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宾离席,宴会也很快散了,凌初和郑姿刚出电梯门来到楼下,一个人匆匆忙忙走过,要不是凌初眼疾手快把人扶住,险些和郑姿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穿着门童制服,一手拿着电话,忙不迭弯腰道歉。
“没关系,我也没事。”郑姿摆摆手。
门童吸吸鼻子,低头抹了把眼睛,道谢离开。
转身的时候露出侧脸,凌初感觉有些熟悉,还没想清在哪见过,先听到对方对着电话哭:“老大,你现在在家吗?家里的电话没人接,我担心奶奶出事,酒店离家太远,我怕赶不及回去,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现在就往回走。”
门童电话的质量不太好,依稀能听到对面人安抚应下的声音,凌初又眯眼看了会儿门童:“绿毛?”
门童似乎也习惯了这个称呼,转头看了眼凌初,抽噎着辨认一会儿,惊呼:“女流……姐!”
凌初顾不上跟他计较,问:“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绿毛抽噎着点点头:“嗯,我奶奶有时脑子糊涂,刚才没接电话,我担心她出事。”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可见是真的担心害怕,凌初拽住要走的易韶,对郑姿说:“舅妈你先回吧,这是……凌途的同学,他家里有点事,我和易韶送送他。”
郑姿刚才也听到了,没有反对,但担心她们两个女孩不安全,提出让司机送,凌初看绿毛着急,朝郑姿摆摆手,拉着易韶和绿毛直接跑了。
三人去停车场坐上车,按照绿毛给的路线往家里开。
绿毛道谢后坐在后座,焦急地扒着窗户看,没一会儿电话响了,他急忙接通:“老大,我奶奶怎么样?”
对面说了什么,应该是好消息,绿毛肉眼可见松懈下来。
“没事就好,我已经赶回去了。”两人说了几句,绿毛瞄了眼前面的凌初,鬼鬼祟祟捂着话筒,压低声音小声说:
“说实话,老大,流姐人挺好的,咱们虽然没有钱,但人穷不能志短。我打听过了,会所公关头牌一个月基础工资上万,就凭老大你这个资质,实在付不起房租,不行就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肉偿来凑。”
第47章
接到钱邓电话的时候, 谢诩正在学习,高考结束了,但他的考试还没有结束。
景城大学是全国知名的高校, 其中有一个特殊的班级——计算机实验班,又称极班,取自成语“登峰造极”。
从这一堪称狂傲的名称里就能窥得几分不同的意味。
极班的学生选拔极为严格, 只有数学、物理、以及信息学国家级及以上奥赛金牌获得者有资格直接入选。
其他人则需要参加二次选拔,二次选拔的资格也不是所有景城大学新生都有,起码要获得过省级以上竞赛一等奖,以及所在省(直辖市)的高考前三甲。
谢诩是这一届景城的理科高考状元, 高二时获得过省级数学竞赛一等奖,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错过了国家竞赛的考试。
所幸他还有参加二次考试的资格。
其实对去极班, 谢诩没有太多执念, 他这人性情有些寡淡, 或许幼时对所谓的父母有过些许期盼、失望,随着年岁增长, 也逐渐归于虚无。
如果不是钱邓一家帮助过他, 本人又太傻太真, 直楞的仿佛只有一根筋, 谢诩也不会把钱邓纳入自己人的范畴。
知道钱邓的奶奶可能出事,谢诩拿上钱邓为防万一留给他的钥匙,迅速换鞋出门, 打车来到他家开门查看。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老旧的电视机发出光亮,谢诩走进去, 看到钱奶奶正对着综艺节目哈哈笑。
两人交流后才知道, 原来是钱奶奶打扫屋子时不小心扯掉了电话线, 忙完又忘了安回去,才导致钱邓的电话打不通。
谢诩松了口气,又打给钱邓报平安,听到他的话后,眉头拢起,又极快松开,急忙问:“你……碰到凌初了?”
钱邓僵在后座,他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已经够小,可看着侧过头,眼皮耷拉着的凌初,忽然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他吸吸鼻子,僵硬地对着电话“嗯”了一声。
得到确认的一瞬间,谢诩心绪复杂,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那个老大,姐帮忙送我回来,马上就到了,先不聊了。”钱邓顶着凌初的死亡视线飞快说完这句话,迅速挂断,双手搭膝,低着头乖乖坐好。
易韶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道:“同学,能问你个问题吗?”
钱邓以为易韶在为自己解围,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人美心善,乖乖点了点头。
易韶瞥了眼凌初,坏笑着问:“为什么你管凌初叫流姐啊?”
钱邓:“!!!”
我和你无怨无仇……
钱邓眼珠子骨碌一转,灵机一动,朝凌初伸出一个拇指:“因为凌姐,牛!我这个人发音不标准‘l’‘n’不分。”
凌初:“……”
“噗。”易韶被逗得直乐,用手肘碰了碰凌初:“呦,没想到您的自我认知,和大众印象这么贴近。”
“……”
凌初现在有亿点点后悔帮钱邓了。
易韶这个混蛋还没说完,又问:“你是凌途的同学吗?你老大是谁呀?”
凌初呲牙阴笑,对着钱邓伸出大拇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钱邓恐惧地咽了咽口水:“没……”
“想好了再说啊。”易韶看一眼后视镜,意味深长道:“方向盘现在可在我手里。”
钱邓:“……”
嘤,奶奶,我想下车,好可怕呀~
迫于车内最高权力者的淫威,钱邓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顶着凌初如有实质的杀意,把她当初“调戏”小男生的事,原原本本兜了个底儿掉。
说完后,抱着“我看不见你,你就杀不死我”的阿Q想法,捂脸瘫在后座。
车内一片安静,易韶侧过头敲了敲方向盘:“你……”
凌初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开车不说话,说话不开车,走神一时爽,亲人愁断肠。”
“……”易韶怪声怪气地哼了下:“行,不开车的时候,咱们再聊聊你那位叫‘谢诩’的,被你调戏的清纯男高中生。”
“纠正一下。”钱邓弱弱举起手,忍不住插话:“我老大现在还不是凌姐的。”
“那个……当然了。”看两位大姐头脸色不对,他讪讪补充一句:“以后是不是,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凌初:“欠儿蹬,闭嘴吧!”
☆
把钱邓送到家,凌初本来想直接离开,钱邓猜测谢诩现在还在他家,为了老大,当然不能轻易把人放走。
于是眼珠子一转,抱紧弱小的自己:“姐,你能送我上楼吗?天黑了,我害怕。”
凌初冷笑了声:“是害怕被人套麻袋吧。”
“……”
为了老大的快乐,钱邓装聋继续说:“我奶奶说了,世道艰险,漂亮男孩出门在外要小心一点。”
“哦。”凌初冷漠脸:“那你一定很安全吧。”
钱邓:“……”
对不起了老大,别的都能忍,但颜值的委屈,我受不了!
“行了。”易韶趴在方向盘上都要笑疯了,推推凌初:“送送人家,万一又碰到个女流氓呢?有你在还能以毒攻毒。”
凌初:“……”
狗东西,拔刀吧!
她愤怒下车,跟着钱邓上楼。
钱邓家的小区十分老旧,楼道里的灯坏了,走廊上堆满了各楼层积攒的垃圾旧物,钱邓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提醒:“三楼捡了堆废弃金属,凌姐你走的时候小心点,别被金属片划伤了。”
凌初“嗯”了声,两人走到五楼,钱邓站在门口,挨个兜摸了摸,然后拽着红色的门童衣襟,露出一个尴尬中不失痴傻的笑。
“……”凌初直接伸手敲了敲门,门里传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
暖黄的灯光顺着缝隙泄出,在那之后,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身影,如画卷展开般徐徐现入凌初眼中。
半个月没见,他好像又高了些,凌初穿着高跟鞋也要微微仰视,少年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转瞬间又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惊艳。
穿着深蓝色礼服的女子站在门外,暖黄的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孔和肩颈上,于深陷的锁骨处积成一汪阴影,明暗交错的夜色柔化了她的神情,无端增了几分静谧的妩媚。
谢诩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慌乱地避开眼,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进来吧。”
凌初迈进屋中,谢诩泛红的右耳尽入她的眼底。
她走在前方,谢诩低头蹙了下眉,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俯身为她提起裙摆。
而站在门口的钱邓:“……”
我这么大个人,你们看不到吗?!
凌初本来想着既然来了,起码和长辈打个招呼,没想到钱奶奶看着电视睡着了,靠在沙发上轻轻打着鼾。
她和谢诩对视一眼,放缓脚步又走回门口,小声对钱邓说:“钱奶奶睡了,不打扰了,我们先走了。”
钱邓再三表示感谢,目送二人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走了好一会儿,谢诩一直没上前面来,凌初转过头,发现对方一手拽着她的裙摆,又盯着曳地的部分,手忙脚乱,眉头深皱,一副不知该如何既不影响她走路,又能避免裙子沾上灰土的苦恼样。
凌初低低笑出声,谢诩抬起头,看到她调笑的面容,羞恼地捏了捏发热的耳尖,若无其事般闲聊道:“你是在参加宴会的时候碰到了钱邓吗?”
“嗯。”凌初颔首:“你们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碰见钱邓,听出了你的声音。”
谢诩选择性记住了最后一句话,嘴角弯了弯。
他心情轻快地想要走上前,想起手里捏着凌初的裙摆,又讪讪地停了下来。
凌初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拉着他的手腕拽掉裙摆,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好了,就这么走吧。”
谢诩“哎”了一声:“裙子会脏的。”
“没关系。”凌初制止住他又要提起的动作:“反正也只能穿一回。”
谢诩没参加过宴会,但礼服只穿一回的规矩还是隐约知道一点,有些惋惜地回头看了看裙摆。
凌初看他一眼:“喜欢这条裙子?”
【是喜欢穿这条裙子的人。】
谢诩的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囫囵点了点头。
“嗨,多大点事。”凌初大度地一挥手,大方道:“我换下来之后放到你那里,你可以随便试穿,不用客气。”
谢诩:“……”
我是这么个喜欢吗?!
“……不用!”他咬着牙,气闷地挤出两个字,迈开步子走在前面,不想看那张可恶的脸。
“怎么了?”凌初耍完人开心极了,又贱兮兮地揪住谢诩后背的衣服,恍然大悟:“你是想穿给我看?”
说完又点点下巴,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谢诩:“……”
比厚颜无耻,十个现在的谢诩都比不上一个流姐。
他干脆闭上嘴,支楞着通红的耳根,一言不发。
老旧的小区里,蝉鸣交错,如乐符般短促响起,谢诩走在稍前的位置,慢慢走着,身后人传来的轻浅呼吸和微弱香气,仿佛在这静谧的夜被扩大。
心里有一处像是流入了汩汩温泉,谢诩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想要有一天,能和身边人十指交握,慢慢地,不被任何人打扰,一起如今日般走下去。
哔……哔……
两个又长又响的汽车鸣笛声打破了谢诩的幻想,他抿抿唇,两道明晃晃的车灯射了过来,谢诩转头看了眼凌初,身体侧了下,挡住直射的灯光,才抬起手半遮在自己眼前,去看是哪个不道德的车主。
杀千刀的电灯泡扒着车窗探出头,十分没有眼色对着她们喊:“老娘在这等你回家,你特爹在跟男人钻小巷子,凌初,你个狗日的也算个人?”
谢诩:“……”
凌初:“……”
凌初狠翻了个白眼,拉着谢诩把人塞进后座,自己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没好气道:“走了,回家!”
易韶毫无愧疚感,打量一眼谢诩,发动汽车,打弯掉头。
一路上但凡碰到红灯等待时,易韶的视线就往后座上飘,看的谢诩浑身不自在,那种“恶婆婆の凝视”的怪异感又上来了。
凌初警告地看了眼易韶,咳了两声,尝试闲聊:“绿毛家里……”
谢诩懂她的意思,点点头:“钱邓父母在他初中时出意外离世,做生意的本还没赚回来,外面欠着钱,钱奶奶掏空老本勉强还上一部分,没办法,又出去做家政赚钱。”
“因为上了年纪动作不灵活,有一次摔倒撞到了头,在那之后记性就不大好。”
凌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他打工是为了还债和给奶奶治病?”
“那倒不是。”谢诩顿了下,一脸胃疼道:“他们老家房子拆迁,拆迁款马上就到,钱邓说,他想在彻底成为拆二代前,享受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凌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