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法采
时间:2021-09-14 10:54:20

  直到她回过神来,用她不太灵光的眼睛看了看他。
  “冷了吗?回房吗?”他问她。
  她点了点头。
  ……
  又过了一日,早间一场雨,已将午门外的斩台下的血洗净了。
  京城里似乎忘记了掌印大太监被问斩的事情,只剩下节庆的忙碌。
  下元节。
  不比上元节天官赐福、花灯满街的热闹,中元节地官赦罪、平和肃穆的安详,下元节水官解厄,人们更加忙碌而虔诚地祈祷着厄运离开。
  五爷抱了暮哥儿在怀里。
  暮哥儿因为娘亲两日都不理他了,就算张着小手到娘亲脸前,娘亲都像他的木头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人儿委屈坏了,贴在爹爹胸口,咿呀着,仿佛跟爹爹说娘亲变成木头人了,请爹爹快快想办法。
  五爷瞧着小儿,和小儿的娘亲,带着母子二人上了街。
  五爷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牵着俞姝的手。
  一家三口都穿着寻常衣裳,同街上的百姓人家,没有任何区别。
  “去附近的道观转转吧。”
  道观里有道士画解厄符,人多极了,但也要更加热闹一些。
  五爷问了俞姝,她点了点头。
  在道庙里祈福的什么人都有。
  俞姝险些被几个书生撞上,书生跟她道歉,又转头和同伴说话。
  “明岁春闱,我觉得我能中。”
  “呀,这么胸有成竹?”
  书生说是,嘿嘿笑起来,“方才抽了个上上签!”
  他说要是能中了春闱,他也算终于将十年寒窗苦读熬出了头。
  “我也不求旁的,能外放做个知县知府便是极好,做实事,为百姓谋福祉,是咱们读书人心中所愿!眼下战火未平,战乱之地百废待兴,就等着咱们去安抚百姓,为他们重建家园!”
  几个书生都道是,纷纷说着自己的抱负。
  俞姝恍惚听了几句,进入殿内上香的时候,等在了几个妇人后面。
  这几个妇人都是行伍人家的妇人,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都在军中效力。
  她们手中阔绰一些,上了重香,还捐了大笔的香油钱。
  其中一个老妇人道,“不论旁的,只求我儿我孙都能平平安安,早日平息战乱,早日凯旋而归。”
  俞姝在她们之后也上了香。
  她看着前面的妇人们的重香,像是被香熏到了眼睛。
  酸疼。
  ……
  暮哥儿就没见过这么多人,眼睛咕噜噜转着看人,不一会就把自己看累了,窝在五爷怀里睡着了。
  五爷低头亲了亲儿子,又问身边的女子。
  “阿姝祈了什么福?”
  俞姝没回答,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祈福上香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该祈什么福?
  祈祷她哥哥的造反顺利,将这朝廷踏平吗?
  若是神明应了她的愿望,又怎么完成这千千万万其他百姓的愿望?
  他们不想要反贼作乱,他们只想要安详和平。
  俞姝不愿再在这里停留下去,离开了。
  但甫一回到家中,五爷这边得了虞城来的消息。
  穆行州来报,“五爷,俞厉被李榭派人刺杀,虽无性命之忧,但被砍伤了腿。”
  俞姝没有得到哥哥的消息,可见哥哥根本不想告诉她。
  她听到五爷这边的信,忽然心跳砰砰。
  “真没有性命之忧?”
  五爷看了她一眼让她不要急。
  穆行州说确实没有。
  “伤势不是很严重,刺杀的人已被解决。只不过李榭这厮,不敢同俞军正面对抗,便用这些邪门歪道。有道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那李榭让人来回刺杀虞城王十数次,终于被得逞了一回。幸好没出大事。”
  人没事,五爷拍了拍俞姝。
  “别担心了。”
  可俞姝却在这时,低声问了一句话。
  “是不是,我把哥哥架在火上烤了?”
  以他的性子,他可能不会想做什么反王,如果他不是反王,自然也不会有人日日夜夜地盯着他。
  李榭盯着他,朝廷盯着他,朝廷也盯着他。
  若是那一天哥哥造反未成,却战死沙场呢?
  俞姝从前,一直都以为他们是走投无路了,才被迫造反的。
  现在呢?
  俞姝再次站在了庭院里,仰头看向高阔的秋日天空,眩晕起来。
  五爷担忧地陪在她身边。
  暮哥儿不知怎么哭了起来,奶娘哄不好他了,只能抱过来寻爹娘。
  穆行州不知何时走了,庭院里,只剩下男人抱着儿子轻轻拍着哄着。
  秋风吹来清凉,吹得廊下缠绕的青藤簌簌作响。
  俞姝看向廊下的男人和孩子,那父子二人竟然都朝她看了过来。
  俞姝心头一疼,眼眶滚烫发酸。
  她走上了前去。
  五爷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哑声开了口。
  “五爷,如果俞军同意招安,朝廷能妥善安置他们吗?”
  五爷在这一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第77章 前夕
  同意招安。
  詹司柏想过这一天回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如果朝廷可以顺利招安俞厉,朝廷获得大片秦地土地的同时,也会把一定的自治权留给俞厉。
  他仍会是王,是朝廷赐号的异姓王,仍然留在他的地盘,与朝廷的关系,比藩王与朝廷更高。
  自古以来的招安都是这般,不会分割而制,不然就不是招安,而是再次逼反。
  五爷把这些情况同俞姝一一说了。
  俞姝都懂,除了要向朝廷低头、俯首称臣以外,其他都已经是最好。
  她还有些恍惚,在封林一事告破之前,她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跟朝廷俯首称臣的一天。
  可人生在世,不是横冲直撞总有好结果的,大多的人都只能死在头破血流的路上,之有极少的人才能见到道路尽头的光明。
  人总要学着妥协。
  以现在的姿态招安,可能是哥哥招安的最好时机。
  俞姝在五爷的话里,缓缓点了点头。
  男人揽了她的肩膀,“上次我跟你兄长见面的遍州,便是一个甚好的招安之地,双方皆陈兵于往水两岸,朝廷过桥招安,完成之后,俞地便可纳入朝廷了。”
  他跟她说了说遍州的情形,说到湖泊,还提及自己在湖泊边买下一个山庄。
  “唤作崖苑,距离湖泊很近,崖上风光宜人,到时候咱们可以提前过去,在附近转一转。”
  俞姝说好,“我想提前见一下哥哥,让暮哥儿见一见舅舅。”
  若能确定招安,五爷带着俞姝和暮哥儿先去见俞厉一番,也没什么不可。
  “都依你。”他捏了捏俞姝的肩头。
  男人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似比暮哥儿刚出生那会,他还要高兴的多。
  她仰起头看他,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她的视线里越发清晰了。
  “五爷就这么高兴?”
  五爷说是,低头看了一眼小娘子。
  “解决了你哥哥的事情,阿姝也该对我好些了,莫要整日里正眼都不给一下。”
  他说得委屈,俞姝听着笑了一声。
  “不给五爷正眼,难道不是因为我眼睛不好吗?五爷想多了吧。”
  她近来已少有这般说笑的时候。
  五爷看过去,她眉间不知何时舒展开来,眉头微微挑着,透着些许懒散,一双眼睛垂三分睁七分,散着浅淡柔和的笑意。
  五爷一下就看住了。
  “怎么还不承认了?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你跟我甩脸色,连暮哥儿都能瞧出来的。”
  五爷莫名地就想到了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是该要命……该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现今想到她彼时说得这句话,他仍然会心头刺痛一下。
  “他们所有人”也包括他吧?
  幸好,幸好,是封林一人作恶,将“他们所有人”,从她的仇恨中移了出来。
  念及此,男人还真有点委屈了。
  他握了她的肩膀,让她仰头看过来。
  “我原想着,我们有了孩子之后,你会对我好些,后来有了暮哥儿,却只见你对他温柔呵护,对我未见有什么好的时候……若说之前诸事未曾平顺,你对我不好也情有可原,但如今万事俱备,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番?”
  俞姝被他扳着肩头,不得不看向他的眼睛。
  她瞧不清楚,但在这话里,却听出了满满的委屈。
  她一直一直都抗拒他,一直一直没把他当过她的枕边人。
  她想她总会走的,心动的越多,割开时候便少不了痛。
  但这世间的事情,总不是她说怎样就怎样的。
  幸而一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渐渐被男人扬鞭打马,一点点踏平了。
  俞姝心头软了几分,但嘴上仍是道。
  “五爷让我怎么补偿?我哥哥拿下了秦地的一半城池,若是真的招安成了,这些城池都拱手送给五爷了,这还不算补偿?要我说,五爷该补偿我才是。”
  她嘴硬,一副被五爷算计了去的样子。
  五爷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邪门歪理……”
  他箍了她的腰,那腰纤细柔韧。
  她在他的掌下轻呼了一声。
  男人低头到了她耳边。
  “若我说,你我都该补偿暮哥儿才是。”
  俞姝侧过头,恰擦到男人的唇边
  他湿热的呼吸蹿进她耳朵里。
  “阿姝,我们补偿暮哥儿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俞姝睁大了眼睛。
  她就该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天还没黑,男人已将她抱起了,向着床榻走去。
  “五爷,天还亮着,暮哥儿一会醒了还要过来……”
  但男人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你说让我补偿你的。”
  俞姝气得揪住了他的领子,他越发笑起来。
  “阿姝莫揪着领子,一会整件锦袍都给你。”
  床帐被他反手放了下来。
  帐内不似之前那般昏暗,反而在零散投入室内的光线里,一派和暖昏黄的景象。
  男人将门窗都关了起来,进了帐中,如方才所言,抽开腰封,将锦袍送给了俞姝……
  帐内温暖如春,毫无秋日的冷清寒气。
  他时而急时而缓,急的时候,令人浑身发酸,如被海浪所淘,可若是缓了下来,又似海风吹着风沙,风沙摩擦的人半身酸软发痒。
  俞姝请他快些,他恍若未闻,她着急起来。
  “暮哥儿要来了……”
  五爷大掌撑起她的后背,与她更加贴合,探身在她耳边。
  “阿姝,集中精力,莫要想那些旁的……”
  他急促起来。
  俞姝头昏脑涨,再顾不得旁的了,待到回过神来,已经事毕。
  她被男人卷在被子里,外面有了暮哥儿不依不饶的哭声。
  “这小儿,嗓门忒般大,奶娘也哄不好他。”
  五爷无奈又好笑,瞧了一眼卷在被子里的人,道,“我去把暮哥儿抱进来。”
  俞姝脸都红了。
  幸亏暮哥儿还小,不然,她怎么解释?
  ……
  俞姝亲自修书一封,给哥哥送了过去。
  是否同意招安,最后看的还是哥哥的意思。
  当天晚上,暮哥儿想要跟爹娘一起睡。
  爹娘之间的气氛,和前些日比仿佛不一样了,他小人家说不出来,但还是能感觉到的。
  五爷拍着他睡了,却又偷偷让奶娘将他抱走了。
  奶娘来抱暮哥儿的时候,眼神都不好意思朝着俞姝看去。
  俞姝纵然瞧不清楚,也感受的到她的目光。
  她脸色红的不行,五爷笑而不语,她瞪了男人一眼。
  只是一连闹了两场,翌日俞姝竟没能起的了床。
  她浑身发软起来,五爷还以为闹得太过了,急忙请了大夫。
  大夫瞧了瞧,说没什么大事。
  “如夫人这是心中郁结多年之气,散了。人靠着这口气撑了许久,突然散了,自然是要病了。”
  五爷这才明白了缘故。
  一直都是恨意在支撑着她一步步于乱世里清醒坚定地走着,但恨意消散了,她一时间找不到了那股劲儿。
  但总能有什么替代仇恨,让人活的更好,比如这人间至纯至真的温情。
  他半抱了她,亲自给她为了药,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阿姝要快点好起来,咱们的事情还多着呢。今年的事,明年的事,还有这一辈子的事。”
  俞姝在这话里,倚在他怀中,向他看了过去。
  她心头微起波澜,又渐渐平静下去。
  她微微笑着,同他说,“好。”
  *
  定国公府另一边。
  詹淑贤也听说了五爷和韩姨娘近来形影不离,她实在不明白一个盲女有什么好的。
  也就五爷会把盲女当个宝吧?
  可再当个宝又能怎么样?这国公夫人的位置,盲女也未必坐的上来。
  她这两日有同穆行州说了两回话,她言语暗含鼓励,穆行州从起初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逐渐到能同她对视一息了。
  詹淑贤不由得感叹,“他还是那少年脾性,只是我却不能等这么久了,娘又开始催我去京郊别院,给韩姨娘腾地方了。”
  丫鬟俞姝问她,“那大小姐怎么办?”
  俞姝心想,要是想让穆行州走到大小姐想得那一步,少说还得一年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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