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岑虞醒醒。”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语调里透着急促与焦急。
冰凉的巴掌拍在她脸上。
“......”岑虞睡的不沉,很快就被拍清醒了。
她瞪着眼睛,刚想骂人。
隐约有微弱的树枝断裂声。
沈镌白眸色忽地一沉,顾不得解释,将岑虞连着睡袋一起扛在肩膀上,弯腰就往帐篷外跑。
岑虞被他扛水泥麻袋似地扛着,脑袋朝下,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
凌厉的风雪冷得她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挣扎,“沈镌白,你有毛病吧——”
话音还没落的功夫,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离帐篷很近的一棵枯树,因为压了过多的积雪,拦腰折断,几乎一大半的枝干倒在了刚才岑虞睡的帐篷上。
龙骨架支成的帐篷,瞬间被压扁成一块易碎的布,埋进随着树枝倾泻下来的大雪里。
“......”
岑虞盯着颠倒的景物,瞬间噤声不敢呼吸,后背一凉,只剩下绵长的后怕。
“你才有毛病吧。”沈镌白喘着粗气,音调提高了好几度,“没事帐篷搭的离树那么近干什么?不知道雪很容易把树压断?”
如果不是晚上他处理完剧组的事情之后睡不着,恰好出了帐篷看见那棵摇摇欲坠的树,后果他简直不堪设想。
他像是劫后余生的人,内心的恐惧让他失控,一时激动地没有控制住情绪。
沈镌白近乎粗暴地把她从肩上放下来,岑虞整个人裹在灰色睡袋里,仅露出一个脑袋。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回过神,只知道怔怔地看着他猩红的眸子。
第37章 有恙 一起睡。
大雪纷纷, 隔在岑虞和沈镌白之间。
四面八方的寒意透过睡袋侵蚀进来。
雪花轻盈地好像没有重量,停滞在半空中。
时间流速仿佛也变得很慢。
岑虞仰着头,和他双目相对, 透过他漆黑的眸子,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半晌。
“我就是不知道啊。”她讷讷地说。
岑虞把脸缩进睡袋里, 埋得更深,不知道为什么, 被他吼得很委屈。
她的声音低哑,嗓子眼里有些粘稠。
“我又没怎么在野外露营过,而且晚上的时候你也没和我说啊。”
“上次我来的时候, 连帐篷都是Alice帮我搭的。”
明明那时候他们说好一起来的。
白天她自己搭帐篷已经很勉强了, 手上勒得都是红痕。
明明她已经很独立了, 独立的不用再依靠他, 生出了保护自己的荆棘。
凭什么现在来凶她。
有些事情就不能多想, 越想就越觉得委屈。
眼泪仿佛不受控制的,自己氤了出来。
岑虞吸了吸鼻子,脸在睡袋里蹭了蹭, 把眼泪擦掉, 不想让沈镌白看见。
“......”
沈镌白因为刚才情绪失控的缘故,呼吸急促地上下起伏,他盯着裹在睡袋里站着的岑虞, 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头顶。
从睡袋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含着令人心疼的哭腔。
心脏仿佛突然被人死死揪住一般。
被愧疚和自责占据。
他愣了愣, 小心翼翼地伸手揉上她的脑袋,动作轻柔,带着安慰的意思。
岑虞生气地别过脸,不让他碰, 肩膀抽动了一下,很努力忍着不哭,却还是不受控地哽咽。
倏地,沈镌白结实有力的手臂环抱住她,连人带睡袋,往他的怀里揉。
“嗯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凶你。”
他的声音难得轻柔,用一种哄小孩似的语气,温言细语的。
岑虞双手被睡袋束缚,她艰难地扭着身体,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咬着牙骂道,“滚开。”
“不滚。”
沈镌白把她遮住面前的睡袋往下扯,露出整张被水沾湿的脸。
岑虞挣脱不得,只能任由他禁锢着自己,瞪着眼睛怒视他,仿佛一头暴怒的小兽,在强大的狮子面前虚张声势,却无能为力。
粗糙的拇指指腹划过她的眼角,擦去水渍。
沈镌白强硬地掰着她的身体,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岑虞,别闹了。”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风像是刀一样刮,他也全然无觉,双臂更加用力地锢住怀里的人,近乎要嵌进他的身体一般的用力。
“我刚刚真的很害怕。”
沈镌白的视线凝在那棵倒下的枯树。
原本燃烧的营火也被扑熄,所有的露营器材都深埋雪里,看不见一点人类文明存在过的痕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几乎音符从口里说出来后,就在风里消散了。
岑虞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怔怔地盯着他胸前衣服的扣子。
风带着他的示弱与柔软,吹拂进她的耳畔。
她拼命想从睡袋里挣脱出来的手顿在那里。
“......”
“别以为你这样说就可以了。”岑虞不服软地嘟囔,身体却不再挣扎。
沈镌白下巴蹭了蹭她的发梢,“我们能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好的待一晚上。”
“嗯?”他带着淡淡鼻音地问,低低沉沉,仿佛可以蛊惑人心。
以退为进的,轻易地让岑虞缴械投降。
“......”
-
帐篷被压得已经不能再住人,时间已经很晚,Alice他们肯定早就睡了,岑虞也不好意思去打扰那对人很好的老夫妻。
她的所有行李包括鞋,全部还埋在雪里,深夜的天很黑,只能等第二天天亮以后清理。
沈镌白抱着裹在睡袋里的她,进了他的帐篷。
单人的帐篷,在多了一个人以后显得有些拥挤。
虽然沈镌白的提议让他们表面上回归了一种相安无事的假象,但岑虞还是觉得别扭和不习惯。
她翻身背对着他。
帐篷外是呼啸的风声,帐篷里的空气却仿佛凝结。
沈镌白浅浅淡淡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后背隔着睡袋,贴着他的手臂,交叠的那一块位置,滚烫灼人。
许久的沉默。
沈镌白仰卧在气垫上,漆黑的眸子里,凝着眼前沉沉的黑暗。
他冷不丁地突然出声,打破了静滞。
“你刚才说,上一次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
岑虞闭着目,垂下的眼睫微颤。
沈镌白一如既往地敏锐,捕捉到她之前话里他所不知道的信息,一番打岔之后,依然记得清楚,重新拎出来提及。
“不是说当什么也没发生吗。”岑虞的声音冷淡,“我要睡觉了。”
她抗拒的意味明显。
“......”
沈镌白皱了皱眉,手肘撑着半起身,掰着她的肩膀往回,“可我想知道。”
岑虞被迫翻了个身,两个人面对着面。
帐篷的空间狭小,虽然她看不见,依然能够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清爽的鼠尾草海盐味。
“......”
到现在这种时候,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
岑虞没来由有些烦躁,她反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来冰岛。”
她一直很费解,像沈镌白那么热衷于工作,恨不得一天拆成二十四小时的人,怎么会浪费这么多天,待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
半晌的沉默。
“你知道的。”沈镌白垂下眼皮,无奈地笑笑,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自嘲,“你最后一次和我分手,不就是因为我没有陪你来冰岛吗?”
“......”
闻言,岑虞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那她可真不知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
“你是怎么解读出来的?”她忍不住问。
“解读什么?”沈镌白一愣。
“...分手原因。”
“难道不是吗?”
沈镌白慢腾腾地说,好像是在纠结措辞,怕旧事重提,又惹得她不高兴。
“我为了参加游戏开发者大会的比赛,没有陪你去成冰岛,之后几天都联系不上你,然后你就和我分手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除了这个原因,他实在想不出别的。
那时候他把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工作上,在这样的冷战里消磨了耐心。
以至于岑虞提分手的时候,没有一点的挽留,以为她就像是以前无数次一样,闹一闹就好了。
等他忙完了手头的项目,回过头来时才恍然发觉,原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
岑虞听他不知所谓的话语,只觉得好笑。
伤人者不自知,她难受了很久的事情,以他的视角,却只能看到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角。
“所以呢?”沈镌白突然拐回话题,“我已经回答了两个问题,该换你了。”
“你上一次来冰岛是什么时候?”他不死心地想要刨根问底。
“就是你在比赛的时候。”岑虞不想憋着难受,索性敞开了说。
“我自己去的。”
一个人。
在哥本哈根机场转机的时候,手机还被偷了。
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忘记沈镌白游戏开发者大会决赛的日子,费尽艰难地赶了回去。
会场里的工作人员指错了路,岑虞误打误撞进了选手开发区。
当时开发区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选手都去了主会场做游戏演示。
在乱七八糟的数据线中间,岑虞一眼认出了沈镌白的电脑。
笔记本电脑阖着,上面放着一部莱卡相机。
岑虞一直知道他喜欢收集相机,多到认不全,以为又是他新买的。
她没想那么多,怕错过他的比赛结果,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就往主会场跑。
沈镌白带着团队走上颁奖台时,她踮着脚,努力地抓拍,替他记录下荣光的一刻。
岑虞低头预览拍好的照片时,就那么不经意地,看见了沈镌白和姜芷的照片。
小小的相机屏幕里,他们彼此相依偎。
偌大的华丽舞台上,他们彼此共荣光。
岑虞抱着相机,帽子口罩遮得严实,淹没在人群里。
好像她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后来她删掉了拍好的照片,把相机放回原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
“比赛最后一天,我去了。”岑虞坦诚地说,不再难为她自己,释然地讲述她的视角。
“你和姜芷的照片,那时候我就看到了。”
闻言,沈镌白眼皮倏地掀起,伸手打开了帐篷里照明用的露营灯。
瞬间,帐篷里恢复了光亮。
岑虞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她从睡袋里抽出胳膊,挡在眼睛上,低低地嗔怪,“干什么啊。”
“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沈镌白眉心拧成了一团。
那天他在领奖台上,明明在人群里好像看见了岑虞的身影,结果后来也不见她来找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沈镌白扯下她盖在脸上的手臂,漆黑的眼眸凝着她,认真而严肃。
“我和她真的没有关系。”
岑虞和他对视,他的目光灼灼,坦荡而真诚,很难让人不信服。
半晌。
她垂下眼帘,轻扯了扯嘴角。
“无所谓了,反正结果都一样。”她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并不在意。
他们之间的问题,本来就并不只是姜芷。
“......”沈镌白盯着她脸上无动于衷的表情,心脏一阵的刺痛。
宁愿她生气,讨厌,怨恨,也不想她是现在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无所谓他和姜芷有关系还是没有关系。
沈镌白愣在那里,唇齿嗫嚅,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明白了岑虞的意思。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错过了合适的时间节点,误会就算解开了,他们也没办法冰释前嫌,回到从前。
“......”
良久的沉默。
沈镌白一声不吭地关了灯,重新躺回气垫上。
帐篷里归于黑暗。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点到为止,彼此都懂的,便不再费口舌去争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岑虞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转身体,重新背对他睡觉。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怎么,她此刻反倒是格外的困倦,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猝不及防的,沈镌白从背后环抱住她,脸埋进她后颈窝处,鼻尖蹭了蹭,蹭走了原本搭在那里的长发。
岑虞还没来得及警戒——
“别闹,”似乎预料到她会反抗,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缓缓的声音,“说了好好待一晚上。”
“......”
沈镌白身上的体温很高,仿佛暖炉一样。
帐篷外的风雪呼呼在吹。
隔着轻薄的羽绒睡袋,岑虞后背抵着他的胸膛,大脑好像不受理智控制的,贪恋这一份温暖。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没有反抗的,阖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在天亮之前,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