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力系的课程安排不是很紧张,基础课只有四门——高等代数,数学分析,解析几何,以及普通物理。除此之外,只有俄语课,政治课和体育课。
不过,这时候的课程设置确实是基本照搬苏联的,三门数学课居然还有相应的习题课。
然而,一堂数学分析课学下来,他就知道为啥课程安排得这么松散了。
全系两百多名新生一起上大课,有一大半的人是听不懂的!
给他们上基础课的老师是个非常牛逼的大佬,在京大也很稀有的一级教授,可见学校对一年级基础课程的重视。
这位孙教授目测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衬衫塞进裤腰后,还微微挺着小肚腩。讲起话来慢条斯理,非常平移近人,没有一点大教授的架子。
然而,这堂课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没有教材!
所有知识点全靠教授口述和板书。
教授虽然已经特意放慢语速,给学生们留下消化知识点的时间了。但是既要做笔记,又要消化吸收,往往顾此失彼。
此时,便显出戴誉给领导当过秘书的好处了,他会速记!
板书记得飞快!
因为坐在第一排,记好笔记以后,还有心思与教授交流对答几句,惹得孙教授瞟他好几眼。
整堂课上下来,只有两个人是感觉比较轻松的,一个是码字机戴誉,一个是“上海神童”刘小源。
据刘小源自己说,大学里的一半课程他都已经在高中时自学过了,所以人家根本不需要记笔记。
下课以后,戴誉留到最后找上孙教授。
“孙教授,咱们数学分析课有没有教材啊?”戴誉补充道,“据我所知,我们省的省大数学系用的还是咱们京大编写的数学教材呢!”
附近听到他问话的几个学生,也纷纷附和。上课根本听不懂,有教材就可以回去自学了。
孙教授坚定摇头:“没有,那些教材是系里编出来对外交流用的。我们自己不用。”
众人:“……”
“那有没有您比较认可的教材或者参考书习题册什么的?”戴誉再接再厉。
孙教授看他一眼:“我教了这么多届学生,你还是第一个敢在第一堂课就跟我要教材的。”
以前的学生们都比较老实,往往是上了三四节课以后,发现实在听不懂上课内容,才会想办法搞些教材出来。
没搞明白这话是褒是贬,戴誉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孙教授说:“菲赫金哥尔茨的《微积分学教程》,辛钦的《数学分析简明教程》,吉米多维奇的……”
戴誉快速记下书名以后,刚想道谢,又听他问:“你俄语怎么样?”
“还行吧,哑巴俄语。”戴誉照实说了。
孙教授没再说什么,只交代他回去认真看书便离开了。
不过,当戴誉去图书馆借书时,孙教授说给他的那四五本书,一本都没有……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戴誉第二天去打球的时候,便试探着问了疑似是数力系退休教师的乒乓球搭档。
俩人正一人一支烟,靠在乒乓球案子上吞云吐雾。
“你不是已经上大三了吗?怎么还在借基础课的书?”章老头嫌弃地问。
“嗐,我那会儿是怕您瞧不上我,不乐意跟我打球,才胡诌自己是大三的,其实我才上大一!”戴誉坦言解释。
章老头马后炮道:“我一看你就是个生瓜蛋子,只是不想拆穿你罢了!”
猛吸了一口烟,他继续道:“这种原版专业书,大多得去系阅览室借阅,图书馆只有一两套,早被人借走了。”
戴誉傻眼地问:“教授推荐的是俄语原版书?不是中文版的啊?”
“嗤,”章老头斜瞟他一眼,哼笑道,“等你翻译过来以后,后面的学生就可以看中文版的了。”
戴誉:“……”
就他那俄语水平,哪来的自信可以看原版书籍?
“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说写了乒乓球的力学论文带过来嘛,给我看看。”章老头勾勾手指。
戴誉从裤兜里掏出一沓折叠的稿纸递过去,解释,“这是我这些天抽空写的草稿,还没最终定稿呢。”
“怎么起了这样的题目……《如何用理论力学打好乒乓球》?”章老头打开有些汗渍的稿纸,一脸无语地问。
“简单明了啊,让读者一看就知道文章内容。”戴誉犹豫道,“要不改叫《乒乓球运动中的力学分析》?”
“你既然已经将正手近台拉球,正手快攻,弧圈球,足部运动和最佳击球点的力学分析要点都写出来了,为什么不分别独立地深入展开探讨?”
“我只想在《大众科学》上发表,普及一下力学在乒乓球中的运用,写那么多干嘛?”这个论文只是他当时一时兴起跟章老头提的一嘴。
要不是这老头每天见面都催,他才不想写呢。
似是被他只想在中学生科普读物上发表论文的没出息言论震惊了,章老头半天没吱声,只低头去翻阅他的论文。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再给我一支烟。”
“您不是说您老伴不让抽嘛,每天偷摸抽一支就得啦,抽那么多小心回去挨批!”戴誉没再给他递烟。
看了十几分钟,章老头将原稿还给他,想了想才道:“最近校乒乓球队想找个力学方面的顾问,我没什么时间,你去吧。”
戴誉赶紧摇头:“我才上大一,给人家顾问什么啊?”既然乒乓球队能找上章老头,估计他在力学方面是有些名声的。
有大佬在,人家干嘛要用一个无名小卒。
“啧,我不爱去体育馆里呆着,那些闹哄哄的抽球声,听得人头疼。”章老头瞪他一眼道,“回去将你的这篇论文好好深入拓展一下,下周带着它去找乒乓球队的教练,就说是老章介绍你去的。”
“那顾问可以上场比赛不?”他还没跟人正式比赛过呢。
章老头反问:“教练能上场比赛不?”
戴誉:“……”
*
他将自己即将担任校乒乓球队顾问的消息透漏给了小夏同志。
“‘乒坛神童’果然不是吹的!”戴誉挠挠脸,又自夸上了。
“你还是先把人家交代的论文写完再说吧。”夏露提醒。
提起论文,戴誉便有些犯愁:“正经的专业论文我还没写过呢,就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退休老头安排着写论文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退休的老师,万一是你们系里的老师呢?”
“不可能,我早就跟商学姐打听过了,系里没有姓章的六十来岁的老师。”戴誉嘀咕,“他那个岁数肯定已经退休了。”
“估计是乒乓球队想请他过去发挥余热,结果他还拿上乔了,竟然不想去……”一面吐槽,一面又去挠脸。
夏露没再理会他关于乒乓球的话题,转而问:“你的脸怎么了?”
“不知道,有点痒。”戴誉一脸无辜。
扳过他的俊脸对准光源照了照,夏露惊诧道:“整张脸都红了!”
“可能是打球的时候晒伤的,我总不能带着草帽打球。”这张脸很容易紫外线过敏。
“红成这样总得找点药膏涂抹一下吧?”夏露收拾书包,建议道,“走吧,我陪你去校医院开点药。”
闻言,戴誉眼珠一转,按住她收拾东西的手,福至心灵地胡诌道:“听说口水可以治疗晒伤!”
嘿嘿嘿,好几天没亲嘴儿了,可以趁机给自己讨点福利!
夏露停住动作,似乎是被他这个无厘头的要求惊呆了,顿了两秒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你是想让我往你脸上吐口水?”
第91章
听了夏露的这番惊人言论, 戴誉瞬间僵在当场。
二人面面相觑好久,不知是谁率先扑哧笑出声来,才打破了尴尬气氛。
戴誉对于她的不解风情又有了新的认知, 想想对方冲他吐口水的画面, 他真的啥旖旎心思都没了。
只好摇头叹道:“算了, 还是去校医院开药膏吧。”
夏露陪着他去了一趟校医院,又亲自帮着涂了药膏作为补偿, 才总算让他振作了些精神。
回去的路上,夏露忍着笑, 牵上对方的手晃了晃,语带歉意道:“抱歉, 我刚才没反应过来,不是故意的。”
“这有啥可抱歉的,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都习惯了。”戴誉安慰道, “我们寝室的小神童说, 英语很好学的, 你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正式上课以后, 他们才知道,与数力系不同, 经济系的教授都是欧美系留学生, 所用的外文教材也大多是英文的。
夏露是一点英语基础也没有的,所以她现在的学习压力比戴誉还大。
“我看过你们的课表了, 上英语课的那个时间段,我正好没课。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上课,就当学习第二外语了。”戴誉的英语还不错,当年也是高分考过四六级的。
夏露有些心动, 却还是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你专心把俄语学好吧,先把这些看明白再说。”指了指他手上抱着的一摞俄文原版数学书。
戴誉:“……”
扎心了。
经过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夏露瞟他一眼后,心下便有些犹豫。
此时戴誉脸上涂着药膏,整个人都蔫蔫的,看起来颇为可怜。
给自己做了快一分钟的心理建设后,她主动拉过对方的手,走进了已经看不清路的小树林。
戴誉已经对她不敢有啥奢望了,即便是被拉着进了小树林,也没往少儿不宜的方向想。
只当她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说点悄悄话。
眼见走得越来越深了,戴誉拉住还要往前走的夏露,劝道:“有啥事就在这说呗,里面太黑了不安全。”这就已经距离大马路够远了。
夏露抬头看他一眼,虽然因着天色渐暗,看不太清表情,但是他周身的气场就是在直白的表达四个字——“心情不好”。
“你还在生气呐?”夏露攥住他衬衫下摆,凑上去轻轻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
被这样冷不丁地亲了一口,戴誉现在就比较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他确实心情不太好,但并不是因为小夏同志的不解风情,反正她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
主要是因为校医院给他开的药膏,实在是太臭啦!
他全脸都抹上了那种药膏,虽说是纯中药的,但是那个味儿实在不怎么美妙,还总是一股一股地往他鼻子里钻。
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臭烘烘的。
“你快离我远点吧!”
话落,他就感觉按在自己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心知被误会了,又赶忙解释,“我脸上都是药膏,别蹭你身上。”
“你闻闻这味儿!”戴誉把脸凑过去让她闻,解释,“我都快被这药膏熏晕啦,心情咋能好嘛!”
夏露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有鞋子踩上枯枝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男女拌嘴的争吵声。
二人对视一眼,赶忙默契地躲到最近的树干后面,避免与对方碰面的尴尬。
“别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在学校里处对象,凭什么我就要偷偷摸摸的?”女生带着哭腔问。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男生的口吻也颇为无奈。
“难道他们不同意,你就要一直这样与我偷偷摸摸地来往?你在学校里什么样,他们又不知道!”女生音量渐渐提高。
“我继母的女儿也在学校里,要是被她知道我们仍有来往,家里肯定又要有一番争执。”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让我忍受这些?”女生呜呜地哭。
“等我将我妈的东西全部原样拿回来,就可以彻底摆脱他们了。”
刚一听那男生开口,戴誉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这会儿多听几句,心里便更加确信了。
凑到夏露耳边小声通报:“这男的是我们宿舍的佟志刚!”
倒是不知道那女生是哪个,嗓音都哭哑了,不太能听得出来。
夏露对他们宿舍里的几人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会儿想起来,佟志刚就是那个不能领人民助学金的男同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戴誉低声感慨。
本以为这俩人吵完了,就该走了,谁知左等右等也没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站得腿都有点麻了,戴誉有些不耐烦地探头向前方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刚探出去的脑袋,像触了电似的,瞬时收了回来。
“怎么了?”夏露小声问。
戴誉想笑却不敢笑,面色古怪地说:“那俩人抱在一块儿啃上了!”
夏露:“……”
“果然呐,来小树林的最终目的都是这个!”戴誉揶揄。
“你快闭嘴吧!”夏露脸上蒸热。
要不是以为这家伙心情不好,她哪能往小树林里钻。
其实,双方离得并不远,他们所在的这棵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才能将将把抱在一起的二人挡住。
于是,当夏露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啧啧水声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咱俩赶紧从另一边出去吧。”偷听墙角这种事也太尴尬了。
戴誉也觉得听熟人墙角有点别扭,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小树林,拉着人就顺着另一条通道往外跑。
一前一后跑到大马路上,夏露喘着气问:“不会被他们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