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与首都农机研究所统一行动的好处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再次来到龙湖公社,他所乘坐的交通工具终于鸟枪换炮了!
从自行车变成了拖拉机!
这台拖拉机也是本次给吴溪大队农业机械化试点添置的新设备。
事实上,这次的重头戏是这台东方红拖拉机的试验,而他那台水锤泵只是被捎带的。
他与黄骏,以及另一个徐研究员一起坐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进村时,几乎得到全生产队的热烈欢迎。
即便地处首都郊区,这也是他们全龙湖公社的第一台拖拉机!
吴溪大队的生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比宏村生产队的韩队长要年轻许多。两天前他就被告知,拖拉机会被送到他们生产队。今天一大早他便计算着时间,兴奋地召集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集合,敲锣打鼓喜迎拖拉机的到来。
戴誉本就被拖拉机突突得头疼,这会儿再被社员们围在车边对着耳朵吹唢呐,只觉自己快要失聪了。
从扎着大红花的拖拉机上跳下来,戴誉从热闹的人群里钻出去,远离震天的锣鼓声,总算让耳朵恢复了正常。
他所处的这块空地,除了他,还有个叼着烟蹲在地上的老汉。
那老汉见他是从拖拉机上下来的,便问道:“你也是那个什么研究所的?”
戴誉摇头:“我是京大的学生,这次算是借调吧。”
听说他不是研究所的,老汉似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他抱怨道:“公社非要在我们生产队弄什么试点,废了老鼻子劲弄来这么一台拖拉机,这不是瞎胡闹嘛。”
别的生产队都是抢着买拖拉机,戴誉还是头次听说不想要拖拉机的,看向他的眼神便有些疑惑。
“要我说,无论啥机器都没有人可靠!”老汉吧嗒烟,叹道,“这大机器把人能干的事都抢着干了,那我们这些人还能干啥?”
戴誉失笑道:“在拖拉机出现之前,还用牛犁地呢,牛把人能干的事都干了,您也没觉得不对啊。”
“那能一样嘛,听说这个拖拉机的犁地速度是牛的四五十倍,活都让它干了,我们还干啥啊?”老汉一脸愁容。
与他讲不通道理,戴誉只问:“您知道这个‘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指示是谁提出来的不?”
老汉摇头。
“正是主席提出来的啊,研究所在你们生产队搞试点,也是为了响应党和主席的号召,提前帮你们生产队实现农业机械化,解放生产力,让社员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戴誉瞟他一眼,问,“主席的话你听不?”
老汉没再与戴誉说什么,从地上站起来就一溜烟冲进了前方那片闹哄哄的人群。
他过去以后,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有人起哄喊道:“支书,你不是说有它没你,有你没它吗?还跑来摸拖拉机干嘛?”
“少给老子扯这些没用的,我这是响应党的号召维护农业机械化!”老汉洪亮的嗓门从人群里传出来。
社员们围着拖拉机稀罕了半天,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戴誉才重新坐上拖拉机,跟着那位老汉支书和生产队长,一起去距离生产队最近的水源。
生产队长坐上拖拉机,就扯着嗓子给三人打预防针:“那个什么泵,我们按照安装师傅的要求放进溪水里了,排水管道也已经安装好了!不过,我们的那片小麦地里,到现在也没见到一滴水呢!”
闻言,戴誉与黄骏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咯噔。
若是这第一炮就哑火了,以后的事情还怎么继续进行啊?
戴誉对于自己的图纸还是十分有信心的,不可能在设计上出现问题。那出问题的要么是农机站的生产车间,要么是安装工人。
老汉也在戴誉身边嘀咕:“我就说嘛,机器不如人可靠。昨天我亲自看着那些小子安装的水泵,不过,那玩意儿按上就是坏的,还不如屁股底下这台拖拉机呢。”
本还想再吐槽几句,不过想到这是主席要求他们做的,他又自觉闭上了嘴。
拖拉机载着几人绕过一大片冬小麦地后,又走了十来分钟才停到溪水边。
下了拖拉机,一看那水锤泵的摆放位置,戴誉就松了一口气。
找来几个在附近围观的年轻社员,指挥着他们将水锤泵一点点挪到溪水的最低洼处。
又回头对黄骏解释:“这个水锤泵特别适用于从低处向高处引水的山区,如果想在平原地区应用,需要留给它一米左右的水头,让进水端和出水端有足够的落差,不然会降低水泵的扬程,甚至还可能不工作。”
黄骏点点头,帮着几人重新将水管连好,等了不到两分钟,便听见远处那片小麦地的田埂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大喊着:“有水啦!有水啦!”
老汉支书听到动静,转身就往麦地的方向跑,噌噌几步便没了踪影。
“看样子效果不错!”黄骏主动与戴誉击掌庆祝了一下。
试验一次性成功,戴誉也挺高兴。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建议道:“如果还有多余的样机,可以去距离比较近的山区找个试点,测试一下水锤泵的最大扬程。”
黄骏乐呵呵地答应着,却在心里断定水锤泵的试制算是成功了。
从龙湖公社回来,戴誉拎着老汉支书给的一筐子秋梨,直接去了章教授的小洋房。
给他开门的是章教授,而他的老伴苗老师正在厨房忙活。
“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章教授侧身让他进了屋,嘟哝道,“不会是闻着饭香味找来的吧?”
戴誉将秋梨放在门口的地板上,满面红光地说:“我来感谢您,顺便给您报喜的!”
“报什么喜?”章教授溜达回沙发,拿起没看完的杂志继续翻看。
戴誉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笑道:“我刚从龙湖公社回来,咱们那个水锤泵的样机已经安装试验成功了!溪头的水可以直接引去小麦地,给小麦浇水!”
章教授平淡地“哦”了一声,点头道:“那还不错。”
“我就是特意来向您道谢的!”戴誉感激地说,“肯定是您把我的水锤泵项目介绍给了首都农业机械研究所的同志吧?”
章教授哼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继续埋头看杂志。
见他一径盯着那杂志看,戴誉也凑上去瞅了一眼。
看到专访人物的照片和姓名,戴誉似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嘿嘿笑着问:“您也喜欢庄老虎啊!”
这回章教授倒是挺痛快地点了头。
戴誉语带诱惑道:“我认识北京乒乓球队的教练!为了感谢您这次的牵线搭桥,我带您追星去,咋样?”
第100章
虽是第一次听说“追星”这个词, 但结合语境,章教授多少能明白他的意思。
放下手中杂志,他颇觉稀奇地问:“你不是才来北京上学嘛, 怎么认识的乒乓球队教练?”
“在来上学的火车上认识的, 当时还以为他是人贩子, 差点冤枉了人家。”
随后,戴誉将火车上的乌龙事件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 惹得端菜出来的苗老师跟着呵呵直乐。
“这位韩家栋韩教练,原来是我们省工体队的乒乓球教练, 最近才调来北京队的。”他又解释,“我之前不是在《通用物理》上发表了一篇关于乒乓球运动中的力学分析嘛, 后来我把这期杂志给韩教练也寄去了一本。他对于乒乓球的技术分析还是很感兴趣的,曾经还说过我是技术型选手呢!”
“说来说去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章教授有些无语,还以为这小子敢夸下海口带自己去“追星”, 最起码也是与对方非常熟识了。
“怎么只是一面之缘呢?韩教练经常与我通信探讨乒乓球的力学问题的!”戴誉笑着说, “虽然我这个一年级新生不被您看在眼里, 但是在外人看来, 京大数力系的学生也算是半个专家了!”
见他没反驳自己的话, 戴誉又问:“您到底想不想去啊?整天看杂志专访有什么意思,跟真人对打才过瘾呐!”
章教授没说去不去, 只说:“我还要工作, 哪有时间!”
戴誉秒懂。
言外之意,就是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去呗。
于是, 他十分体贴地说:“人家在工作日正式训练的时候,未必能让咱们去参观,倒是可以试试在礼拜天去拜访一下。您要是有时间,我就给韩教练打个电话提前说一声。”
听了一耳朵二人对话的苗老师, 边摆碗筷边插话道:“他有时间!你快带他去吧,天天在家看新闻报道,研究人家的打法,还不如跟运动员当面交流一下呢!”
戴誉对苗老师笑道:“那行,我回头给韩教练打个电话问问看,这周末可以去参观不。”
刚被老伴帮着做了决定的章教授突然说:“我书房里有电话。”
戴誉:“……”
倒也不用这么急切。
“你这老头子!刚才还说不想去呢,这会儿又急上了!”苗老师无情吐槽,“小戴不得回去查查电话号码啊!”
她在饭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对戴誉招手道:“小戴,还没吃晚饭吧?正好留下来一起吃,我今天烧了小黄花鱼!”
“呵呵,我是刚从公社回来的,忙活了一下午,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戴誉没跟苗老师客气。
偶尔打完球错过了食堂的饭点,他会厚着脸皮跟着章教授一起回来蹭顿早饭吃,所以与苗老师也算混个脸熟了。
见他半点没有推辞谦让的意思,章教授嘟哝道:“我就说这小子是闻着饭香味来的吧!”
“跟年轻人一块吃饭,咱们还能吃得香点。不然我做饭忙活一个多钟头,你吃几口就下桌了。”苗老师对去厨房帮忙盛饭的戴誉解释,“自从我家那小子带着老婆孩子去了三线,我俩吃饭都没滋没味的,早知道就不让他去了……”
章教授摆出严肃脸,正色道:“那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三线建设,让他去三线是组织的决定,哪是你说不让去就能不去的!”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又上纲上线!难道我的思想觉悟就那么低啊!”苗老师不服气道。
戴誉端着饭碗出来,赶紧打圆场:“不是说‘好人好马上三线’嘛,那我师兄肯定是单位里的佼佼者,才能被委以重任派去三线呐。”
他之前倒是听苗老师说过,她儿子在某军工厂工作。
这几年国家开始大力建设三线军工企业,好多单位的科研人员和技术骨干都被派去了西南西北的深山老林里,在荒地上从无到有地建设军工厂。
三人在饭桌前落座,苗老师给戴誉夹了一条小黄花鱼,叹道:“优秀倒是挺优秀,可惜这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每天只有我们两个老的在家,没意思得很!”
儿子一家刚到三线就开始闷头建厂房,搞生产,山高水远的,能保持每月按时来信就不错了。
章教授反驳道:“我不觉得没意思!只咱们两个在家还挺清净的。”
“您是有工作的大忙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退休人员的苦!”苗老师嘀咕。
戴誉边吃饭边琢磨,现在的老太太退休后确实挺无聊的。
孙辈在身边的还行,能打发下时间。否则,既不能含饴弄孙,也不能看电视跳广场舞。
生活真是挺无趣的。
他看向章教授,问道:“我最近经常去数力系的阅览室借书,发现了一个情况,不知道您之前注意到没有。”
“什么情况?”
“一般去系阅览室借书的学生,都是因为在学校的图书馆找不到专业教材,才转而去那边的。”
章教授点头。
“其中有一半的同学是为了借阅外文书籍,尤其是俄语的原版教材。”戴誉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我发现阅览室的那位图书管理员好像并不懂俄语,每次借阅俄语书籍的时候,大家都要排队等好久。”
章教授似是猜出他想说什么,问:“怎么,你还想把人家换了?”
“那怎么可能嘛……”戴誉忙道,“我的意思是,学校是不是可以考虑给阅览室增设一名懂俄语的管理员!”
“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吧!”章教授轻哼一声,余光瞟了眼一脸跃跃欲试的老伴。
戴誉转向苗老师,笑眯眯道:“苗老师,听说您以前是俄语系的教授,虽说有些屈才了,但是这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没那么忙碌,还能整日与书为伴,您有兴趣去兼职不?”
苗老师放下筷子抚掌笑道:“这主意不错,工作清闲,还能给我找点事情做!”
看出老头子又要上纲上线,苗老师抢先说:“我可以不要工资!”
章教授:“……”
这个戴誉,怎么净出馊主意!
“等我去数力系问问再说吧,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安排个人过去上班。”章教授无奈妥协道。
“您跟系里讲讲,只让苗老师负责外文资料的调阅。其他工作,尤其是需要上梯子爬上爬下找书的活儿,我们可是不负责的啊!”戴誉特意强调道。
闻言,苗老师呵呵直乐,又给戴誉夹了一条黄花鱼。
*
对于戴誉想带人来乒乓球队参观的请求,韩教练没怎么犹豫便在电话里答应了。
于是,在礼拜天上午,戴誉再次来到了章教授的小洋房,与他一起去乒乓球队的训练馆。
见他跨坐在自行车上,章教授一怔,问:“不是坐公共汽车嘛,你怎么还骑自行车过来了?”
“从咱们学校到训练馆,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听韩教练说下车以后得走好远呢!”
章教授想想也对,转身便想回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戴誉赶忙劝阻:“您快别骑车了,那么远的路,等您骑到地方,还能有精神跟人家专业运动员对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