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听见有人朝她们挥手,用当地的方言催促。
丽苏眼睛好使,一下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她扯着嗓子也用方言问了一句。
几个小孩子就隔着两道土坡聊了起来。
山坳坳里的方言,岑虞一个字也听不懂。
丽苏和他们说完,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兴奋,“姐姐,我同学说咱们三女两男,他们吃亏,所以就找了沈老师来。”
“沈老师平时可高冷了,都不爱和我们小孩玩,这次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叫来的。”
岑虞低着头看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没怎么认真听,只知道上山的队伍里又多了个成员。
等走近树下,她才意识到丽苏说的‘沈老师’是谁。
沈镌白懒懒散散地靠在两人抱臂宽的古树下,单薄的眼皮低垂,神情里透着倦怠,好像是没睡醒。
就连旁边小孩用方言咋咋唬唬的声音也听不进去。
直到声音里多出一道小姑娘的音色,“姐姐,这些是我的同学和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掀起眼皮,卷走了上面那一颗倦怠的小痣,目光投向跟在丽苏后面的岑虞身上。
“......”岑虞怔怔地和他对视。
几天没见,她对沈镌白的印象,还停留在全球游戏颁奖典礼上,他一身西装笔挺的样子。
银幕之下,他换上了休闲的黑色卫衣,黑发散乱的垂落额前,估计是起太早了,和岑虞一样懒得打理就出了门。
发顶上还翘着一缕碎发,敛去了他身上凌厉的气质,反而多了几分少年感,混在一群初中生里,倒像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哥哥。
“他是沈老师,教我们计算机课程的老师。”
丽苏兴冲冲地两头介绍,“沈老师,这是岑姐姐。”
沈镌白漆黑一团的眸子里亮的惊人,他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伸出手,“你好。”
“......”岑虞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配合地伸出手,客气疏离地打招呼,在这群小孩子们面前装模作样的粉饰太平。
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触感温热而粗糙,在她掌心处捏了捏。
然后不及她反应,又很快松开。
“......”
简单的寒暄之后,队伍便出发往山里走。
因为时间有些晚了,孩子们怕赶不上山顶的日出,一个个着急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谁,提议比赛往山顶爬。
——“输的人是小狗!”
爬在最前面的男生笑嘻嘻地说。
这些山都是野山,不像其他开发过的山路,沿途的路并不好走,岑虞很快就落到了队伍后头,爬的气喘吁吁。
丽苏时不时会停下来等她,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边等,一边又探着头,着急和同学们比赛,谁也不想当小狗。
沈镌白压根没想掺和儿小孩提议的什么比赛,他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慢腾腾地走在队伍最后面。
在丽苏第三次停下来等岑虞时,他开口道:“你先上去吧,我跟着她。”
丽苏脸上有些纠结。
这时,远远的有男生在喊,“喂——你们还没上来啊,我都到了。”
一下让她紧迫起来。
“......”岑虞觉得有些好笑,小孩子就是会把这些无聊的游戏当真,她摆摆手玩笑道:“你快去呀,一会儿他要叫你小狗了。”
“那我先走啦,我到上面等你们。”
丽苏两步并作一步,一边手脚利索地往上爬,一边朝山上面喊,“等等我啊——”
岑虞看着她跟小兔子似得一会儿就蹦没影儿了,深切地体会到了自己和年轻人的差距。
她不知不觉想到了眠眠,估摸着再过几年,小家伙也会像丽苏这样精力旺盛能折腾了。
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过不了几年,眠眠估计也能满山跑了。”沈镌白冷不丁调侃道,把她正在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山里的温度很低,空气清爽潮湿。
岑虞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平静地讨论眠眠,仿佛就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家长里短。
“小朋友长大的速度是很快的。”她跟着感慨道,每次回去,都能明显感觉到眠眠的变化,变高了变沉了。
她无心的一句,却让沈镌白神色微微变了,他的嗓音低哑,透着淡淡的无奈,“是啊,三年时间,就长那么大了。”
“......”岑虞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失落,一时无言。
半晌,只能转移话题,“恭喜你啊,拿了年度最佳游戏。”这么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
沈镌白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提不起劲儿似的,只敷衍地道了声‘谢谢’。
从前他以为最重要的东西,他用全部热忱去对待的游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而他永远错失的那三年,用再多的热爱与荣誉也换不回来。
-
等他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还被天际线压着,没有冒出头,只泄露出四散的光。
岑虞扶着腰靠在树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暖色的晨光打在她的额头上,映射出细小的汗珠。
沈镌白的状态倒还好,应该是常常运动的缘故,脸色如常心不跳,喘气都不带喘的。
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丢在山顶的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铺开。
“坐会儿吧。”
岑虞实在是累得够呛,也没和他客气,直接就着他衣服当垫子,坐在上面休息。
过了没几分钟,日出仿佛表演一样准时开始,绯红璀璨的骄阳,一点点的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小孩子们也顾不上打闹,直直地盯着太阳看,生怕眼睛错过了一秒。
——“希望,像是破晓时分的朝阳,带来黑暗里的第一道曙光。”
丽苏看向远处的日出时,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了这一句话,是她之前在电影剧本里看见的。
她悄悄地回过头,去看坐在石头上的岑虞。
风将她海藻似的长发吹拂起来,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宛若映着一层金色的纱。
希望。
对丽苏而言,是那天她走在回悬崖村的路上,有一辆车停住,车窗摇下,女人的声音仿佛一道光,划破了黑色的幕布,露出了希望最初的样子。
旁边的同学突然抬起手,和远处的太阳打招呼,手肘碰了她一下。
丽苏的视线稍稍偏开,落在了一边的男人身上。
沈镌白半靠在另一半石头上,修长的腿踩着地,另一条腿弯曲踩在石头上做支撑。
日出很美。
他却一眼没有分过去,只给了朝阳一个侧脸。
丽苏眨了眨眼睛,发现他的视线,正正凝在了岑虞身上,男人漆黑一团的眸子里,藏着她看不太明白的情绪。
“丽苏,你在看什么,再不看日出就没有了。”旁边的同学把胳膊锢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掰向远处的天际,打断了她探究的窥视。
“......”
丽苏懵懵懂懂,不理解刚才沈老师为什么要那么看姐姐。
-
看完日出,一行人兴致阑珊的往山下走,走的是另外一条路,通往野柚子树多的地方。
这一座山,冰溪镇的小孩们从会走路起就往山上跑,山里有什么吃的,吃的在哪里,一个比一个清楚。
丽苏下山的时候,跟在岑虞的身边,沿着两边的绿树灌木,摘了一手的白色雏菊花,然后不知从哪里抽了一根藤条,熟练地编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她把玩着花环,最后仔细地调整了雏菊的位置,才满意地笑了笑。
“姐姐,给你。”
走在旁边的岑虞一愣,“给我的?”她看丽苏编花环编得那么认真,还以为是小姑娘编着自己戴,倒是没想到是给她的。
“你自己怎么不戴呀。”她问。
“姐姐戴好看。”丽苏伸长了胳膊想把花环放在她头上,奈何身高不够。
还没等岑虞弯下腰,一旁的沈镌白从丽苏手里拿走了花环。
下一秒,头顶上方被花环扣住。
沈镌白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语气慵懒,哄小孩似的,“确实很好看。”
“......”
丽苏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老师对姐姐的举止不太对劲,但以她年幼的认知,还辨别不出里面的含义。
只感觉有些像以前爸爸拍她脑门儿时候的样子,但又不完全一样,透露着一股的宠溺。
岑虞低着头,感觉被他拍矮了,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却也还是老老实实把花环戴在了头上。
不知不觉里,他们到了一片密林,柚子树混在一些岑虞叫不出名字的大树之间。
稀疏的日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里倾泻进来,树影婆娑,随风摇曳。
柚子树长势很好,地面离树冠足有三四米高。
丽苏和几个孩子三下两下就爬到了一颗树上,踩着粗壮的枝干去摘柚子。
岑虞看得胆战心惊,“你们小心一点啊,别摔着——”
丽苏笑嘻嘻地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没事的,我们都爬习惯了。”
这时,不知是谁从树上扔下来一颗柚子。
沈镌白眼疾手快,从后面扯住岑虞的衣领往后拽,将将躲开了砸到脚边的柚子。
橙黄橙黄的柚子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坑。
沈镌白眉头一拧,朝着树上喊了个名字,“周卓。”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柚子树里探出一个男孩子的头,他慌忙道歉,“沈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手没拿住。”
周卓站在高处,视线瞥到他们后头,脸色瞬间僵住。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臭啊。”树冠里有人出声询问,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岑虞吸了吸鼻子,也闻到了空气里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
周卓的声音颤抖,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指着远处,“沈、沈老师,你们后面有野猪——”
第53章 有恙 抱紧了。
听到周卓的话, 沈镌白的眸色瞬间一沉。
岑虞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移动脚步,转身要往背后看。
她刚来冰溪镇的时候, 就听人说过山上有野猪,偶尔会跑到镇上的田地里捣乱, 但也一直没见过,还以为就是玩笑, 没想到是真的。
“别动。”耳畔传来低低地提醒,沈镌白稳住她的身体,锢着她的胳膊, 不让她惊动到野猪。
“爬树上去。”
他的视线看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棵大树, 反应极快地做出对策。
“......”岑虞虽然看不见后面的野猪, 但能清晰的听见, 野猪粗壮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清晰。
她的腿不受控制有些抖,尽量压低声音地说:“我不会爬树啊...”
其他几个小孩看见野猪,也吓得脸色惨败, 待在树上不敢下来。
山里的野猪不比家猪, 凶猛危险得很,三四百斤的大体积,背上的刺又硬又扎, 正常手无寸铁的人,根本经不住它撞一下。
丽苏坐在另一棵树上干着急, 周卓小声焦急地催促,“快点快点,它要注意到你们那边了。”
岑虞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这跑又跑不掉的。
“没事, 我托着你。”沈镌白手扶在她的腰上,语气冷静镇定,耐心地安抚她,“你试试。”
在恐惧的情绪下,岑虞也不管她会不会爬树了,手脚并用的扒着树往上爬,只是树干粗糙笔直向上,根本没有可以踩着用力的地方,即使下面有沈镌白托着,她还是爬了两步就掉了下来。
一番折腾的动静,反倒是吸引了在远处游荡的野猪。
野猪抬起头,盯着他们,呼吸声逐渐加粗。
沈镌白朝后看了一眼,神色凌厉,动物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野猪下一步计划。
他直接把岑虞的双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腿分开挂在他的腰间,“你抱紧了。”
岑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以一种抱小孩的姿势抱在前面。
而后他很快松开托住她大腿的手,就那么带着她,三步并两步利落地往树上爬。
没了力支撑,岑虞环住他身体的手脚紧了紧,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两个人贴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空气里野猪的恶臭浓烈,一阵撞击声,大树晃荡。
她再顾不上别的,吓得闭上了眼睛。
沈镌白脚下打了个滑,她感受到身体短暂急促地下坠,岑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又很快停住。
他继续向上爬,直到在树冠的枝丫交叉处停下,用手撑了撑其中一条枝干,在确定承重力足够后,才把身体支撑了上去,后背抵住树干,两条长腿踩在另一边的枝干上,在树上稳住身体。
沈镌白腾出手,把越滑越下去的岑虞往上掂了掂。
“好了,没事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喘,任谁抱着个拖油瓶爬树也吃不消。
岑虞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眶里红红的,她视线向下移,看见了底下的野猪。
体型硕大,长相眦裂可怖,两边的獠牙尖锐,它像是不满意猎物的逃脱,不断用身体在撞树,好在大树足够的粗壮,能够抵御住它的攻击。
树干被撞的摇晃,发出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他们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坐在沈镌白的腿上,两条腿悬于半空。
下半身没有依仗,她只能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沈镌白身上。
空气里野猪的气味不好闻,岑虞勾着他的脖子,把半张脸埋进他肩膀里。
男人衣服有清爽好闻的洗衣液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海盐鼠尾草香。
野猪每撞一下,都让岑虞心悸。
恐惧让她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只知道死死抱着沈镌白,好像他是大海里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