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海边很冷,风穿过毛衣直接吹进肌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沈珺趴坐在坚硬的柏油路上,神色恍惚地看着男人的动作,头疼欲裂地小声咕哝:“包,我的包……给我扔下来……”
喉间一紧,他扯着她毛衣领口。
沈珺笑了声。
他捏住她的脸,似乎要把她捏碎,她用力摆脱,他再用力,直到整张脸被捏变了形。
他不耐烦了。
“你知道下场么?”
沈珺问他:“恶心不恶心?”
在她被秦则谦牢牢攥在手里的时候,在她那张绝望又凄美的脸上,她嚣张又决绝地告诉他——
“我比你更恶心。”
见到你,恶心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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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看到沈珺第一眼,就是个又乖又甜的小美女,她的长相的确具有蛊惑性,让人一眼望上去,便冠及乖乖女的称号。
其实第一次见到沈珺那会儿,要不是商石雄死了,她或许也能给人留下个乖巧伶俐的印象。
秦则谦和沈珺是在商石雄死亡的酒店里认识的,那时候,她刚满十八,需要商石雄的抚养费上大学。
秦则谦来酒店找秦茹风,刚一进门,就听见一阵犀利尖锐的喊叫:“他死在你们酒店,你们要负责任的!”
微顿,他稍抬眉,也不着急去探究,站在不远处大大方方地打量。
秦茹风的酒店出过不少事,家属来闹赔钱了事的不在少数。只不过这次闹出了人命,一名名叫尚石雄的暴发户猝死在房间。
来吵闹的沈珺是死者的女儿。
他第一眼看见是沈珺的背影,夏日炎炎的季节,一件白色吊带堪堪遮住大腿根儿,肤白条顺,长腿笔直,看那架势不像那么凶的姑娘。
不过后来他也知道沈珺凶狠的原因。
而且以他后来对她的了解,她那么爱哭的一个小哭包,来酒店找事这天一滴泪都没掉,满是气愤凶狠的表情,眼皮半耷着,整个人慵懒又烦躁。
他冲着酒店安保人员扬了扬下颌:“什么情况?”
沈珺抬眸,望见立在明暗交界处的秦则谦,那会儿日头正盛,光影错落斑驳,落在男人肩膀上,有种说不出的自信从容。
沈珺盯着他,眼神没有避讳,直觉这个男人身份不一般。
安保人员被秦则谦一问,便纠结着怎么开口,其实那边警.察已经封闭现场,法医也准备到位。死者家属挺配合酒店工作,不哭不闹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者从哪里包来的小女孩。
本来是不宜宣扬的事情,酒店自然想方设法封锁消息。这边秦则谦一杵,他们也支支吾吾。
秦则谦了然,大抵跟他猜得差不多。他走到沈珺跟前,没看她,对着一众人说:“敞亮点儿,别欺负一小姑娘,事儿传出去简直砸了自家招牌。”
他有种成熟男人自带的魅力,让沈珺下意识噤声。
沈珺自认理亏,商石雄是她生物学父亲,但两人不在一户口本上,说白了,在那个尚未发行非婚生子女同样持有继承权的年月,商石雄死后她将分文不取。
男人的目光转而落在她脸上,沈珺正在气头上,她揣摩着这人的派头,又怀疑他的目地。
秦则谦见过不少女人懊恼又烦躁的表情,可没一个跟她似的,那么生动可怜,趾高气昂又让人不觉嚣张。
他挺直身体,眼眸低垂,淡淡问道:“进一步说话?”
他声音很低,低到沈珺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而又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沈珺强装镇定,用与之前不太一样的语气同他说:“我目的很简单——”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他说:“你不来,我怎么给你?”
他语气温和,莫名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好人,但从他的衣着气质来看,是一个有钱人。
秦则谦对她这种反差感到好笑,轻笑一声,便低垂着头凑近:“小姑娘,气不要泻得太快,别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沈珺捏着手机的手一僵,她自认不是善人,但那时她太年轻了,十八岁,社会经验不足,莫名其妙就在这人面前矮了一截。
这种状态每况愈下。
后来的发展让她在秦则谦面前彻底丧失了话语权。
他把她带去了一间套房,让她好好睡一觉,以后缺钱了便联系他。
那时的她需要一个长期饭票,但不是秦则谦只会蛊惑人心的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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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在医院里躺了两天,赵刚给她发来消息,让她好好休息,工作不着急。她在对话框回复道好,转头开始联系别家公司hr,准备跳槽。
沈珺在亿华影视传媒任职,亿华影视在京市小有名气,公司规模很大,分主公司和子公司,只在沈珺所在主公司这片就有将近小千人任职,各大电影电视剧的后期制作工厂,沈珺任职统筹部组长。
亿华招聘限制不高,就是那种只要不嫌工资少,不嫌加班多,再一个不嫌头发多不嫌睡觉少,熬个几年总能在公司混个名字。
沈珺在公司待了五年多,熬走了组里主管,成员换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在公司混了个名堂,工资也翻了几番。
到这程度,沈珺跳槽跳得心不甘情不愿,她本不是喜好磨难的人,好不容易生活稳定,谁还想去追求动荡。
不过好在别家hr开出的待遇薪酬也很不错,祝她早日康复静养一段时间后再积极准备面试。
付佳佳坐在病床一侧,有些惋惜道:“你这一跳槽我们以后见面时间就少了,以前也没说要走啊,怎么行动这么快?”
沈珺看了眼药水瓶的剩余液体,道:“干不下去了啊,每天累得要死,这下还来住院了,再干几年,八成命不久矣了。”
“你说的也太严重了。”付佳佳道,“你换公司不也干这个,换汤不换药,效果是一样的。”
沈珺嗯了声。
付佳佳道:“真有点儿舍不得,你要是在那家公司混得好了,干脆把我也弄过去算了。”
沈珺道:“你现在就挺好。”
沈珺的同事很多,谈得上是朋友的并不多,付佳佳算一个,这姑娘小她三岁,和她一同入职亿华,工作没她拼命,但态度比她乐观,在模型组无忧无虑的生活,主管人好,很少加班。
付佳佳想起了什么,诧异道:“你是不是被潜规则了?”
沈珺无语:“此话从何讲起?”
付佳佳道:“当然是因为你姿色——”她竖起了大拇指。沈珺拍了拍她:“你饶了我吧,我就这一张老脸,二十七年看腻了,还想去整容呢。”
“别呀。”付佳佳道,“公司最近要做的那部剧《后悔没有在一起》,女主林妙璐,跟你长得多像啊。”
“不过一现代电影,应该用不到我们模型组,后期和调色部会比较忙。”
“还有你们统筹。”
沈珺道:“不晓得,反正我要走了。”
付佳佳沉吟道:“前天吴雨恒给我打电话,问你在我这里吗?”
沈珺吃惊,她没想到吴雨恒这小子事后联系过付佳佳。
“他说什么了?”
“倒没什么。”付佳佳想了想,“就说是你走后不久,投资人也走了,他们都怀疑你俩是不是在一起呢。”
“……那也不是不可能?”
付佳佳推了她一下,随即哈哈笑:“你在做梦吗?你怎么会认识投资人啊?真是发烧发糊涂了!”
沈珺笑:“可能是吧。”
几天后,沈珺去了趟别家公司,和hr相言甚欢,并以高于之前百分之三十的薪酬达成口头协定,入职便担任统筹人事双主管。
比起亿华,这个公司小是小了点儿,部门建立不是特别完全,但沈珺想跟着公司一起成长也不错,工作相对繁琐,薪酬也不错。
这边敲定,她便给赵刚发了消息,表达自己想要辞职的想法。
一般来讲,亿华辞职入职人数巨多,提前半月告知即可。沈珺身为主管,比旁人要再早一些。
她在微信里态度很好,并严格遵守公司流程,没想到赵刚直接把电话打来,语气算不得太好。
“沈珺,我给你放病假,不是让你辞职的!”
“惹了麻烦就要跑,这就是你一个公司老人的作风?”
“人家《后悔》那边都说清楚了,你吐了投资人一身,投资人没找你麻烦不说,你现在不管不顾要辞职?”
“辞职可以,《后悔》合作完你走!”
挂断电话,沈珺坐回出租房沙发中,绷紧了身体,抬手扶额,唯叹一声。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她想起与秦则谦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场景。
简直熟悉到无以复加。
第3章
小时候读书,沈珺便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耕耘没有收获。没见到商石雄之前她还算勤劳刻苦。直到商石雄出现,往她开了线的书包里塞了一大把钱之后,她的想法变了。
她用那笔钱请班里的同学吃了学校超市里的冰激凌,对于年幼无知的小女孩来讲,同伴的夸奖和追捧令人飘忽所以,得意忘形。
商石雄的愧疚和富有成为沈珺私下放纵的理由。
沈珺遇见秦则谦的时候,仍然沉浸在一种不思进取的叛逆阶段中。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某家酒吧。
地址自然是秦则谦给的她。
自从在商石雄去世的酒店见过他,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得不说秦则谦是个撩妹高手,而彼时的沈珺过于年轻。刚上大一,广交好友,女孩子一个赛一个虚荣,沈珺尤为甚。
没了商石雄这个atm机,沈阿香忙着和新男友纠缠不清。沈珺跟隔壁班班花第二次明里暗里互为嘲讽后,躺在女生宿舍小床上给他发信息,问他还负不负责了?
那时军训刚过,小风扇在天花板上吊着,呼啦啦乱响。沈珺打开阳台窗户通风,被舍友一顿吐槽,但没明说。
沈珺忙着和秦则谦聊天,没搭理她。收到秦则谦给的地址,她立马下床跑去洗手间冲澡,心里那些盘算也稀里哗啦往外冒,秦则谦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自然是比她成熟,经历的事也多,她一边冲澡一边想着自己到底怎么装腔拿乔才能不甘拜下风。
她套了一件黑色无袖紧身短裙,化了个非常心机的素颜妆,戴上墨镜。出门穿鞋时感觉帆布鞋实在不搭,从柜子里翻出一双看起来沉闷无比的马丁靴。虽然沉闷厚重,却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四位数,昂贵无比。
九点零六分,有人迈进酒吧门,她扶了扶墨镜,默默跟了进去。
酒厅里的灯暗一半,闪一半,人影交叠着全部湮没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央。她向里望了眼,没看见人,只见两位身材火辣不着片缕的美女在舞池里摇。
年轻的灵魂炙热疯狂,她用中指扣下眼镜,竟觉得这也挺好看的,等她从秦则谦那里拿到钱,非也得来比这儿还要高级的地儿放纵个几天几夜。
沈珺没心没肺,且擅长见风使舵。
她把目光移开了。
于是,和秦则谦四目相对了。
男男女女在吧台亲密会晤,他坐在一边,身旁留了个位置。他们偶尔交谈,或笑或闹,有轻微的肢体动作,他没看别人,只看着沈珺。
他的头顶炸裂开来金色的灯光。
沈珺看着他,手捏在挎包链条,下意识地拽了拽。
她想,幸好自己戴了墨镜,不然他是不是能看到自己这会儿表面淡定,实则内虚,瞳孔甚至涣散。
他像是商石雄的进阶版本,气质放浪,身价不菲。
沈珺走到他身侧,秦则谦就把手搭过来了,揽在腰侧。
滚烫的手掌。身体仿佛被电流过了一下,软了半边。
沈珺把手搭在他肩侧,脸垫在上面,另一只手摁在他身前,在外人看来如此亲密的动作,秦则谦却是感知到一丝防御。
他们没有任何一处是肌肤相贴的。
于是他抬起指骨分明的另一只手,动作迅速又有些不讲怜惜地摘掉她翘鼻之上的墨镜,丢到了吧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随即,舞池里进入高.潮,背景音乐激昂澎湃。沈珺瞳孔之上划过一丝抖颤,嫣红嘴唇微微半张,姿势别扭地拧了拧身子,拍他的肩膀。
“墨镜很贵欸。”她娇.嗔道。
他咬她耳朵:“赔你好不好?”
他那语气暧昧得很,正如他们现在的关系。
沈珺眨巴眨巴眼,她知道自己长了双漂亮的眼睛,闪亮又无害,扑簌着长睫问他:“你要赔多少?”
男人撇撇嘴:“你要多少?”
她那时想,秦则谦的表情里多少是带了点儿嫌弃的,但又让人分不清嫌弃占了多少,痞味儿又占据多少。
沈珺忽地敛笑,霍地推开男人身体。秦则谦的表情遗留在脸上,措不及防地看她一顿操作,收起原本揽在女人腰侧的手,摩挲起水晶玻璃酒杯。
她急了。
“你能不能讲点信用。”
生气了,龇牙咧嘴,像一头凶巴巴的小猎豹,却因为没有底气声音不大。
他笑了声,嗓音含着酒:“又没说不给你,过来。”
他招招手。
沈珺不动。
他于是扯她,把她往怀里带。
“你喜欢哪里?带你去玩儿。”
沈珺愣了愣,觉得男人话题转得过快,她这会儿还没察觉到男人的意图,也不晓得,等她察觉,为时已晚。
小姑娘生气又犯愁的表情逗笑了他,他揣摩她的年龄,十七,十八?反正肯定不足二十。
“成年了么?”他问。
沈珺:“快十九了。”
一旁坐着的男人哈哈大笑:“阿谦,才十八啊。”
秦则谦挑了下眉,啧了声:“我以为才十七呢。”
沈珺瞪圆眼睛:“我已经上大学了。”
“你看着像中学生。”
话里话外,都是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