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墨说这两天右边的胎动少了,她紧张,一紧张就哭,哭得厉害脸就肿了,体重增幅正常。
秦甦这几天情绪波动得吓人,吃吃饭眼泪就流下来了。
石墨告假,在家陪秦甦,跟那只突然不闹天宫的小猴子说话,贴着它的位置给它放广播胎教。之前抹妊娠油,小猴子是最常跟他互动的宝宝,就连他也感觉这几天没了互动。
他安慰秦甦说,它可能学会文静了。秦甦百度胎动减少,百度出一堆绝望的东西,跑去医院,医生让她观察几天。然后,这几天她就开始陷入“等死”的状态。
胎动多少不是主要,主要是规律。
之前很规律,右边闹腾左边安静,两只作息规律,疯动的时间也可摸循。
秦甦都大概数数,这几天她数的很认真,买了两把瓜子,西瓜子是左边儿子,南瓜子是右边猴子,动一下就搁盘子里一颗,早晚各数一小时,还控制变量,数的时候给播放同一期节目,国家地理北京□□那期听了一个礼拜。
潘羽织送奶粉这天早上,两只袋鼠打了一架,石墨隔着肚皮观摩了一整场左右互搏。秦甦抱着肚子不堪忍受,自称像在弹棉花。
只是两只打完架,右边那只一上午都没什么动静了。她一边吃一边等,就左边那个还动动,右边安静得像睡着了。
她抱着肚子坐在沙发,潘羽织和石墨摆放奶粉,一脸忧郁。
潘羽织记性好,爱八卦,石墨班上谁的感情史都能八卦上两句,她嘻嘻哈哈地问石墨,你知道你们班那个柏树姗移民了吗?
石墨“嗯”了一声。一边看英文一边用纸条写下食用方法和用量,贴在罐子上,防止陆女士看不懂。
他们俩还在说什么,但秦甦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了。
血雨腥风与她无关,她只想肚子里的小猴子给她点回应。
待潘羽织确认秦甦情绪是她无法捋顺的,拍拍石墨的肩,赶紧撤退了。
双胞妈妈属于高危妊娠范畴,新生儿一出生便属于高危儿。经过两次并不严谨的家庭随机会议,大家决定在三甲生产。
结果当晚,秦甦就住院了。
本来后天产检做孕晚期的超声复查,可以再试着偷偷摸索性别,但秦甦完全撑不到后天,她死死抓着石墨的手臂,“小猴子不动了!我确定!”
这一晚,秦甦关于孕期潦草、不够精致的担忧全没了。漂亮这事儿压根顾不上。
凌晨两点,秦甦慌慌张张、浮肿一张哭脸去了医院。身着睡衣,碎发凌乱,头发歪束在颈侧,与任何一部电视剧里护犊母亲的形象别无二致。
可能是子宫增大,压迫到动脉,致使血流不畅,做了检查,显示右边胎儿缺氧。医生让石墨去办理住院,陆玉霞则陪着秦甦进病房。
三甲医院,深更半夜有个加床都谢天谢地了。秦甦在加床吸氧,病房的工作人员也费劲,还给她拖来了氧气筒。她睡了会,感觉到有双手在给她捋头发,自额角挽至耳后,一下一下,好舒服。
她疲惫地笑着,喃喃道,“妈......别弄了......丑就丑......”她摸上那只尤带凉意的手,才意识到陆女士的手哪有这么光滑修长。她半睁开眼,“办好了吗?”
他哑声,“办好了,晚上人少。”
“下什么病危病重通知书了吗?”她觉得自己很危险!
石墨忍笑,抓着她的手捏了捏,“想什么呢。”
“唔......怎么办呢,缺氧很严重吧,缺氧会死的!”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可百度告诉她蛮危险的。
虽然知道百度不准,有时还荒唐,但有问题除了找百度也没别的办法了。那医生说的轻描淡写的,她要不是人哭虚了,应该会很没素质地追问,然后呢!缺氧了!就住院?然后呢!喂喂喂,为什么下一个!
石墨跑疲了,淡淡复述了遍住院值班医生的话:每天早晚吸1小时氧,吸三天看看情况。
“三天要是还不行呢?”
“那就剖腹产。”
“现在剖呢?”
“太小了,如果缺氧缓解,那就养养。”
氧气管有股不好闻的塑料味,她刚刚问护士,有没有高级一点的管子,护士说这是最高级的了。深更半夜,人家语气也比较板硬。
秦甦默默扶了扶氧气管。塑料味谁都能忍,但她揣着两只袋鼠,不由得娇气起来了。
她看护士很累的样子,不敢继续问,怕得罪医院的护士。
潘羽织先前告诉她,生育住院不能得罪护士,不然给你做护理、听胎心都能感受出区别,你长这么漂亮,只要保持语气良好,人家不会给你差的脸色待遇。
有了预防针,秦甦憋住气,又拿出手机百度:孕妇吸氧的氧气管有塑料味会怎么样?
*
凌晨四点,陆女士打车回家,石墨陪着。
深秋的朝阳升起时,正好照在走廊的加床。
她睡睡醒醒,等小猴子也吸上氧。石墨趴在床边,困了就揉揉眼睛,醒醒脸。
阳光在他脸上蒙了层薄雾,秦甦摸摸他的脸说,“你知道吗,我和我妈经常深夜跑医院。”
“是吗?生病吗?”
“嗯,”她眼眶红了红,“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陪我们哎,好神奇哦。”
第51章 51
走廊喧杂, 声音持续往耳朵里灌。推车滚轮、说话咳嗽、盆罐磕打,甚至掀翻纸张的细微,都清晰得像放大的白噪声。
秦甦尽管阖目, 太阳升起后也没睡得着。
莫女士来了,小高跟踩着她高效雷厉的步伐, 把石墨拉走,找医生去了。
陆女士拎着温好的粥, 摆在窄小的床头柜,操劳命上身,一夜没睡, 到家就收拾东西, 温粥煮蛋打包好, 跑到医院又在搬东西。
秦甦伤感地流泪, 心疼起妈妈来, 陆女士听见哭声,停住动作,粗粝的指腹揉揉她的脸蛋儿瓜子, “怎么了又, 闹你了吗?”
陆女士在说孩子。
秦甦没睁眼,摇摇头,紧抿着嘴巴跟自己别扭。
“饿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吧, 别睡了......估计你也睡不着,这里吵, ”她附到她耳边,“你婆婆在帮你转病房,马上就住进去了。”
秦甦并不担心没有病房住,石墨说他有办法的, 她只是......“你早上去给他送早饭了吗?”
陆玉霞没听明白,愣了愣,马上手上十足忙碌,“赶紧的!起来!”
“他不能自己买早饭吗?为什么要你送?”她妈妈太辛苦了!
“哎哟,我哪有那功夫,到家就忙你的事,我哪有空管他,我都好一阵没管他了,你见我什么时候闲过。”秦甦外婆高龄,手碰到墙,轻轻一下脆得骨折了,年纪大了只能熬着养。陆玉霞每天忙手头这祖宗都来不及,“我自己妈都没空看,哪有空管那老头。”
秦甦嘟囔着脸,不说话。
陆玉霞说,就是年头知道你要“给”人家了,帮他补交社保,忙了一阵,后来遇事儿没注意嘛,就聊聊天。她叹了口气,四两拨千斤地说,还不是怕人家觉得你爸没有养老金,给你添压力......现在人都很现实的。
秦甦还是不说话。她知道陆玉霞就是个软骨头。
陆女士瞥她一眼,扭头去打水。过会儿,端来脸盆,把一次性洗脸巾沾水,往秦甦脸上一盖,揉了一把,“噢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当妈了。”她玩笑着,麻利递上刷牙杯,盆搁在她腿上。
秦甦“cuacua”刷完,借洗脸巾的温热熏眼睛,学石墨用力醒了把脸,瓮毛巾里发出声音:“你......你要是缺钱记得告诉我。”
陆女士顿了顿,“......知道了......”
*
石墨逆光,自走廊尽头踽踽走来。
好长的腿!估计是累了,肩头没了往日的板直,偏是这点儿颓味,帅得秦甦找不着北,泪正往下滴落呢,口水也添乱,直往外淌。
石墨近前,见她眼眶红着,担忧地叹了口气,一边抽纸一边说:“还难受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
生育一点也不安生,早上秦甦肚皮一阵一阵地发紧,生出疼痛感,她吓得半死,另一个医生过来看了她一眼,见怪不怪,问了周目数,淡淡说没事,假性宫缩,观察观察。
秦甦一直听“观察观察”这四个字,很不吉利,又不敢多问,抿着嘴生闷气。
石墨给她解释,观察就是说这个情况暂时是正常的,让她别紧张,别瞎想。
秦甦兜着袋鼠,没法不乱想。她呜咽,拉着他的手说,我还疼……
他们窝在床头,查了假性宫缩,意思就是子宫在为真正的生育“演练”宫缩。秦甦看了会,勉强放下心来。
石墨见她眯着才稍微放心,这会醒了又在哭,他以为又疼了。没想到下一句,“天哪,石黑土,你好帅啊......”
石墨:“......”
“你以后要是不帅了,怎么办?”她担忧起来,“你可不能变胖啊。”她在走廊看到好多进进出出的“老公们”,身材都十分堪忧。
石墨:“我要是......不帅了,你不会就有别的想法吧?”
“说不定的......”她还是很在意男人颜值的。每天睁眼就能看见的人,如果丑了,那结局她没法想象。
石墨脸色眼见难看。
秦甦漾起笑意,两指掐上他的唇角,故作不爽道:“居然对承受生育痛苦的孕妇臭脸。”
“你不就喜欢这套吗?”他睇她个懒洋洋的眼神。
秦甦痴笑,“哟,居然开始了解我了!”
石墨俯身,在她额角印了个早安吻:“看破不说破。”
陆女士提着热水瓶朝这来,石墨有眼力见地接手。
调情的两人立马正经,眼神左右飘忽。
秦甦住院,护肤步骤一步到位,涂完Bonpoint宝宝霜,喊了声饿。
保温罐立马递到肚子上。
加床没有床上桌,陆女士把勺给她,让她直接抱着大罐吃,吃剩下她吃。石墨右手拿豆浆吸,左手端着辅菜碟,给秦甦做人工支架。
秦甦边吃边碎碎念:“我觉得我的身体就是机器......我告诉它,我不顺产,我有两个宝宝我生不下来,你不用练习宫缩,但它不听,还拿我子宫练事儿。我怀疑哦,我们女人就是被输入代码的机器人,到了怀孕这一步,系统所有机能360度旋转,强行调至母爱频率。”
不管原来多飒多招人,有了宝宝,自动变成“嘤嘤怪”——嘤嘤嘤,我的宝宝......
走廊上人人都往这里送个眼神。
石墨浑然不在意,秦甦余光感受到别人的眼神,潦草吃了两口,问陆女士要梳子,认真梳了下头发,才拿勺继续吃。
见石墨偷笑,她哼了一声,“干嘛!”
石墨清清嗓,“我知道了,下次我帮你梳。”
“当然,你是要学着点的。以后要帮妹妹梳头。”
“如果是两个儿子呢?”
秦甦摇头,舀了口粥咽下,叹了口气,“我觉得是女儿。”
“为什么?”
“就......”她摸了摸右边的崽,“我们女孩儿总是命运多舛的。”
*
下午三点,终于搬进病房。
护士知道秦甦会搬病房,中午把碍手碍脚的氧气筒撤走了。秦甦巴巴跑去问为什么,护士表示,她搬完病房直接吸中心供氧。
从医学层面,是一样的。
但对小群众的家属来讲,早一点晚一点真的不一样。
秦甦算着点,搬病房时,她跑得比两位收拾东西的老母亲都快,那床病人一走,她就站在床边,“给我吸氧吧。”
石墨中午回车里眯了会,下午回来,秦甦换了病员服,盘起长发,安静地躺在床上吸氧,手上捧着本法文童话故事。
国外的书轻薄便携,就这巴掌大、一厘米厚度的书,从第四回 产检就见她揣着,现在也没读完。
“还认识吗?”
“说实话,有点不认识了。”在家翻译合同,她一个劲儿翻词典。
“那别看了,下午睡了吗,你昨晚都没睡。”
“睡了,我妈说我还打呼。哈哈哈,我居然打呼,”她手指点上鼻尖,用力抽口气,发出股怪声,“就是这种,猪鼾。”
石墨欲言又止,偏开脸。
秦甦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没......”石墨笑着往后缩。
“嗯?”秦甦目露凶光,拿书欲要拍他,“什么意思!我平时也打呼是吗?”
石墨手臂抬起,等她凶煞的轻拍,病房安静,始终没等到落下。
他看向秦甦,发现她弯眼笑得正甜,没了要横他的意思。
秦甦哼哼唧唧地推他一把,嘴硬心软道,“不要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啦,你已经很好了。”
石墨没明白,“什么?”
中午莫女士确认好床位,把陆女士和石墨赶走,边给秦甦削苹果边打预防针,她这个婆婆除了经济和人脉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儿媳妇要多担待......
秦甦摇头,补上客套的奉承,她能遇上她这样的婆婆很满足了。
接着,画风突变,莫蔓菁拉着秦甦笑得像大仇得报。
莫蔓菁告诉秦甦,石墨这小子早上抽凶烟,胡子拉碴连抽好几根,暴躁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孕妇难受。她当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心疼又有点爽,终于知道她们当妈的不容易了......
莫蔓菁的笑模糊在了秦甦眼泪中。
秦甦哭了,她只有纯粹的心疼。
孕中晚期,石墨给她捏水肿的腿、擦突如其来的呕吐物、抱着牙痛不能吃药的她,或在孩子乱蹬拉她手的时候,总特别沉默,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净低着头。她以为他累了,疲了,也跟着沉默。
她讽刺地调侃,“你们男人呢,要做的就是承认是孩子他爸,安安静静捡个便宜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