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大厂子弟——鹿子草
时间:2021-09-15 09:56:04

  见他耳朵后面别着烟,戴誉从兜里取出自己的烟让给他一支,给两人都点上火,他才问:“你们厂子规模不小吧?居然能租下这么大一间五进院子!”
  “哈哈,还行吧,三百多人,四个主要车间,只租了前面的四进,最后面那一进不是公有的,我们没租。不过,四进也够用了。”那中年人笑道。
  “你们这厂子跟最后一进的住户挨得那么近,人家不嫌吵啊?”戴誉叼着烟故作好奇地问。
  “大机器都在前院放着,后面才是加工手作的地方,后院基本听不到声音。”中年人解释道,“而且,后罩院那边好像没什么人住,反正没人反应问题。”
  戴誉站在门口跟人家一起抽了一支烟,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才与对方告辞。
  转身顺着四合院的街门往东走,沿路走过长长的东院墙,终于来到了后罩院所在的那片区域。
  这会儿正是工作日的下午三四点,走在胡同里,能听到两边墙内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胡同里基本没什么行人。
  戴誉慢腾腾地走着,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一块砖一块砖找过去,直到快走到东院墙和北院墙的交汇处了,才停下脚步。
  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番,发现附近确实没人,便迅速蹲下身,在目标的两块青砖上敲了敲。
  这两块砖不但被严丝合缝地嵌在墙内,而且发出的敲击声也与周围的青砖完全不同。
  心里有了底,戴誉没再耽搁,起身绕去后罩院的院门,在门牌号附近扫了两眼,便打算离开了。
  溜达着往外走,眼看快到街面了,迎面看到个戴袖箍的大妈。
  戴誉主动与那大妈打了招呼:“李大妈,好久不见啦?”
  李大妈被他主动搭讪,还有点懵。
  嘴里“哦哦”地答应着,客气地说:“您好您好,好久不见。”
  时隔大半年,李大妈早就忘了他是哪号人了,心里还在嘀咕,这人是谁啊?
  “嘿,您咋把我忘了呢?”看出她的疑惑,戴誉不太高兴地说,“我可是刚一打照面就认出您了!”
  他提醒道:“去年,我来北京出差帮人送东西,却在胡同里迷了路,当时幸亏有您好心地把我送到了地方。我心里还记着呢!”
  李大妈毕竟年纪大了,即便被提醒了,也没想起来他是谁,不过单只看他这张脸的话,确实隐约有些印象。
  遂也不再去想这人到底是哪个了,只客气地问:“哦哦,您又来北京出差了?”
  “呵呵,不是出差,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呆在北京了。”戴誉从裤兜里掏出自己刚到手的学生证给她看,“我今年考上咱们北京的大学啦!”
  李大妈将学生证拿远,眯着眼睛看了上面的内容后,语气瞬间热情了许多:“您这是考上京大啦,恭喜恭喜啊!”
  尔后,她顺势问道:“您今天过来是有事?”
  “还真有点事,”戴誉苦恼地说,“我想在这附近租间房子。”
  “呦,那可不容易。”李大妈解释道,“这一片都是老街坊了,各家的院子基本都是私有的。公有的房子也都租了出去,而且都住得乱糟糟的,早挤成大杂院了。”
  “您对这一片街道的情况了如指掌,您再帮我想想,附近有谁家的空屋子出租不?”
  “咱们这个胡同肯定是租不到的,要不您去别的街道看看?”李大妈寻思半天摇摇头,又问,“您在大学是有宿舍的吧,还租房子做什么?”
  戴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对象家在这一片,周末她都要回家来住,我虽然白天能跟着回来,但是晚上总不好住到她家里。毕竟还没结婚呢,那样对她影响不好。”
  “我们平时上课挺忙的,只有周末能碰个面,所以就想在这附近租个屋子,偶尔晚上可以在这边住下。”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从老家带来了不少学习用的书籍资料,寝室里太小了,根本放不下,租个屋子,也能把我那些书拿出来晾一晾。”
  李大妈理解地点头。
  戴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刚刚我跟金笔厂的一个大哥聊天,他说他们后院那个屋子是空着的,建议我去租那个,您知道那间屋子嘛?”
  “知道,确实是空着的,偶尔会有个老头过来住。”李大妈颔首。
  四下瞅了瞅,戴誉凑过去小声问:“李大妈,我听说那房子是大资本家的,租他家的房子会不会有麻烦啊?”
  “资本家的房子收归国有以后,就是国家的房子。”李大妈耐心解释道,“至于那个后罩房,是资本家临走前赠给老仆的。那老头也是被剥削被压迫的劳苦大众中的一员,租住无产阶级的房子能有什么麻烦?”
  戴誉受教地点头,却还是不太放心地说:“李大妈,您再帮我问问别人家的房子行不?我们全家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要是有别的房子,我才不想住资本家住过的房子呢!”
  李大妈痛快答应:“行,我帮您打听打听,您再过来就去居委会找我。”
  谢过了李大妈,戴誉溜达着找去了那个拉房纤儿的所在的胡同。
  想想那位八字胡的做派,他顺路在烟酒专卖拎了一瓶二锅头。
  八字胡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干他们这行的,显然要比李大妈头脑灵光。
  戴誉拎着酒瓶刚迈过大杂院的门槛,就被在院子里跟人闲磕牙的八字胡认了出来。
  八字胡直接起身,二话没说,将人领进了自己的屋子。
  “我就知道您还得来找我!”他拎起茶壶,给戴誉倒了一碗凉茶递过去。
  戴誉道过谢,浅浅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直截了当地问:“您能联系上那位外四区8号的房主吗?”
  八字胡没说能不能联系上,只问:“您打算租房还是买房?”
  “租多少钱,买又得多少钱?”
  “租的话,他家那么大的房子,每个月至少得十二块了。”八字胡端着碗喝口茶,继续道,“买嘛,至少这个数。”
  伸出两根手指。
  戴誉假做不解地问:“两百块?”
  “嘿!”八字胡气得瞪大眼睛,“两千块!!!那么大的屋子两百块还轮得到咱们去问嘛?”
  “两千块也太多了吧?顶我好几年的工资了!”戴誉做惊讶状,又狐疑地问,“国家不是对个人房产交易管得比较严嘛,那屋子真能卖?”
  “别人弄不了,我可以!”八字胡自信地摸摸小胡子。
  戴誉半信半疑地问:“您怎么弄?别是糊弄人的吧,到时候有正规的房产证吗?”
  八字胡肯定地点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多的您甭问,保管给您办成就是了!”
  在原地立了半晌,戴誉咬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说:“两千就两千!我知道你们有‘成三破二’的规矩。但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即使我能给您三个点,卖方那边却未必乐意给。您尽管去跟对方谈价钱,我就出两千块,您最后压价压下来多少,都是您的。”
  “成三破二”指的是,买房的给拉房纤儿的三个点的佣金,而卖房的给他两个点的佣金。
  所以,一趟活儿干下来,拉房纤儿的能赚5%的佣金。
  八字胡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现在生意不好做,有个主动找上门的,他肯定得抓住。
  以前,他们这个行当有个顺口溜,叫“十个纤儿,九个空,拉上一号就不轻。”
  跟琉璃厂那些卖古玩字画的差不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一票要是做成了,不说吃三年,能吃一年他就满意了。
  二人约定,下个礼拜天去后海旁边的露天茶馆碰面听结果。
  *
  从什刹海回来,戴誉便将这件事暂时抛诸脑后了,一心筹备开学事宜。
  开学典礼当天,所有一年级的新生搬着自己的方凳到大饭厅集合。
  此时终于显出了大饭厅没有椅子的优势。所有桌子被堆放在饭厅四周,中间空出大片空地,瞬间将饭厅变成了礼堂。
  校长、副校长都上台做了致辞,对新生们进行了一番又红又专的勉力,这时候的开学致辞已经或多或少地掺杂一些政治因素了。
  戴誉认真听了,也详细做了笔记,对比从商学姐那打听来的前几届开学致辞的内容,可以看出,今年的政治环境还算相对宽松的。
  相对于枯燥的,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开学典礼,新生们显然是更期待迎新游园晚会的。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一群人,傍晚的气氛明显更轻松欢乐。
  戴誉早早地带着数力(6)班的同学们来到大饭厅占座,非常幸运地抢到了领导们身后的第一排。
  让有节目的同学赶紧准备节目,他则拎着相机去给夏露拍照了。
  小夏同志听取他的建议后,没有穿特别出挑的裙子。只选了一件短袖条纹白衬衫,搭配长及小腿的蓝色喇叭裙。这个打扮是如今常见的学生装束。
  此时,她正专心与男报幕员对台词呢,戴誉只在远处帮她拍了两张,并没上前打扰。
  “戴誉,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呢?”叮铃铃同学从后台找过来,一把揪住他。
  “哎呀,我知道了,这就过去。”戴誉挣开她的钳制,边走边问,“乐器帮我带过来了嘛?”
  “带了,陈显帮你拿着呢。”
  数力系对于今晚的演出确实非常重视。
  虽然各班也会有零星几个才艺比较突出的同学单独报名演出,但是数力系六个班的干部们开会讨论以后,仍是以全系的名义排练了一个节目。
  大家从各班精挑细选出十来个会演奏乐器的同学,打算让大家合奏一支曲子!
  而最终被选出的这支曲子,正是那支特别欢快的,特别有节日气氛的,听了会让人跟着扭起来的——
  《金蛇狂舞》!
  得知数力系要演奏这首曲子,学生会的负责人甚至直接将他们的节目安排在了第一个开场,打算让他们炒热气氛!
  校领导和学生们基本都入场了,学生会组织部的学姐,过来通知数力系的同学们候场。
  于是,大家拿好自己的乐器,准备来个惊艳的亮相!
  夏露与搭档一起,按照流程,稳定发挥说完自己的台词,介绍了第一个节目是数力系的民乐合奏以后,便向台下走去。
  边走边往观众席张望,寻找戴誉的踪影。
  刚刚还看到他拿着照相机到处转悠呢,这会儿也不知坐到哪里去了……
  心不在焉地睃巡半天,再回神时,数力系的同学们已经全体准备就绪了。
  戴誉班里那个叫丁玲玲的女同学充当指挥,动作一起,欢快的旋律便飘了出来。
  等夏露定睛看清站在最后一排的大高个儿时,她直接笑喷了!
  只见自称不用表演任何节目的戴誉同学,一手拿着一个镲,正随着指挥和旋律,一颠一颠地打得起劲儿呢!
  戴誉快要郁闷死了!
  他和陈显纯属是被拉上来凑数的,但是这个凑数的工作却十分重要!
  陈显负责敲锣,他负责打镲!
  从头到尾贯穿乐曲的始终。
  管弦乐器一响,他俩就开始敲锣打镲,不带停的!
  虽然没啥技术含量吧,但也很考验他们的节奏感好吧!
  尽量不去看台下观众的反应,戴誉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金蛇狂舞的欢快世界中,跟着乐曲摇头晃脑、一颠儿一颠儿地律动……
  在观众们,尤其是小夏同志看来,戴誉可是相当陶醉了。
  一曲结束,果然如他们所愿,将晚会的气氛瞬间点燃了!
  211寝室的四个男生,再加上文娱委员和丁玲玲,与其他班的同学共同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演出。
  刚下了台,大家就默契大笑着互相击掌。
  戴誉虽然觉得打镲这活儿有点跌份吧,但是圆满完成任务以后,心里也是很得意滴!
  数力系的同学们坐回各自的座位上,观看接下来的演出。
  戴誉主要还是看他家小夏同志的,夏露每次出场报幕,他都要带着自己寝室的几个同学给她鼓掌喝彩。
  由于他们是坐在第二排的,所以夏露在台上能将这几人看得一清二楚。
  被他们这样特殊对待,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关注这边了,恨得夏露牙痒痒,打算回去在跟他算账!
  节目一个一个表演下来,大家正看得入神呢,大饭厅的入口处却传来一阵骚动。
  却见一个年轻老师带着二十多个外国人走了进来。
  “这啥意思啊?”陈显小声问,“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待那些人走到前排来,刘小源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后,低声向他们通报:“这些人看着像苏联那边的。”
  果然,刘小源的话音落了没多久,就有人互相交头接耳地传递消息——
  这一队人是苏联共青团来北京交流的代表团,听说京大今天有迎新游园晚会,特意来交流并表示祝贺的。
  然而,大饭厅里被炒热的气氛,渐渐便冷却了下来。
  虽然大学里大部分课程用的还是人家苏联的教学计划和教材,大家从小学的外语又都是俄语,但是中苏的关系在最近几年已经很紧张了,谁敢跟你“交流”啊?
  在这个政治敏感的年月,家里稍稍沾点海外关系都能被隔离审查。
  戴誉寝室里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名叫李晨鹏的山东大汉,其实是贫农出身。之所以政审没通过,是因为他在高中时处了一个中日混血的对象。
  即便两人的关系早已因为女方的远渡日本而结束了,但是这段感情经历,仍是影响了李晨鹏的前途命运,刚报到就被学校通知转系了。
  所以,面对这个局面,新生们的心里都是打鼓的。
  苏联代表团提出来,想跟中方的青年大学生们进行交流,但是谁敢上去交流啊?
  可是,拒绝与对方平等交流,又显得中方的学生们过于软弱怯懦,大家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没面子,好像我们怕了你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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