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岁的年轻女性,轻轻弯腰,朝他伸出了纤细的手掌。公馆的灯光暖洋洋的,从落地玻璃窗里透出来,将她的肌肤照的清透晶莹。炭治郎看见她发间别了一朵仿制的丝绢玫瑰,艳红的一点,像黑夜里的一颗火。
“没…没事……”炭治郎张了张口,有点语无伦次。
说实话,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先前在浅草的匆匆一瞥是一回事,现在这么近地查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过去他以为镇上富户家的千金们便应该算是美丽的了——她们有教养,有家财,亦有闲心去雇佣梳匠替自己编发,这小小的精致已经足以叫镇上和村子里的男人觉得别出心裁、眼前一亮。但如今看来,没人可以与面前的女子相比。
不,最美的还是他的妹妹。在炭治郎心里,妹妹祢豆子永远是最漂亮最可爱的那个。
炭治郎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抛在脑后。想起自己的来意,炭治郎不顾地上的灰尘,径直地跪坐着,恭恭敬敬地说:“优娜小姐!请离开无——不,那个叫做月彦的男人!他很危险!”
优娜闻言,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进来喝杯茶吧?”
炭治郎愣了下,可面前的女子已经起了身,朝着公馆的门走去了。炭治郎连忙也站起来,背紧了身上的箱子,急匆匆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不管怎么说,她还平安地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会客厅里的留声机正在唱歌,悠悠扬扬的西洋歌曲尽是让人听不懂的词。头顶的叶片电扇嗡嗡地转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磨砂的花瓣灯罩,在墙角打下一片花开似的绚烂色彩。
炭治郎一走进这间会客厅,人便有点吓住了。
虽然知道大城市已经繁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他没想过有钱人家的生活已经彻底是另一种方式了——
那个,那个是叫做沙发吧?坐在上面会不舒服吗?为什么有人在唱歌?是哪里发出来的?啊墙角那个是钟!这个他还是很了解的,毕竟在老家那边就见过了。
炭治郎左右看看,心底有些忐忑。
在家族惨遭不幸之前,他一直生活在深山之中。加入鬼杀队之后,他大多时候也在山间村镇执行任务。他的生活很传统,仔细想想,大概与往前数十年的江户时代生活习惯相同。
陡然进入这富丽堂皇的宇喜多家,他是真的被震到了。
优娜给他倒了一杯茶,说:“年轻人,请坐吧。”
炭治郎不仅不敢坐下,他甚至不敢动。他总觉得自己每天东奔西跑,衣服上沾满了灰尘。这沙发上铺着一块白色的蕾丝勾边布,他这一屁股下去怕是会印上好大一圈黑印子——那也未免太失礼了!
“那个……”炭治郎偷眼看沙发。
“请坐吧,来了就是客人。”优娜很客气地说,“我还想好好问问你和月彦的事情呢。”
女子的神态很温和,这样的人,大概是很少生气的——至少不会为了沙发被弄脏而生气。炭治郎深呼了一口气,先重重地鞠躬,说了声“谢谢您”,这才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试着喝了口茶,味道很香,大概是什么西洋来的东西吧。
“优娜小姐……”他刚开了个口想说无惨的事情,一碟蛋糕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炭治郎不好意思拒绝,连忙接过来,想说的话又变成了“谢谢”。
他用勺子挖了一口送入嘴边,甜滋滋的奶油就在口腔里化开了,绵软的像云似的。他眼睛一亮,暗暗觉得不可思议,问道:“这个叫什么?”
等以后祢豆子变回人类后,一定要让她也试试看。
“啊,这个是红奶油蛋糕。”
“奶……油…?”炭治郎头顶冒出好几个问号。
“对,奶油蛋糕。”优娜看他发傻,抿唇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年吃东西时新奇又满足的样子,她就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想多往他嘴里塞点东西。
炭治郎咽下了喉中的食物,终于打定主意开口了:“优娜小姐,那个叫做月彦的男人很危险,请你离开他吧。”
优娜有些疑惑:“危险……?是什么意思呢?”
优娜身后的女仆也很奇怪:“月彦先生怎么会危险呢?他又温柔又有风度,对谁都很客气礼貌。家境优越,富有学识,连侯爵阁下都很满意他呢!”
炭治郎听了,险些咬到舌头。
“那个、那个,虽然很突然,但是,我得说,”炭治郎很紧张,他实在很少有和这样的女性说话的经验,“其实,那个月彦——他,他是一个鬼……”
房间里的女仆们面面相觑。
沉默。沉默。
沉默。
旋即,女仆们一起发出了清凌凌的笑声,嘻嘻哈哈的。
“什么嘛!月彦先生是鬼?那就是偷走大小姐的心的鬼啦~”
“如果鬼都像月彦先生这样英俊温柔的话,那我也想变成鬼啊!”
就连优娜,也露出了面对孩童胡闹似的无奈表情:“呀,这个…我就当做玩笑话吧。”
炭治郎:……
他该怎么和她们解释呢?怎样让她们相信,那个看上去像个完美好男人的月彦,其实是杀人无数的恶鬼,鬼舞辻无惨?——不,她们可能根本不知道世界上确实存在着“鬼”这种东西。
炭治郎头都大了。“优娜小姐,你还记得浅草街上的骚乱吗?”炭治郎比划说。
“啊,有点印象。”优娜想起来了,她和月彦遇见这少年后,街道上就有个人不知是醉了、还是发病
了,竟然疯疯癫癫地闹起来,导致围观的人群堵塞的水泄不通。
“那个人之所以忽然发狂,就是因为月彦将他变成了鬼。”炭治郎认认真真地说,“鬼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优娜小姐留在鬼的身旁,也许哪一天就会受到伤害。”
静。
静。
静。
女仆们再度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是那个吧!最近在上映的映画电影?有声音的那个!叫做《雪原之鬼》!没想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子也会看电影呀?”
“可是映画电影到底和真的世界不一样呀……”
“也许看的是净琉璃歌舞剧,不是电影哦!”
炭治郎:???电影是什么?
不,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根本没人相信他说的话啊!既不相信月彦是鬼,也不相信鬼这种东西的存在!
炭治郎正在头大,会客室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下仆匆匆跑过来,在门边探头,说:“大小姐,侯爵阁下回来了!”
优娜怔了下,有些抱歉地对炭治郎说:“抱歉,年轻人。我的叔叔比较厌生,你不能留在这里了。”说完,她叮嘱身后的女仆,“章子,把这个孩子送到侧门那里去。”
炭治郎不明觉厉,但他猜到了,现在的他不便再留在这里。
眼看着女仆章子已经推开了门,催促他走,炭治郎站起来,很紧张地说:“拜托了,优娜小姐,请您务必离开月彦。”
优娜露出了淡淡的、无奈的微笑,看起来,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炭治郎看到她那无奈的笑,就知道自己的劝说没效果。他一个头两个大,但隔着走廊,已经能听到公馆的铁栅门嘎吱开启,有佣人在讨论“侯爵阁下”什么的,他可不敢再留在这里了,只能跟着女仆章子往外走去。
“等一下,”优娜忽然喊住了他。
“……啊?”炭治郎顿住脚步,回过头。
“嘴边的奶油没有擦干净呢。”她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丝绸手帕,慢慢地擦拭去了少年嘴唇边的甜品遗渍。
炭治郎愣住了。
手帕慢悠悠地在他嘴角打转,不知道是女子的手,还是手帕上的幽幽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这让炭治郎的喉头微微一动,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这样…温柔美丽的人…
却成为了鬼舞辻无惨的猎物。
“好了。”她擦拭干净了少年的嘴角,收起手帕,笑着说,“该走了。”
“好了傻小子,别看啦!”女仆章子不客气地揪住了炭治郎的衣领,拖着他朝侧门走去,“快点走啦,叫侯爵阁下看到你,可是会被送到警察那里去的!”
炭治郎走的跌跌撞撞,眼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公馆、悠悠歌唱的留声机,还有那驻足的洋装美人都要从眼前褪去,就像一个偶尔闯入的幻梦一般谢幕告辞,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优娜小姐——”站在门前,他紧张地说,“那个,我,我叫做灶门炭治郎——”
隔着走廊,女子遥遥地点头。
炭治郎舒然一笑,还想说什么,却被章子无情地拖走了。
“不要痴心妄想啦!”章子说,“大小姐迟早会嫁给月彦先生的!”
</>◎作者有话说:
无惨:?(*平安时代粗口*
第137章 137
炭治郎并没有彻底地离开宇喜多家。
一想到无惨随时可能会回到这里,将那位毫无防备的大小姐杀死或者吃掉,他的脚步就像生了根似的,始终在附近徘徊。
这些天里,他的三餐就用最简单的来打发——街边的乌冬面和荞麦面,或者紫菜饭团这些东西,夜晚则随便找地方投宿。
鬼舞辻无惨就在眼前,他怎么可以离开呢?
但是,宇喜多家的公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去的地方。一连数日,他都只是远远地在巷子一角眺望公馆的大门,那罗马使女的雕塑看久了,也不会令他面红心跳了。
终于有一天——
当炭治郎捧着饭团,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周边往来的人时,公馆的大门敞开了。那位美丽的大小姐与几个年轻的女伴一道走了出来。那是几个摩登女郎,戴着钟形帽与宽边帽的背影活像枝头一簇热闹的樱花。
“司机还没来呢!早知道就再坐一会儿了。”
“听我说啊,银座新开的那个剧场特别有意思哦……”
“啊,真是的,剧场很无聊!”
从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来,那是几位华族的小姐们,相约一道出门游玩。而这之中,最为令人瞩目的当属那位拥有蓝钻色眼眸的年轻女子了。她盈盈一笑的样子,可真是令周围的人都失色了。
她原本正与女伴们说着什么,偶尔抬眼,看见对面巷口低矮的墙壁上竟然坐着一个红发的少年,她愣了愣,便对身旁的女伴说:“啊……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天有些事情要做。”
“诶诶?”女伴们发出了惊诧的声音,“优娜,不一起去银座了吗?”
“抱歉。”她已经快步离开了。
轿车在公馆门口停下,年轻的小姐们面面相觑,旋即便叽叽喳喳地谈笑着坐入了车中。车辆启动开走,而优娜则走向了那红发的少年。
“炭治郎,”她抬起帽缘的黑纱,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坐在墙头的灶门炭治郎一惊。
看到她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一瞬,炭治郎已经有些紧张了。一瞬间,那些来到大城市后所听到的新派词语便纷纷涌入了脑海——所谓的“淑女”,所谓的“红奶油蛋糕”、所谓的“电影”,全都乱七八糟地冒了出来。
“啊,我……”炭治郎眨了眨眼睛,放下咬了一半的饭团,说,“我…在堤防那个叫月彦的男人。我怕他再回来伤害优娜小姐。”
优娜看一眼他手里可怜巴巴的寒酸饭团,问:“为了保护我,所以饥一顿饱一顿、不眠不休地待在这里吗?”她叹了口气,一副拿闹脾气的孩子没办法的样子,“你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吧?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哦,不然对身体可不好。”
炭治郎闻言,竟然有脸红的冲动。她是在关心自己
吧?
但是,把自己当做孩子来关系——总感觉怪怪的。
“我可不是什么孩子啊……”炭治郎握紧了手里的饭团,“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是负责养家的那一个。”
“养家?”优娜有些惊奇,“你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要怎么养家呢?”
“啊,这个,”炭治郎比比划划,解释说,“我家世代都是治炭的,我负责卖炭。此外,我还会割草和打樵,总之什么都会做一点。”
一想起从前和家人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炭治郎的眼底有微微的光亮。
“卖炭……”宇喜多家的小姐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对哦,许多人需要炭。难怪你叫做炭治郎呢。”
“我还会养兔子——编织也会一点,是跟着妹妹和母亲学的。”炭治郎掰着手指说,“因为兔子的绒毛可以卖钱,所以我家从前也养过一阵子兔子来补贴家里……”
“那,现在呢?”优娜打量着炭治郎的装束,“现在的炭治郎还在卖炭吗?”
炭治郎脸上的笑微微凝住了。
现在的他,当然不是从前那个卖炭的少年了。家人都已经不在了,自然也没有人需要他徒步穿过被雪覆盖的大山去卖炭养活了。如今,他穿着鬼杀队的制服,佩着用来割下恶鬼的日轮刀,成为了一个猎鬼人。
炭治郎久久没回答,优娜微微歪头,面上有惑意。她猜自己也许问到了这孩子的伤心处,便小声说:“抱歉……”
话音未落,优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洪亮的中年男子之声:“优娜,这个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