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着两个庭长的面翻起了这个案子的卷宗,从第一页的立案表到最后一页,翻了两遍都没发现是什么问题,心里有些发毛。
滕烨盯着她翻卷宗,看她翻翻前面又翻翻后面,一脸无知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梅子被他质问得心里直发虚,手心里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如果现在地上有个缝,她一定一头钻进去。
滕烨彻底无语了,他把登报的那一页翻了出来,指了指上面的登报日期,说:“自己看。”
梅子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好不容易目光聚焦到那个日期上,惊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回事,公告期还差两天。我明明很早就发给报社登报的……”
滕烨打断她的话:“错了就是错了,用不着解释。幸好周ting及时发现,及时止损,不然的话你害了你自己,还把周ting拉下了水。”
梅子转向抽着烟的周国民:“周ting,对不起。”
周国民吐出一口烟,闷闷地说:“以后一定要长记性。这种错误一定不能再犯了,我们宁可把开庭的时间排得宽松一点,也不能犯程序上的错误。”
梅子又内疚又悔恨地说:“我知道了。我记得我很早就把公告发给报社了。”
周国民:“报社那边是以收到原告缴纳的公告费那天为准的,不是以收到你的公告内容为准的。所以这个事也提醒我们以后一定要催紧原告缴费,我们呢,在审限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把开庭的时间排得宽松一点。你这次把开庭时间排在了公告期满后第一个星期,那肯定是来不及的呀,你得把原告缴费以及报社登报的时间考虑进去。”
“我知道了。周ting,那这个案子……”
“重新公告吧。”
“公告费我出吧。”
“你好好地把这个案子办好,其他的事就不要管了。”
“是……”
滕烨说:“还有,你去把你手里的公告案子都查一遍,早发现问题早解决早挽回损失。”
“好的,我知道了。”梅子抱着卷宗退出了周国民的办公室。
她一走,里面就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围绕她的问题。
她头重脚轻地回到自己办公室,神情恍惚。因为放心不下还在住院的母亲,她不得已给朱医生去了个电话,请求朱医生能够帮忙照顾一下。朱医生人也不错,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不过他还是给了她一个诚恳的建议——请个护工或保姆。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她挂了电话,收拾下心情回到工作中去。
自己犯的错误自己承担自己解决。静下心来,她开始尽最大的努力修补自己所犯的错误,重新准备这个案子的公告材料,弄完了好好地检查了一遍,努力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桌上的电话铃声就没停过,一会这个打来说要提交点材料,一会那个打来说要退诉讼费。有的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或者像孙悟空那样,拔一撮毛变出一堆自己,每个自己处理一件事。
……
滕烨和周国民聊完回到自己办公室,骆扬正在电脑前安安静静地忙着,滕烨看了骆扬一眼,骆扬以为他要跟自己说点什么,可滕烨一句话都没说。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点沉,骆扬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事,并观察着滕烨的表情。
滕烨已经在忙了,一脸平静,可又有谁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怎样的愤怒呢?
骆扬忙了会起来泡茶,他从安吉的同学那买了一罐白片茶,一直舍不得喝。泡熟后的白片茶清香浓郁,滕烨也为之一振,对骆扬说:“给我也来点。”
喝了一口茶,滕烨觉得浑身舒服多了,头也不疼了。
“小骆,你的理论知识和实战能力都不错,庭里的事务你也很熟悉,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骆扬听明白了,滕庭长这是要放权给他呢。李庭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整个法庭方方面面的事务几乎都是他在操心,小到厕所的灯坏了,大到立案审查、接待当事人、和其他政府部门的联系沟通等。虽然很忙很累,工作量超负荷,但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越忙他就越高兴。他认为,越是忙就说明领导越信任你看得起你,越愿意把担子压给你。
“好的。”他欣然接受。
滕烨喝了口茶接着说:“小梅的事你怎么看?”
骆扬想了想,说:“人总会犯错。”
滕烨:“她粗心大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从前在刑事线上就听说过一些事。如果再放任她这样下去,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那滕庭你的意思是……”
“周ting护犊子我很理解。”滕烨说。今天他和周国民吵得有些凶了,都是为了梅子好,但两个人的方式方法截然不同。周国民心比较软,觉得只要梅子吸取教训、积极改正就好了。滕烨不同,他坚持要给梅子压力和教训,说白了就是想让梅子再做两个月的书记员,好好地再学习一下。周国民不同意,一来这个决定一旦传出去,对梅子的前途有影响,二来案子这么多,少个法官助理整个庭还怎么转?
周国民说:“算了,事情都已经出了,也有了解决办法了,她也得到教训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滕烨说:“她要是真的吸取教训了,就不会出现今天的这件事。周老,您好好想想,是不是给过她很多机会了?她工作是很努力,但她粗心马虎的毛病一天不改她就一天成长不了。现在她还是法官助理有您帮她兜着,可等她独立办案了谁还会来帮她兜着?只要出一件大事她的前途就完了,您难道想看到她万劫不复?”
周国民无话可说了:“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滕烨吸了半天的烟味,头疼得厉害:“我还不知道,让我回去想想。”
他正为这事烦着呢,可就在刚才,闻到了骆扬的茶香味,突然灵光一闪,开了窍。
“小梅粗心马虎,粗枝大叶,而我凡事严谨,力求完美。”
骆扬已经听明白了:“滕庭你的意思是想带带梅子?”
“没错。”滕烨说,“我打算让你跟着周老,小梅跟着我,你们的办公室也要换过来。不过,你仍然是庭长助理。”
骆扬说:“行,我没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即便有也要把意见往肚子里咽。
临近下班的时候骆扬和梅子换了办公室,一楼的宋天意他们上来帮梅子搬电脑什么的。宋天意把电脑搬到滕烨的办公室,安装、接网,一会就弄好了。
滕烨笑道:“小宋,电脑方面你挺在行的么。”
宋天意头也不抬:“不是吧,这也叫在行?装个电脑,连个网线而已,人家小学生都会。”
滕烨被呛得说不出话了,笑笑闭嘴了。
搬完了办公室,离下班还有三分钟。梅子坐在滕烨对面,有些心慌,头都不敢抬。关于滕烨的传说她可听的多了,有人被他折磨得都要疯了,想想从今以后自己羊入虎口,她就忍不住替自己感到悲哀。
她还在整理着桌子,对面突然扔过来一堆案子,差点砸在她手上。
滕烨冷冷地说:“这些案子,有的快开庭了,有的还没送达,有的可能需要公告,你自己去看去琢磨,有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
“噢。”梅子小声应了一句,默默地把这些案子叠放好。
一天又过去了,回去的路上下起雨来了,天也暗得特别的快。
手机一个不停地响,梅子摸出手机,才发现微信未读信息高达十余条,全是邹畅发给她的。而这个电话也是邹畅打来的,他见她一整天不理自己,有些着急,但碍于有工作在身,只能等下班了再联系她。
“在哪呢?”邹畅已经到医院了,一问才知道梅子又回去上班了。
“我已经在院里了。”梅子一边听电话一边往自己的小车走。
“怎么好端端地又回去上班了?”
“有点事需要马上回去处理。”
突然,身后一声“小梅”,吓得她一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手机扔了。
滕烨拎着公文包走了上来:“跟我去个地方。”
“噢。”梅子硬着头皮答应,然后背过身对电话那头的邹畅说,“我还有点事要忙,你先帮我照顾我妈。”
挂了电话回过身去:“滕庭,我们要去哪?”
“去被告家。”
注:1、公告送达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再多说一句,公告期少一天都不行,否则就是程序性错误,对于一个专业的法官来说这种错误挺低级的,也挺致命的。
第十一章 调解 滕庭长深入基层,实地……
上次在法庭保安室里喝农药的老奶奶的案子滕烨一直放在心上。
老奶奶名叫李娟,老伴王松,立案后几乎一天一催。李娟心里头一直记着这事,店也不管了,天天往法庭跑,问案子的进展,问什么时候能拿钱。
这些一辈子都没进过法院的普通老百姓想得很简单,以为案子进了法院就能马上拿钱。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只是不了解法院的程序和手续罢了。
滕烨之前交代过收到李娟夫妇的案子赶紧立案,所以郦励收到案子的当天就立了个诉前调解的案子,然后把材料拿给滕烨。滕烨第一时间电话联系了被告,电话那头的被告一听说那老夫妻把自己告了,气得直接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冷静下来后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那就是从老夫妻那购买的瓷砖有质量问题,而且那对老夫妻不分青红皂白就冲到她家砸了地上的瓷砖,给她造成了精神上和经济上的损失,所以她认为自己非但不用支付瓷砖钱,还要老夫妻倒付给她精神损失费。
这个被告名叫李红,说起话来跟打机关枪似的,压根不让滕烨插嘴说话。滕烨和她打了几分钟的电话就头疼了,费了老大的劲才打断李红的话,问她关于瓷砖质量问题有没有证据证明。
那头的李红支支吾吾了起来:“那个……是这样,我家里的瓷砖刚铺好没多久就一块块地掉下来,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灰尘,脏死了。这不是质量有问题还是什么?”
滕烨说:“也许是铺的时候出了问题呢?”
“不可能!”李红不等滕烨说完就否定。
“你听我说完。”滕烨有些窝火,这人也太不懂得尊重人了,一个人在那劈里啪啦跟打机关枪似的说得起劲,他才说一句就被打断了。想起以前审理刑事案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会只有他打断被告人的话哪有被告人打断他的话?可现在,他都把腰弯下来了整个人低到尘埃里了,可还是被无情地打断了话。哎~
“好好,法官你说。”
“你当时找谁给你铺的瓷砖?”
李红顿了一下,说:“我老公和我儿子,他们就是做泥水工的。我老公他做了几十年的水泥工了,给不少人装修过房子,都说他做的好,所以不会是铺瓷砖的时候出了问题,肯定是他们卖的瓷砖有问题。法官你说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不好吗,非要卖那种残次品,还把残次品当高档瓷砖卖,真的太坏了!亏我们还是亲戚呢!法官你说有什么坑亲戚的吗?”
“好好,我知道了,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先这样吧。”滕烨终于挂断了这个挂不掉的电话。
随后他又去村里了解了一下情况。村里说李娟和李红是远房亲戚,平时不大走动。李红在村里的口碑和风评不是很好,为人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经常和人吵架。今天为了两块钱的青菜和卖菜的吵,明天因为邻居家把车停在她家门口了就和邻居吵。老公更是极品,平时看着还像个正常人,一旦喝了酒就开始发酒疯。儿子没考上大学,在家啃了两年老,最近两年才勉强出来和老爸干干活。
李红提到了瓷砖质量问题,过了两天后也提交了一组照片,照片上是她家的厕所,瓷砖碎了一地,墙上的瓷砖也确实脱落了不少,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去年夏天,正是王松拿着榔头冲去她家砸瓷砖的时候拍的。
光看照片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滕烨心想着要不抽空去实地看一下。
李红却告诉他白天他们家没人,都要上班的。
滕烨想了想,和李红约了下班后的时间。
他不是毫无准备地就去了。带上梅子后他没有直奔李红家,而是先去接了个人。那人看上去和滕烨差不多大,亲切地称滕烨为老滕,滕烨叫他老兵,俩人很熟络。梅子诧异了,心里直犯嘀咕。老兵看看梅子,向梅子介绍自己。原来他是搞建筑检测的,是滕烨的邻居。
李红一直坚称瓷砖有质量问题,所以不肯支付货款。滕烨想着最好找一个这行的专家来实地勘探一下。委托鉴定机构呢太费时费力费钱,那到底找谁比较好呢?他一筹莫展,再加上李娟几乎天天雷打不动地来法庭讨钱,愁得他头发都要掉没了。
有一天下班回家,刚下电梯就看到对门的大门开着,里头传出来叮叮咚咚的响声。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出了电梯后直往自己家走。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突然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竟是老兵。
原来他对门那家房间里的地板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全冒泡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弄就把专门搞检测的老兵请上来看看,老兵一来就指出了问题的根源,可把他们高兴的。
滕烨突然灵光一闪,想请老兵帮自己一个忙。原以为老兵不愿意,毕竟业余的时间凭什么陪他这个邻居出去忙没有回报的事呢?可没想到老兵一口答应,说自己很乐意帮这个忙。
就这样,他们约好了下班后见,滕烨亲自开车去他单位接他。
……
李红下班回家的路上和一个同样开电瓶车的碰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大事,根本用不着报警这么严重。可李红不依不饶的,说自己的电瓶车头被撞坏了,非要对方赔她三百块钱修电瓶车,对方不愿意,无奈下只好报了警。交警来了,拍了照,做了个简单的笔录,判定是对方逆行负全责。这么一来,李红的腰挺得更直了,嗓门也更响了。对方不想与她再纠缠,就掏了三百块钱扔给她,走的时候愤愤地骂了一句:“当打发叫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