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窗外有雀儿叽叽喳喳了两下。
  去年冬日落在浅雨汀的山雀,俞姝早已让人放走了。
  雀儿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而她来了这位五爷身边一年了,终于也该走了。
  她垂着头,杜雾瞧着,小声问了一句。
  “娘子觉得这样行吗?是不是时间上有什么不妥?”
  俞姝抬头笑了笑。
  “没有不妥,就按照哥哥吩咐的来。”
  她看向暮哥儿,隐约可辨小人家圆滚的身子。
  也不知道许多年后,暮哥儿会否责怪她,就这样带着他离开了他的爹爹……
  思绪未落,外面突然有了男人的脚步声。
  杜雾连忙起身避去了一旁,俞姝还在方才的思绪里,听到脚步声,心下快跳了一下。
  五爷没有留意杜雾,只是问俞姝。
  “房中又闷了吗?怎么把门窗都打开了?”
  他说着,替她掩了窗子。
  “天冷了,小心着凉。”
  他又让杜雾下去,把门也关起来。
  俞姝看向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见他走到了床前,同暮哥儿打了个招呼。
  小儿认识爹爹了,见他来了便咯咯笑起来。
  五爷也笑起来,抱了儿子在怀里,转眼看到了俞姝。
  “阿姝怎么不坐下,站在那儿想什么呢?”
  他说着,拍了拍床边,“阿姝过来坐,我同你商量件事。”
  俞姝慢慢坐到了床边,“五爷说什么事?”
  “暮哥儿虽是你我心头的宝贝,但定国公府在朝堂上太过鲜花着锦,我想着委屈委屈暮哥儿,满月酒和百日宴只办一个,你看可好?”
  俞姝觉得好,点了点头,她亦不想有什么大排场。
  五爷又问,“那你觉得办哪个?办满月酒时日有些赶,要么百日宴?”
  这次俞姝没应下。
  按照哥哥的意思,等暮哥儿三月,她们母子就要走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这百日宴?
  她默默看了看五爷。
  “还是满月酒吧,早早办了,早早了事。”
  五爷笑起来,“这是个什么说法?什么叫了事?”
  他只是随口一问,俞姝却听得心头又跳了跳。
  她低了头,说她自己家乡甚少有办百日宴的,“都是满月酒。我想按照家乡的习俗来,五爷看行吗?”
  五爷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说好,揽了俞姝的肩头,让她倚在他肩上。
  “都依你。”
  俞姝安静地依在他的肩膀上,五爷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第67章 救出
  暮哥儿的满月酒。
  满朝来贺。
  小人儿穿着红色的小袍子,一本正经地见了人。
  所有宾客都来跟定国公夫妻道喜,气氛异常热闹,仿佛这孩子就是国公夫人宴夫人亲生的一样。
  而暮哥儿的娘亲俞姝,却根本没有出面,主动要求留在沁云居里。
  在外人看来,俞姝也只是个妾,孩子总是要叫正室夫人“母亲”的。
  她就算来了,也没有人会跟她多说一句。
  五爷心中本是喜庆,可在这般情形里,又不适了起来。
  正巧詹淑贤抱了暮哥儿,暮哥儿一进了她怀里,便哇哇哭了起来。
  五爷干脆让奶娘把暮哥儿抱走。
  “送他回沁云居。”
  男人说完,也起了身,请了安大老爷替他招待宾客,自己亦离了去。
  詹淑贤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在众人的目光中,大方的笑了笑。
  众宾客看着,眼神飘忽,但都没有多说什么。
  暮哥儿在半路上就睡着了,到了沁云居,奶娘将他抱下去睡觉。
  五爷摸了摸儿子,抬脚往正房里去。
  沁云居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远处锣鼓喧天,和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五爷看到了窗下支着脑袋的人,他撩了帘子进去,她孤零零的坐在窗边的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他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听到。
  五爷坐到了她身后,将人从后抱在了怀里,她才讶然回头。
  “五爷怎么回来了?”
  男人下巴蹭了蹭她的耳边,“回来看看你。”
  他问她,“一个人在窗下坐着,无趣吗?”
  “哪有什么无趣?五爷多虑了。”
  俞姝摇头,倒了碗茶水给他。
  他不喝,柔声在她耳边问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的手有些发凉,五爷放到手心里替她暖了暖。
  俞姝在这个问题中,微微垂了头。
  她方才在想,三月之后离开的情形……
  “胡思乱想一番罢了。”她道。
  五爷瞧了她一眼。
  显然不是。
  她一向警觉,胡思乱想的时候,怎么会连他进屋的脚步都没听见呢?
  可见在想什么深入的事。
  但她不肯同他说。
  她似乎,总有些事情不肯同他说。
  他瞧了她一阵,微微叹气,只能又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薛薇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站在门外回禀,道是秀淡来了,不仅如此,还带了其姐方秀浅,来给五爷和韩姨娘磕头道谢。
  当初,若不是俞姝给机会,秀淡不可能靠近五爷,又在那种情况下说出实情。而五爷没有罚她,反而让人将她姐姐从教坊司,转进了绣坊里。
  两人见了方家姐妹。
  秀淡的姐姐方秀浅与她相貌很是相似,但人更恬淡柔和。
  两人连番磕头道谢,方秀浅还拿出了自己在绣坊,为暮哥儿做的祈福绣囊。
  她有些局促,怕五爷和俞姝嫌弃。
  “是奴婢的一点心意,盼着哥儿万事顺遂,平安康健。”
  俞姝亲自收下了。
  方氏姐妹一阵动容。
  教坊司里那位师傅告老还乡,如果不是五爷及时派人过去,方秀浅此时,估计已经被送去了太监的私宅里了。
  这京城明里处处光鲜,人人亮丽,可这不过是晨起的日光照到的檐上一角罢了。
  光影之下,还有多少污糟和丑恶不为人知。
  俞姝感叹于方氏姐妹逃出一劫,五爷却问起了她们。
  “当时教坊司巴结的,是宫里的哪位内侍?”
  那位内侍并未正经开口,不过是多看了方秀浅几眼,夸赞了两句,教坊司就要把人送过去。
  可见这位内侍在宫中颇有地位。
  方氏姐妹不敢胡乱攀扯,之前一直都没有明说,如今五爷问了,方秀浅才开了口。
  说起这个名字,方秀浅还有些发抖,在她一直都记得,当时那太监看她的眼神。
  “是、是皇上身边的徐掌印。”
  五爷微怔,“封林?”
  能让教坊司如此急赤白脸讨好的,地位必然极高,但五爷着实没想到,竟然是皇上身边的掌印大太监封林。
  此人跟随皇上的时候最长,平日里多谦和有礼,读书识字不在话下,如若不然,前几年掌印空缺之时,皇上和钱太妃,与老国公和五爷商议的时候,也不会点了此人。
  五爷皱眉,没再多说什么,让方秀浅以后好生在绣坊做事。
  她虽是戴罪之身,但在绣坊里技艺精湛、手眼灵活,也能当上一二管事,彼时日子会好过的多。
  方秀浅再次磕头道谢,“回五爷,绣坊的师父正是看着奴婢做事还算稳妥,才允了奴婢今日出门。”
  比起从前在教坊司朝不保夕的日子,绣坊里不知道好过多少。
  两姐妹都红了眼眶。
  她们在这乱世里身如浮萍,漂泊了这么久,往后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俞姝听到哽咽之声,便让薛薇拿了帕子给两人。
  她问了个问题,“不知令尊当年所犯何罪?”
  两人说了。
  她们父亲乃是宁远知府,原本仕途也算顺畅,但是卷进了科举作弊案中,这才被抄家流放。
  方氏姐妹对于父亲的罪责,算是认了。
  “彼时作弊成风,爹确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招致事情败露,被朝廷惩处。”
  俞姝在此时,低声评了一句。
  “可是天下科举,不都是这样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考官,并不止方大人一人。”
  两姐妹在这话里都垂了头。
  天下科举早就乱象频生,方知府只是被抓成了典型,杀鸡儆猴罢了。
  方知府是被惩处了,这科举乱象有没有被止住,就不得而知了。
  五爷让两人走了,赏赐了些东西。
  只是那两人一走,他便叫了俞姝。
  “阿姝方才怎么想起替方知府说话?纵容作弊,他罪责不冤。”
  俞姝说确实不冤,“可是五爷有没有想过,也许方大人也想要科举的清明,只是凭他一己之力做不到罢了。”
  不光做不到,若是反抗,可能遍体鳞伤;那为什么不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俞姝喃喃,“这朝廷……”
  她没有说下去,拉了长长的尾音。
  五爷皱眉看向了她,“阿姝想说什么?”
  俞姝在他这句严肃的问话中笑了。
  她没有办法,在忠守朝廷的定国公面前说:“这朝廷,早就烂透了……”
  她说没什么,转身避开他的目光,要去看暮哥儿。
  可她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拉住了手。
  男人的手力道很重,拉扯着她不能前行。
  “五爷有什么事?”
  她问他。
  五爷没有开口回应,只是默默看着她。
  她对朝廷的态度,始终是那么的反感,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五爷将她拉到了身边来,她显然是不愿的,道,“我听着暮哥儿醒了,过去看看孩子。”
  “他没醒。”五爷点破了俞姝,“坐下同我说会话。”
  俞姝笑了笑,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坐下,只是站着同他玩笑,“我同五爷每日都能见到,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着笑着,五爷却一点都不想笑,见她还不肯坐下;他拉着她的手,她也只有向外的力道;他干脆长臂一伸,将人拦腰抱到了身上。
  俞姝睁大眼睛去看他,隐约可见男人刚毅的面容。
  她推他,男人精壮的手臂似天柱一般不动如山。
  “五爷做什么?”俞姝不悦。
  男人用臂膀圈着她,不许她离开。
  他看住她的神情,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阿姝的父母亲族里,如今在世的还有几人?”
  她从前只说父母都没了,兄弟姐妹里只有一个长兄,失踪之后完全没有踪迹。
  除此之外的其他亲族,她一次也没提过。
  他这般问了她,想知道是不是她的亲族之中,也有似方知府一般的遭遇。
  他看住她,俞姝却笑起来。
  “五爷怎么想到问这些?我随着爹娘外出做生意,老家甚少回了,同族里的人并不相熟,甚至都记不住了。”
  五爷却越发握住她纤细的手臂,盯住了她。
  “是吗?”
  她说“是”,神色很平淡。
  五爷抿了抿嘴,又放缓了声音同她道。
  “我想着,你以后是我的妻,若是你族中有亲眷曾陷入冤案,大可以将旧事翻出来重审。”
  若是把冤屈平了,她心中的不平是不是也能平了?
  俞姝在这话里,越发想笑。
  “那若是我亲眷真的犯了罪责,没法平反呢?”
  五爷皱眉,握了她的肩头,“所以,你亲族到底曾出过什么事?”
  俞姝笑得不行,目光向着远处看去。
  “哪有什么事?我们不过是乡野小民罢了,上没有恩泽,下没有冤屈。五爷想多了。”
  她家因为贡桃出事,不过是五族被灭罢了。
  她没有冤屈。
  她只有仇恨!
  但这些,都与定国公詹五爷没有关系。
  定国公府还是皇恩泽陂的第一公府,而定国公詹五爷本人,也是攘外安内的第一忠臣。
  庭院里秋风阵阵,扫着初初落下的落叶。
  她说五爷想多了。
  “我父母亲族并没有什么冤屈,今日只是听闻方知府的事情,稍有些感概罢了,五爷不必当做一回事。”
  其在这时,暮哥儿在厢房里哇哇哭了两声,俞姝从男人怀里挣了出来,看暮哥儿去了。
  她离了去,怀里空落落的。
  可她在他怀中之时,也全无亲近亲密。
  不是她说得那样。
  她偷偷地藏了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她一个字都不肯说与外人。
  而他对她,也是外人。
  ……
  满月酒宴结束,定国公府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但五爷看着枕边人,她明明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可莫名地,他心里不适。
  她真的就一点都不肯同他说一说吗?
  他旁敲侧击了几次,而她明明听懂了,却都当作没听懂,岔开了去。
  五爷不问了,抱着暮哥儿在怀里。
  小人儿眯着眼睛犯困,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凑,仿佛他是他亲爱的娘亲。
  可惜他不是,暮哥儿小眉头一皱,哭了起来。
  奶娘过来,被五爷撵了下去。
  俞姝也走过来,五爷侧过身不理会。
  俞姝抱了个空,倒是男人拍了拍怀中的小儿,沉着声音同小儿道。
  “莫要再哭了,爹爹抱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这世间,只有爹爹最与你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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