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的表情不似作伪，席纵的目光顿了一下。
然而陷入为主的观念盘旋已久，一时间无法追根溯源把它扭转过来。
倒是相信了米一柠可能真的不知道帖子的事。
但对米一柠的种种表现，背后隐藏的动机，他却仍然确信不疑。
他无意再多绕弯子，便直白道：“以后不要再来奶茶店了。”
米一柠一愣。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不合适。”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寂，风吹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远方响起连绵的蝉鸣。
这人……什么意思啊？
什么不合适？试探妈妈的现任男友……不合适？
席纵看着米一柠面上空白，补充一句：
“你还小，好好学习。恋爱的事情以后再说。”
“……”
这下可算听明白了。
这人……
以为自己喜欢他。
救命啊。
了然的那一瞬间，米一柠就觉得，尴尬得要命。
这个人怎么想的。
干什么要这么自作多情啊。
有那么一秒，米一柠甚至想把自己和妈妈的关系抖落出来。
让席纵好好的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双倍的尴尬。
但她到底是没有。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觉得，如果说出来只会两败俱伤。
她绝对，受不住那种尴尬场面的。
但她没想到。
这幅抿着嘴唇，涨红了脸，几度欲言又止，连呼吸都在颤抖的表现。
在席纵看来，是被他伤了心。
他敛眸。
从来都是心硬如铁石般的人，此刻竟然生出了一丝，想要宽慰的念头。
尚未开口。
却听见米一柠铿锵有力的清脆嗓音。
“退钱！”
“……？”
“明明做了买十送一的活动，我可是实打实交了五十块钱，怎么着，钱收完了，还不准你客户来了？”
“理发卡办了你关门，私教钱花了你跑路。谁都没你那算盘打的响，赶明儿A大经管学院是不是要聘任你当终身教授啊！”
“退钱！”
这话说的，气势凛然，如同冻硬的冰块倒进玻璃杯中一般响亮清脆。
席纵难得愣了一愣。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小孩，肺活量不小啊。
一转念，不是，黄俊伟什么时候还搞买十送一的活动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陡然有汽车驶过，不知道是谁觉得放来好玩，喇叭的声音由远及近：
“江南皮革厂倒闭了，倒闭了，王八蛋王八蛋黄鹤老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
第12章
米一柠也显然没有预料到，身边竟如此应景的出现了这么一段背景音乐，眼睛微微睁大，愣了一愣。
直到那辆车驶过，喇叭里的声音逐渐远去。
沉默了一会儿。
席纵这才开口：“多少钱，五十？”
米一柠低下头，脚尖蹭了蹭地面。
本来刚刚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只是为了缓解心里的那股尴尬。
倒不是真想把那笔钱要回来，更别说黄俊伟压根就没收她钱。
“不要你还，五十块钱当买个教训咯。”她不看席纵，“或者要么换你办件事儿。”
“什么事？”
米一柠这才抬起头，表情里带了点恼：“去看看脑子，不要整天东想西想，自作多情。”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席纵竟觉得，她的眼角有一抹微红。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就干脆利落的一扭头，转身走了。
她脚底生风，落到腿肚的碎花裙摆烈烈闪动，潇洒又无情。
席纵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就那么站了一会，没什么表情。
这才转身回去。
-
黄俊伟低头专心致志地洗杯子，水声在耳畔哗啦啦响。
就这也没挡住门开的声音。
他身上那一堆肥肉下意识一颤，才有些心虚地扭过头。
席纵回来了。
他看着心情不佳，手插在兜里，开门是用脚散漫踢开的。
进屋了也没有分他半点眼神，径直走进休息室。
黄俊伟缩了缩脖子。
席纵的脾气一向算不上好，但他能力够强，天生有一种领导气质，致使在他身边的人，一方面和他交心做朋友，另一方面也会有点怕他。
其实今天他那会儿也是心血来潮，随手就把微信加了。
但也并不是全无缘由。
他明显感觉到席纵对于那女孩和对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这种事其实是旁观者清，说不定席纵自己都没察觉。
而基于此，如果席纵下意识的排斥是因为年纪的话，他还是觉得，其实不如去试探一下。
若是年龄不合适，那自然是要早点明明白白地拒绝。
但要真像那女孩说的，她已经毕业又成年，小是小了点，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知道席纵的亲生父母很早就出国工作，从青春期开始一直以来席纵都算是一个人，不管有什么情绪，发生了什么事，他也都是习惯于独自去处理。
其实有时候，身边有个别人也挺好的。
单身二十四年的黄俊伟如是想到。
他洗完杯子，瞥了眼紧闭着的休息室大门，几番犹豫，擦干了手，过去敲了敲。
没人应。
干脆按一下门把手，硬着头皮走进去。
刚进门就被呛了个好歹。
不通风的休息室里烟雾缭绕，席纵坐在电脑桌前，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姿态闲散地靠在靠背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
也没干什么别的事。
“怎么还抽上烟了。”黄俊伟问。
席纵会抽烟，但没瘾。
之前黄俊伟偶尔见他抽过几次，大多是在不得不熬夜准备比赛的前夕，他皱着眉头，叼着烟对着屏幕。
谁来说话也不搭理，眉头微蹙，五官极为深邃分明。
往往一晚上，就能把其他小组花三天做出来的东西准备好。
那时候是用来提神。
那现在呢？
席纵没回答，顿了一会儿问：“删了吗？”
“啊？噢。”黄俊伟反应过来席纵问的是什么，顿了顿，又观察了一下席纵的状态。
终于还是没说实话，回答他：“删了。”
其实这话说出口是他还是有点心虚的，觉得会被很快戳穿。
但席纵只是简短“嗯”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黄俊伟犹豫了一会儿，捞了个凳子坐到席纵旁边。
“纵哥，你刚出去是找那小姑娘了吗？”
席纵没回答，过了几秒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说起了别的事：
“下周末的发布你盯着点，我得去趟诚益一中。”
最近他们对《废土尽头》又做了些更新，准备在个人网站免费发布一版小范围测试版本。
让玩家提提意见，也为之后的正式发布做准备。
“行。”见席纵不想回答，黄俊伟只得应道，又问，“你去诚益一中做什么？”
“唔。”席纵还是懒散地回了一声，“校友宣讲。”
黄俊伟心下了然。
这是诚益一中每年都有的习惯。请优秀的校友毕业生回到母校宣讲自己的大学，帮学弟学妹提供选择。
-
接下来的一周，米一柠一步都没有再踏进那家奶茶店。
甚至连出入小区时，都刻意绕开那家店绕很远。
她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要在心里直呼三声救命。并感觉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埋了一颗地雷，倘若妈妈和席纵的恋爱再持续下去，这颗地雷总有引爆的一天。
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席纵是不是三十来岁还没能毕业的男大学生了。
只希望发现彼此身份的时间能晚点晚点再晚点。
因此这周的每一次，当白落玫隐约透露出想要和她坦白自己新近恋人的想法时。
她都装傻糊弄，假装听不明白，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无所事事的暑假，时间的流逝如同流沙。很快，高考成绩就出来了，学校召集学生回去听宣讲会。
不仅有考上不同大学的学长学姐回来宣传，也会有各个招生办的老师在现场讲解咨询。
于是到了那一天，米一柠和徐珊在学校门口约着见了面，一起去参加。
阳光灼热又耀眼，她们挽着胳膊往学校里走去。
这次徐珊考得不错，原本在一本线上反复横跳的她这次超过了一本线二三十分，很是兴奋。
“没想到我能考那么好！肯定是你高考前给我讲那些题起了作用！我妈说要请你吃饭呢！”
“哪有。”米一柠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你这次也考很好啊，报A大妥妥的，说不定还能上计算机系！不过你打算学计算机吗？”
米一柠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一说到A大计算机系，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席纵。
“再说吧。”她此刻不想提这个话题。
“也是，要多方参考一下意见。今天的宣讲会你可以看看哪个学校的学长长得帅，再决定去哪。”
……多方参考意见是参考颜值么。
转念间，米一柠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席纵……不会来吧？
下一秒她宽慰自己，应该是不会的。
且不说他是不是在诚益一中读的高中，这人三十多岁没毕业，怎么也算不上优秀毕业生。
哪个想不开的请他来呀。
“不说这个，”米一柠换了个话题，“你带身份证了吧？”
“带了呀。”徐珊把身份证掏出来让给米一柠看。
米一柠一直玩的那款休闲手游《恐龙消消乐》前一阵预报一个线下活动，她们两个前两天就说好，今天听完宣讲会之后，就去附近的门店报个名，加入筛选。
如果通过筛选，参加活动并拿奖，可以获得一套限量的游戏内皮肤和一个超大的恐龙公仔。
米一柠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又尤其喜欢里面的剑齿龙公仔，因此看到之后立刻联系了徐珊组队参加。
“带了就好，”米一柠说，她自己也翻了一下自己随身包，确认一下证件也在身上。
刚摸到包里身份证的边缘，米一柠就被徐珊拉了拉胳膊，悄声说道：“哎，你看那边。”
第13章
米一柠随着徐珊的话转过视线。
她忘了自己本来是为了看身份证，手从包里滑了出来，没留意，证件也随着掉到了地上。
她毫无所知，就顺着好友的指向看过去。
其实听到徐珊的语气她也隐约知道是谁了，转过去时，果不其然看到程瑶从车上下来。
“听说她这次考得挺好的。”
徐珊不太高兴地在米一柠耳边讲情报：“卡在往年的A大线上。”
米一柠噢了一声，倒是毫无波动。
看着程瑶的爸爸妈妈也都从车上下来，一个帮她拿书包一个给她递水杯，百般周到与体贴。
仿佛不是来听个宣讲，而是要几个月都见不着一样。
腻歪了一会儿，程瑶和家人依依不舍地惜别，往校门口走。
米一柠捏了捏徐珊的手腕儿，对方心领神会的跟着她一起，转头就溜。
谁也不想跟她碰上。
可有时候这种事就是越想越不灵，两个人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喊住。
她们一言不发，步子走得更快了，程瑶却仿佛一点也没看出她们的逃避一般，很快跟了上来。
左右啪啪两下，一人一下拍了她们两个的肩膀。
随后自然而然地，站到了米一柠的旁边，和她并肩往前走。
“怎么没理我啊？”程瑶问。
米一柠见实在躲不过，只好转过头，生无可恋地打了声招呼：“这么巧。”
“嗯。”程瑶随便回应了一声，马不停蹄地炫耀，“我爸爸给我买MacBook Pro了，因为我……”
“因为你那在A大的分数线上擦边的成绩？你妈妈是不是觉得你考得不好，才让你爸给你买啊？”
徐珊探过身，隔着米一柠，抢先问道。
“……”
程瑶被噎到半路，气哼哼地干瞪眼，半晌没说话。
米一柠乐得清静。
过了一会儿，程瑶耐不住寂寞似的，又过来找米一柠。
问她：“哎，你妈妈和她男朋友最近……”
米一柠脚步顿了一顿。
“你怎么那么关心别人家的事情？”徐珊又探着头怼，“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活到了九十岁？”
程瑶没理她，看着米一柠，目光里饱含着毫无必要的单纯的关心。
米一柠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
似乎是因为方才看到了程瑶和父母相处的画面，她下意识就有点较劲的想法。
因此回答的语气云淡风轻：“他们挺好的啊。”
“哎呀不是，你管他们好不好做什么，那男的对你好吗？没有欺负你吧？”
“……”
这要怎么说呢。
按照席纵把自己气得够呛又尴尬得要命这回事来看。
那何止是欺负，简直是在她头上跳踢踏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