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凌厉剑气,裹挟着澎湃的真元汹涌而出,细细的柳枝绷得笔直,随即啪的一声,四散爆裂。
正前方的平静大湖,倏然被剑气割裂,左右分开,激起两道巨浪之墙。
巨浪卷起,发出轰然巨大的声响,冲上了左右湖岸,又缓缓退回湖中。被剑气割裂的湖面剧烈震荡了片刻,重新合拢,恢复了平静。
过了片刻,湖面上冒出个黑色的脑袋。
徐在安挣扎着探出水面,哀怨地看了纪瑶一眼,几步冲到岸边,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哇……”纪凌停下了拣鱼扔鱼的动作,在岸边呆立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拼命地鼓掌。
“好强的一剑!不愧是我姐!”
纪瑶站在原地,盯着自己手里残余的柳枝碎屑发了许久的呆,终于被纪凌的鼓掌声惊醒过来,
喃喃道,“这是我做的?”
她四处环顾,在树下找到了陆焕的身影,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
“这剑气……真是我挥出的?我也能使出这样的剑招?”
陆焕站在柳枝下,矜持负手,“摸到一两分门道了。”
带着几分狂喜,几分惊异,几分不敢相信,纪瑶呐呐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是你突破了自己的限制罢了。”陆焕扫了一眼岸边残余的剑气,“有时间说废话,不如多练五百次。好好的一招剑势,被你挥得软绵绵的,发挥不到两成威力。真遇了事,如何能保命?”
“是!我会好好练习的!”
纪瑶精神大振,信心百倍,又捡起一根细柳枝,摆好了姿势,正要开始练习,突然想起来一事,叫道,“对了,陆白,你还没告诉我,这剑招叫什么名字?”
“月下所创,剑招无名。”
陆焕对着满地的咸鱼,考虑了片刻,嘴角微微勾起,“就叫——‘咸鱼一刺’罢。 ”
纪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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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湖畔肉香四溢。
纪瑶姐弟俩坐在烤架旁,说说笑笑地进了晚食。
纪瑶今天心情极好,烧了热水,从收纳袋里掏出茶壶茶杯,连施了几个净尘诀,洗得里外干净锃亮,又取出十个灵石一两买来的极品洞庭云雾茶叶,泡好了一壶香茶,招呼湖边打坐的陆焕一起过来喝茶。
两人对坐在草地上,陆焕低头喝了口浓香四溢的灵茶。
瞥了眼对面的纪瑶,神色有些意外,“想不到你泡茶的手艺还不错。 ”
纪瑶笑眯眯捧着茶杯,眼睛弯成了月牙,“学过一点。学过一点。”
茶道么,现代白领装逼必备。
偏偏陆焕不给面子,又追问了句,“那以前叫你泡茶,你怎的都说不会?”
纪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咳了一声,“那个,以前,咱们不是不熟么。”
“徐兄,上岸喽!”纪凌准备好了饭食,站起身来,大声招呼湖水里扑腾着的徐在安上岸吃饭。
“今天已经抓了超过六十条鱼了!地上快要放不下了!”
徐在安却不知道今天脑子犯了什么病,杵在湖里,依旧坚决不上岸,并且大声要求纪凌不要影响他‘求心证道’。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夕阳挂在山头摇摇欲坠,漫天的莲花祥云早已散尽,北方天边的那道黑气却更加浓黑聚集,占据了半个天空,乌云翻滚,隐约有电光在浓云间闪过。
陆焕抬头瞄了眼天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啜了口茶。
纪瑶单手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电光闪烁的浓厚云层,“北边是不是有人在渡劫?看起来很凶险啊。”
纪凌在旁边插嘴,“陆哥说,北边有个坏人境界不够,强行结婴。”他看看天边电闪雷鸣,“看起来好不吉利的样子,陆哥,难道是结婴失败了?”
陆焕抬头看了眼天边,更正道,“劫雷初现,那人尚未开始冲击结婴。至于人品好坏,更是不知。陆某与此人素未谋面,不知其人品如何。”
“这样啊。”纪瑶看了看陆焕的脸色,“但你怎么看起来挺高兴的。”
陆焕端着茶杯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反问,“我有么?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很高兴。”
“有啊。”纪瑶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你的嘴角刚才微微上翘成这样。我觉得吧,心里应该笑得挺开心的。”
陆焕:”……”
纪瑶难得有机会吃到陆大佬的瓜,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找了个借口把纪凌赶远些,坐近陆焕身边,小声问,“没见过面,但彼此认识?北边那人曾经得罪过你?——得罪狠了?”
陆某啜了一口浓香四溢的极品灵茶,“与你无关。”
纪瑶想了想,指了指陆焕手里的茶杯。“我买的茶叶,茶壶,还有茶杯。”
陆焕:“……”
“我亲自烧的水,又亲手泡的茶。这辈子我只给我师尊泡过茶,小凌乌辛都没喝过。”
说完闭了嘴,乌亮的杏眸满怀期待地望着对面。
陆焕:“……行了。说与你便是。”
纪瑶立刻端端正正坐好,竖起耳朵听八卦。
陆焕放下手里的茶盏,思忖了片刻,忽然哑然失笑。
“你推测的倒也没错。陆某虽是修道中人,却也不能免俗。这么与你说罢。——从前,有个故人,在数十年前,与我的宗门前辈有了些恩怨尘缘,两边从此结下心结。如今见故人的子弟倒了霉,想起当年往事,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就这样?然后呢?”纪瑶失望地道,“语焉不详,什么也没说啊。”
“你知道这些就够了。此事涉及宗门,其他的,当真与你无关了。”
“那个,陆真人。”却是湖里的徐在安听了个七八分,远远接口,不确定地问,”真人,您说的那个故人,莫非是我们罗镜宗的前辈?所谓‘他的子弟倒了霉’……不会是我罢?”
陆焕无语地看了湖里的人影片刻,随手从地上折了根草茎,指尖轻轻一弹,笔直飞了出去。
“修行的时候,还能听得见旁人说话,还能分出心神胡思乱想。你就是这样求心证道的?”
徐在安只觉得眼前一花,额头已经挨了记重的,砰的往后栽倒,头下脚上地扎进了湖水里。
纪瑶把陆焕的话想了两三遍,渐渐从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品出几分寒意来。
“那个故人……“她谨慎地追问,”当年与你的宗门,结的恩怨不小吧?”
“是不小。”陆焕用碗盖拨了拨茶盏里的浮沫,冷淡地道,“危难之时,袖手旁观,结下生死之仇。”
第37章 二更(小修) 秘境洞天……
纪瑶琢磨了几遍话里的含义, 只觉得一股陌生的寒气从脊背往上涌,心里沉甸甸的。
“那,”她放轻声音, “心结一直都在?至今未解?”
“一直都在。解不了。”陆焕沉沉地道,“若不是当年……”
说到这里, 他倏然住了口, 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你腌制的咸鱼还有好些放在草地上, 四周烟熏火燎,处处烟尘,就不怕乌辛又吃吐了?还不快收进纪凌的收纳袋里, 免得白白浪费了许多力气。”
纪瑶坐在原地没动,安静了片刻,伸手拉了拉陆焕的衣袖。
“心结不解,易生心魔啊陆白。”
陆焕身形不动,狭长的眼角斜斜挑起,瞥了她一眼。
“纪瑶。”
“啊?”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勤修行,少说话。”
纪瑶人又不傻,陆大佬的言外之意, 就是话不投机,让她闭嘴, 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但她认识面前这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陆白的性子,向来把姿态端到了天上, 对队友能忍就忍, 不能忍就走。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怼回来,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越是反应激烈, 越显出在心头的分量。
纪瑶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思忖了半天,极谨慎地开口问了句,
“陆白,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这次渡劫失败,遭遇九重雷劫,到底是修为不够,还是心境有所亏损?该不会……和刚才提起的陈年心结有关吧。”
陆焕没有回答。
他只是倏然抬头,极锐利地扫了她一眼。
随即沉默地放下茶盏,沉默起身,拂袖而去。
“……”纪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是她预料到的反应了。
“哎,陆哥怎么突然走了?”纪凌刚才被纪瑶支去林子里捡烧火的细枝,抱着一堆柴火纳闷地走回来,“一壶茶还没喝完呢。”
纪瑶望着陆焕的背影,也没有说话。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猜测的话,他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
以大乘修为渡劫失败,被九重天雷差点劈成了焦炭,多半就是栽在这轻描淡写提起的陈年心结上面。
心结不解开,没准以后他会被雷再劈糊一次。
这次有系统帮忙定位,有乌辛靠着天赋异禀抗下最后一道雷劫,有作弊的七星聚灵阵,有纪凌在旁边帮手,种种凑到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人救回来了。
下次渡劫呢。
下次是不是还有同样的时机和运气,可以安然度过?
没有人知道。
……
陆焕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就绕过了半个大湖,沿着湖边小径,一路往北,径直走进了北部绵延起伏的山林之中。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
纪瑶嘱咐纪凌留在原地等他们,自己跟在陆焕身后进了野生山林,深一脚浅一脚地缀在后面。
暮光昏暗,已经不足以看清周围。还好她突破了金丹初期境界,神识增强许多,五感敏锐,不至于跟在后面走失。
但陆焕存心不想让她跟着,起先还沿着前人砍出的登山小径往山里走,走到后来,山路越走越偏,他索性越过荆棘,专捡藤蔓丛生的山野无路之处走去。
纪瑶始终跟在后面,无奈新换的衣摆实在太长,不时被地上的老树根绊住,再这样走上一时半刻,她就跟不住人了。
眼看着前方衣袂飘飘的修长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模糊在暮色里,纪瑶索性停了脚步,大喊,“陆白,回头看!”
陆焕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纪瑶指着山脚下的千倾碧波, “你看山下的那个湖,它的形状是个圆的!”
“……你觉得我不知道它是圆的?” 陆焕拂袖便往山上走。
“慢着,听我说完!”纪瑶大喊一声,“那湖是个圆的。所以,刚才从湖对面出发,你无论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到了最后,你都会来到这里!那么,这里就是你注定要走的路!”
陆焕脚下停顿,微微一哂。
“学了几分佛修皮毛,来与我打机锋?”
没什么笑意的笑容乍现即敛,他拢袖漠然道,“不过是个小小秘境罢了。只要我想,我可以在脚下凿出千百大路通衢,四处任我通行。”
“是!如果你想,你可以在脚下凿出千百条大路,四处任你通行。”
隔着十几丈距离,纪瑶继续大喊,“但是你凿了吗?你没有啊!所以你现在还是站在这儿了。”
陆焕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纪瑶拢着裙摆,加快速度,往山上攀登。
“你们这样的修道大能,自小信奉的便是逆流而上,与天争命。最大的毛病,便是自以为心随意动,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但事实真的如此么,不见得。”
她伸手一指脚底碧波万顷的平湖:
“我们抓杜康鱼时,有些鱼往这边跳,有些鱼往那边跳,但我们不在乎。因为今日逃脱的鱼,明日就会一网打尽。倘若真有个高高在上的天道,它看着世间的百万修士,岂不也是如同一只只的网中肥鱼?你自以为掌控全局,往这个方向挣扎,或是往那个方向挣扎,于天道来说,有何区别呢。”
陆焕冷笑一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辈修道之人,应该放弃挣扎,随波逐流?”
纪瑶:“不,我的意思是,随便挣扎,四处蹦跶。无论怎么挣扎,都可以。无论往哪个方向蹦跶,都是对的。”
她急骤地喘了口气,对高处的背影道,“人活一辈子,怎么活都行,功成名就也好,碌碌一生也好,平淡度日也好,都无所谓。最怕的是——看似平和恬淡,心如烈焰火炭。口不对心,行事纠结,修道大忌啊,陆白。”
陆焕蓦然转过身来,眸光犀利如刀,
“难道你自己行事做人,就能做到‘心口如一,从不纠结’?”
纪瑶喘匀了气,开始继续往山上爬,
“一开始不能,后来倒霉事遇到的太多,没时间纠结,慢慢去学,渐渐可以了!”
她终于爬到了山上,走近过去,站在陆焕的身侧。
“过去发生的事情,无论多么不痛快,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不要再纠结于过去,而是背起这些事,继续往前看,往前走。”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容易。“陆焕语气沉沉地道,“有些事太重,无法接受,更不能背负前行。——只能原地放下。”
他走出几步,站在一块突出山壁的巨石之上,冷眼看对面山峦。
此处的几座山峰呈手掌形状,围绕着一处深谷,山峰遥遥相对。几座山的风景此刻却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