿，小系统有些犹豫。
【系统】：老大，你行吗？
【俞九如】：男人不能说不行。
【系统】：……
时间过了大概半分钟。
【系统】：好了，能量已经注到血液里了，只要想办法尽快把血液输到孟芪姐体内就行。
俞九如闻言不再耽误，出了厕所后脚下一转，悄无声息地绕开站在拐角处的俞海，直接往护士站走去。
“你好。”
正在整理记录、准备手术的护士闻声抬起头，俞九如那张脸说不上过目不忘，但也差不离了。
“是你啊，怎么了，有事吗？”
“之前听你说AB型血库存告急，马上就要手术了，请问血库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俞九如问得时间很巧，护士五分钟前还在打电话四处调血。她虽然已经带着俞九方去抽了血，但单人单次献血量最多不能超过四百毫升。
如果手术中间真出了什么事需要大量输血，四百毫升只是杯水车薪。
她对此也不隐瞒，直接回道：“库存有是有但确实比较紧张，目前在联系就近医院调血，我正等他们回复呢。”
“我跟姐姐血型一样……”
不等他把话说完，护士便皱着眉打断了他，“你哥不是说你低血糖嘛，这种情况不能献血。”
俞九如脸上一红，笑容里透出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就是害怕针头，小时候打针还被吓晕过，我哥他为了给我留面子才对外说是低血糖。”
护士皱皱眉，“恐针症？”
“对。”
护士见他那副样子不像是胡说，但又觉得他们兄弟俩这一来一回的有些莫名其妙。
“不放心的话可以测一下。”俞九如赶忙接着道。
妇产科的护士站都配有血糖仪，测一下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再说血液库存确实紧张，四百毫升到了紧急关头也是可以救命的。
护士是个急性子，想了想后就从抽屉里取出血糖仪。动作麻利地换好针头和试纸，消完毒后扎进他指尖。
见她拿出采血针，俞九如立马转过了身避开视线，应激似的反应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大概过了十秒不到，护士取下试纸插入血糖仪。随着“滴”的一声，血糖仪正面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数字：
【4.7mmol/L】
“近四个小时吃过东西没？”
俞九如摇了摇头，“没吃过。”
“行，餐前血糖正常。”
护士被这兄弟俩搞得有些无语，人命关天的事就因为一个害怕针头推来搡去，也真是够不当回事的。
她跟同事说了声后带着俞九如去到采血室。采血时她还是留了个心，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变化，见他神色如常才算彻底放心。
【系统】：老大！没问题了。
【俞九如】：好。
“摁好，记得坐一会儿再走。”
护士拔出针头，取了根沾有碘伏的棉签按在针眼上，简单叮嘱后连忙把血浆送去检测。
她刚出门没多久，俞九如便扔掉棉签，拉好衣袖起身出了采血室。他脚下一转，并未回到重症观察室，反倒进了楼梯间一路下到一楼。无偿献血站就设在门诊部一楼大厅靠左的角落。
“你好，献血。”
“坐，来先填个表。”
护士接过表格，“AB型的？这还赶巧，我们今天正好缺这个血型。”
俞九如笑了笑，“正好。”
“献多少？”
“四百毫升。”
【系统】：老大！你干嘛？！
俞九如沉默着没有回话。
护士给他挂上抽血泵设好数值，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又有人走了进来。
五分钟后，护士过来取出针头，指了指边上的座椅，“你先去坐会儿，等我忙完给你出个献血证书。桌上有小零食和饮料，你随便吃。”
俞九如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也没有回话，动作略显急躁地从碟子里抓起两包饼干后快步走了出去。
护士见状愣了一下，这个长得好看得不像话、一身贵气的少年怎么跟来抢东西吃似的。
离献血站不远处的大厅里，俞九如手抖得厉害，半天才撕开饼干袋，顾不上细嚼就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他双瞳有些失焦，呼吸声又急又短，脸色乍看上去比雪还要白两分。手脚如同四块冰疙瘩，冷得发颤，一串串虚汗不住地顺着额角滴落。
在低于警戒值的血糖刺激下，下丘脑不断分泌激素，制造出并不真实的饥饿感。他近乎机械地吃着饼干，人造可可的味道又甜又腻，味蕾却像被麻痹了一样，尝不出一丝味道。
直到包装袋里空空如也，俞九如才勉强从近乎虚脱的状态里挣扎出来。
【系统】：老大，你没事吧？
【俞九如】：没事。
看他这副险些升天的模样，小系统发现果然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系统】：刚刚不是已经抽过血了吗，老大你怎么还跑下来。
【俞九如】：来都来了。
【系统】：……
小系统顿时无语，它觉得无偿献血站可以请他来代言，什么都不用讲，笑着说上一句“来都来了”就够了。
其实俞九如也并不确定他在这里献的血就一定会用到姐姐身上，但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不能放过。
他不想等到以后再去谈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