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榆和小林去食堂给大家打了些二合面的馒头和菜，听说今晚有炖小鱼，苏榆还找食堂借了个小盆，打了满满一盆，给他们端了过去。
“先别走，我让他们把饭钱给你们。”钱总工叫住两人，那边工程师们已经自发把钱送了过来，苏榆也没客气，直接收下了。
小林跟着苏榆忙前忙后，看起来很兴奋，以前在总工办，大家忙得顾不得吃饭，只有她除了端茶倒水搞搞后勤，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因此战战兢兢，唯恐自己犯错给人添麻烦。
钱总工他们废寝忘食的测试了三天，发动机依旧完好无损，甚至在停下来半小时后就已经完全冷却，这在以往的历史上是完全没有过的。
虽然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每个人的精神都很亢奋。
“同志们，我们又成功迈出关键性的一步!”钱总工宣布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
整整一年，攻克无数难点，没人知道他们心里的忐忑，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付出，无数次总结失败经验，无数次重新启航。
虽说整个项目还没彻底完成，但这次的成功却是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从无到有的这个过程，是无数人用汗水拼搏出来的，它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功勋章。
厂委和工会的领导得到消息立刻过来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有些老革命前辈没忍住喜极而涕。
隔壁几个研究组激动的同时顿时觉得压力大了许多。
“没想到让老钱拔了头筹，同志们，我们要加把劲了，赶紧把咱们的压缩机搞出来。”头发花白的老者笑呵呵对众人道。
其他研究冲床和间歇运动的小组们也都如此，本以为会最晚出成果的发动机组竟然率先有了进展，大家心里憋着一股劲，谁都不愿落于人后。
苏榆听着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无声的笑了笑。
试验成功，马超群直接把苏榆交代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苏榆也只当自己记错了，没再提起这茬。
样品被封存，相关的资料全部列为机密，韩尚拿着生产部送过来的图纸，眉头微拧。
图纸是他画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上面的每一个部件，可是底部的阀门却并不是他的手笔。
韩尚将此发现告知钱总工，钱总工摸着上移的发际线，想不出到底是谁在帮他们。
“先把图纸放好，后续你多留意一下。”最后只能如此道。
天气渐渐转暖，京市的春天来的比江南晚一些。
厂区里的花坛里，陆续钻出花草的嫩芽。
苏榆脱掉坎肩，里面穿一件贴身的纯棉单衣，外面套着薄袄，再外面才是工装。
下半身也同样轻便起来，针织的薄线裤外再穿一件肥大的工裤，窈窕的身形被包裹其中，看不出丝毫风情。
工程师们依旧忙碌，实验室与宿舍两点一线，韩尚整理试验成果时，发现冷却液有些问题，上次的冷却液用了三天，倒出来竟然有些发黑，钱总工联系了化工厂的厂长，请求技术支援。
钱总工忙着和化工厂协调事物，总工办的工程师们稍微得了几天空闲。
“让脑子歇一歇，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你们年轻人没事多去参加参加舞会，宣传部每周日都给大家放电影，也没见你们去看，都去放松放松。”
钱总工最近在其他几个老伙计面前倍儿有面子，整天笑呵呵的，也开始关心起学生们的个人问题了。
“你说说你们，脑子脑子也不笨，怎么就不开窍呢，有合得来的女同志就大胆去追，一屋子光棍怎么行。”
钱总工还私底下叫了韩尚他们几个出去，避着苏榆和小林道:“咱们办公室不就有俩吗？咋了？都看不上？”
“没——”马超群挠挠头干巴巴道。
“看上了就行动啊，我看两位女同志都不错，小林是个内向的，配马超群不错。”钱总工摸着下巴道:“小苏是个细心的，长的也漂亮，配——”
扫了眼剩下的几人，钱总工有些犹豫不决，最后直接拍板:“配谁都绰绰有余，你们几个抓紧点，别到最后肥水流了外人田。”
突然被老师点名，马超群有些懵。
晚上下班前，钱总工笑呵呵的叮嘱苏榆和小林:“明天周末不上班，你们俩去看看电影，别整天待在屋里，年轻人，有活力点。”
说完扭头对韩尚他们几个道:“你们几个也去，都放松放松。”
第7章 靠近
机械厂的周日很热闹，上午是工会组织的茶话会，下午是交流会性质的舞会，年轻的单身男女职工很多都会参加，晚上则是在操场放电影。
苏榆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茶话会，她和小林还有宿舍里另外一个叫赵秀娟的去了趟供销社，买些日常用品，纸巾肥皂鞋袜以及牙刷牙膏。
三人搭乘最早的班车，晃悠了一个小时才到市中心，和这边一比，市郊简直像个闭塞的小山村，平日里自给自足，鲜少有外人踏入。
“苏榆，这个雪花膏用着挺好的，你要不要买一瓶？”赵秀娟问苏榆。
苏榆凑过去看了眼，习惯性的想先看一下生产日期和成分配比，但显然，这个年代的雪花膏瓶子上并没有这些，甚至是散装的。
苏榆见售货员拿起一个空瓶子，从一个大些的瓷缸里挖出几勺白色的膏状物体放进去，拧上瓶盖递给来买东西的女同志，那人欣喜的接过，和人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苏榆摇摇头，说自己不用这个，赵秀娟又去问小林，小林过日子节俭，犹豫了半天没舍得买。
“那你用的啥，脸咋这么白？”赵秀娟看着苏榆的目光很是羡慕，她是广播站的广播员，平时打扮的很时髦，二十多岁的年纪，家就是京市的，不过离厂区太远，所以晚上住宿舍。
苏榆轻笑:“天生的。”
赵秀娟笑着捶了她一下，“少臭美，我们长的黑咋了，日子还不是照过。”
“我看你平时洗完脸也会擦点东西，还以为是雪花膏呢，咱北方干燥，你脸上天天白润润的，擦的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些芦荟膏。”没经过检验，苏榆可不敢推荐她们用，不过自己那罐也快用完了:“咱们厂哪里种的有芦荟吗？”
两人摇头，苏榆决定回去再打听打听。
三人说说笑笑逛了半天，苏榆又买了些白色的棉布，赵秀娟还带着她俩参观了博物馆。
赶在中午饭之前回去，公交车上已经没有空位。
三人买了票上来，靠近后门的位置竟然坐着韩尚和徐青启。
“你们坐吧。”看她们手里大包小包的，徐青启赶紧站起来给她们让座，韩尚虽然没有说话，也默默站了起来。
三人忙推拒，争执半天最终应下，可是只有两个座位，苏榆抢先道:“你们俩坐吧，我买的东西少不重。”
“行，等下我换你。”赵秀娟爽快的应下。
小林买了好些书，其中还有本新华字典，抱在怀里不舍的放地上，便没再推让。
苏榆背着挎包站在她俩面前，旁边是韩尚和徐青启。
车子启动，摇摇晃晃的。
到了下一站，又上来许多人，售票员喊着:“挤一挤，给新来的同志腾点地方。”
三人动了动，苏榆右手拉着扶手，旁边紧紧挨着韩尚，他个子高，还要低头才不至于被栏杆撞到。
“苏榆，把你的包放我腿上吧。”小林有些不好意思，本想站起来换苏榆坐一会，不过韩尚在旁边，她没敢。
苏榆背着包确实不太方便，她把包口系上递给小林，这时突然一个急刹车，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冲去。
韩尚下意识揽着她的腰，稳住两人身形。
苏榆揉了揉鼻子，推开些许，她的头撞到了韩尚的侧脸，鼻子刚好碰到他的下颌骨。
“谢谢，有没有撞疼你？”苏榆站直身子，抬头看他。
“没事。”韩尚摇头，放下胳膊往后退了退。
对视不到一秒，韩尚率先移开目光，有些不太自在，鼻尖无端有些发痒。
车上的人一阵惊呼，司机伸出头朝窗外道:“老乡，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谢谢同志。”
原来是前面驴车上的筐子掉了下来，里面装着的板栗滚了一地。
司机启动车子绕过去。
下车后，徐青启主动帮小林提东西，几人说着话回到宿舍。
走到宿舍区门口碰到马超群，见他们一群人从外面回来，凑过来拍徐青启的肩膀。
“买的什么啊，这么一大包。”说着探头往这边看，“你们一起出去的？”
徐青启：“是小林的，我和韩尚去图书馆，回来刚好碰到她们三个。”
马超群哦了声，朝小林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躲躲闪闪的，韩尚瞥了一眼不禁有些狐疑，这家伙到底喜欢哪个？
两边的宿舍不在同一排，到岔路口分别时，小林把袋子接过去，马超群突然问两人：“你们晚上几点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
说的是晚上一起看电影的事，苏榆问小林：“你几点好？”
“我都行，要不七点吧。”
马超群接着道：“行，七点我们在宿舍门口见。”
直到他们走远，赵秀娟才一脸揶揄道：“你们晚上还一起看电影啊，发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结婚？”
苏榆失笑，“你想多了，哪里有什么发展。”
“真的？别人暂且不提，那个马超群对小林肯定有想法。”赵秀娟以她阅人无数的相亲经验来看。
“没有。”小林赶紧摇头，羞的脸都红了，“我跟他怎么可能。”
赵秀娟有些不信：“那苏榆和韩尚肯定有情况，刚刚在公交车上俩人还抱在一起呢。”
“真的，我都没看到。”
小林惊讶的不行，追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苏榆解释半天，她俩却一个劲儿的打趣，最后无奈摇头随她们去。
吃过午饭，其他人都去参加舞会，苏榆趁宿舍没人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晾头发的功夫顺便把脏衣服洗了，恰巧又碰到韩尚，俩人打了声招呼各忙各的。
“你怎么没去跳舞？”苏榆问。
韩尚把头发浸湿，闻言侧头看她:“不赶兴趣，你怎么没去？”
“我不会跳舞。”苏榆随口道。
经过上午那番打趣，再见到韩尚，苏榆总觉得怪怪的，原本没什么的一个动作，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觉得脸有些烫，记得当时自己的鼻子撞在他的脸颊，唇好像碰到了他的脖子，他低着头揽着她。
像是在拥抱。
走了会神的功夫，韩尚已经洗好，半寸长的短发还滴着水，用毛巾擦了擦，瞧着挺阳光的。
电影是露天放的，就在快建好的宿舍楼前，这里规划了一个操场，地方很空旷。
一行人走过去，许多人见到韩尚他们都热情的打招呼。
“韩工，徐工你们也去看电影啊。”
“马工，我老家寄了些蜂蜜，你上次说想要，等会回去我给你送过去。”
马超群窜过去揽着那人的肩膀，哥俩好的很。
发动机研究小组一共五个工程师，加上小林和苏榆就是七人，他们来的不算早，到的时候影布前已经坐满了人。
还没到播放时间，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甚至有许多附近村子里的小孩子和年轻人过来蹭电影看。
苏榆还看到了站在放映机旁的高红，见她再忙，便没有过去打招呼。
看电影是要自己带小板凳的，苏榆没有带，她打算看一会就回去。
“坐我的吧，我站着就行。”徐青启看了一眼同样没带凳子的韩尚，主动把凳子让给苏榆。
“坐我的，坐我的。”其他人也抢着说。
苏榆摆手:“不用，我看一会就回去了，宿舍还有点事。”
电影8点开始，之前还在闹腾的小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电影幕布，周围时不时有人小声讨论剧情。
片子很老，讲的是这个年代结婚的事，快要结婚的年轻男女，因为一次卫生员培训耽搁了婚事，男同志善解人意，女同志认真学习，双方家长包容谅解，是一部宣传恋爱自由男女平等婚姻幸福的电影。
里面男女主角约会时的片段，害羞又青涩，引的大家一阵哄笑。
苏榆看了一会准备回去。
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苏榆转身退了出来，小林要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你看吧，我自己回去就行。”苏榆把她按下。
这时韩尚突然开口:“我送你吧，正好要回去看会资料。”
两人刚走，李江河撞了撞徐青启的胳膊:“他们俩是不是有情况？”
“不知道。”徐青启摇头，“韩尚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他心里想的啥，不过我估计有点苗头。”
李江河低笑，“老师还让我们多表现表现，这咋表现，被韩尚盯上了谁还敢伸手。”
虽然现在治安很好，但不妨哪里都有一些不安分份子，苏榆和韩尚一路走过，听到好几声口哨。
路灯下，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抽烟。
“哥们，带对象出来玩啊，你们不能往亮的地方走，要去那边。”那人笑嘻嘻指着远处的小树林。
苏榆没搭理，韩尚看了一眼那人，表情瞧着挺冷峻。
那人讨了个没趣，“嗐，没意思，这么俊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你这种呆瓜。”
呆瓜韩尚朝几人走去，他长得高大，神情又严肃，几个小年轻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哎，你别过来啊，现在是新社会，不能随便打人的。”
那几人边说边往后退，最后对视一眼，竟是一起跑了。
苏榆第一次看到韩尚狠厉的样子，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的确挺能吓唬人。
怪不得厂里的女同志都说他很凶，估计这几个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不然看到韩尚没这么大胆。
一路无话，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