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决戴兰的事,他特意跑了一趟啤酒厂,与老关系老领导见面寒暄的同时,约了给冯副厂长当秘书的沈常胜在老饭馆吃午饭。
“你这大学生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咋还愁眉苦脸的呢?”沈常胜夹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揶揄道。
“哎,我自己的事倒是好说,主要是家里的事让人闹心。”戴誉跟他碰个杯,简单介绍一下戴兰的情况,直白地问,“你说,我这个妹子年纪这么小,咱厂里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沈常胜好笑道:“这事你还用得着问到我这里?刘宁现在不是你姐夫嘛,让他帮着小姨子安排个工作还有啥难的!”
哪怕刘宁安排不了,他老子还是财务科长呢,总能安排好的。
“哎呀,一看你就是家里没有姐妹的!”戴誉摇头叹道,“刘宁不是我姐夫的时候,我肯定直接找上门去。正因为他现在是我姐夫了,我才不能贸然求到他的门上!”
没姐妹也没媳妇的沈常胜不明所以地问:“啥意思?”
“我姐刚嫁到他们家半年,自己的脚跟还没站稳呢,哪能让她现在贴补娘家?”戴誉解释道,“刚结婚,两个人又没有孩子,这样急吼吼地让姑爷给小姨子安排工作,这事好说不好听啊。”
沈常胜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再说,我有你这个厂长秘书的关系在,不比找啥人都管用嘛!”戴誉一点不见外地问,“就凭咱俩这关系,我求到你的门上了,你还能不管我啊?”
沈常胜被他恭维得挺美,笑道:“你还别说,也就你在厂里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最有意思。你一走了,厂里能跟我聊天的人都少了。”
净是看在冯副厂长和他舅的面子上,溜须拍马的。
“那当然了,咱俩可是同时进的厂,又是前后脚给领导当的秘书。发展轨迹近似,肯定最懂彼此啦!”戴誉肉麻兮兮地说。
沈常胜将酒杯往饭桌上一拍,难得地大包大揽道:“咱妹工作上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准儿给她找个合适的!”
抿了一口戴誉又给他满上的酒,沈常胜分析道:“十四五岁的初中毕业生,确实太小了一些。车间里虽然也招年轻女工,但总不能让一个初中生洗瓶子去吧。”
“最好是能在办公室里安排个职位,轻松又体面,就是咱妹年龄太小了!年龄是硬伤啊!”沈常胜叹气道。
反正他们办公室里是从来没见过十七岁以下文员的,招聘时会有年龄限制。当初他们这波一起进厂的人里,他和戴誉都算是年轻的了。
戴誉一副全凭他做主的模样,等着他帮自己安排。
见状,沈常胜更觉自己被对方信任了,深觉得好好帮朋友的妹妹想个好出路。
埋头吃了几口菜,他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笑道:“还真是一叶障目了!啤酒厂这边确实没有适合她的职位,但罐头厂那边有啊!”
戴誉笑了一下,好奇地问:“罐头厂现在有啥岗位?”
“啧啧,你想想你当初是咋进的厂?”沈常胜卖起了关子。
“我当时没考上打字员,还是靠着给厂里的啤酒拍画报进的宣传科。”
“这就对啦!罐头厂暂时还没有打字员,有什么文件都是拿到啤酒厂这边打印的。不过,按照罐头厂目前的发展速度,单独招聘打字员也是迟早的事了。”沈常胜得意道,“打字员主要看的是技术,会打字就行,没人关心打字员的年龄,对年龄限制也不会卡得太死。还能让她在厂办提前占个位置,以后年岁大点了,也可以有机会在办公室内部调整岗位。”
戴誉与他碰了杯,感激地笑道:“来找你果然没错,我们家愁了好几天的事,到你这里一顿饭的功夫就解决了!我爸和我哥,倒是也乐意帮她找工作。可惜全是机械厂车间里的活,她一个小姑娘,哪能干得了车间的工作。”
“这有啥,机械厂里适合女同志的岗位本就不多。”沈常胜补充道,“等咱妹回来了,你就赶紧教她学打字!”
他想了想,又摇头叹道:“你是个大忙人,估计也没时间教她,等你回北京上学以后,就更没人能教她了。这样吧,你赶紧找个报社,送她去学打字,打字员的位置,我帮她留意着。”
戴誉还是那副全听他安排的样子,听话地点点头。
说定了戴兰的事情,二人又针对厂里的人事变动拉拉杂杂聊了一中午。
饭局即将结束的时候,老饭馆的门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又有客人走了进来。
戴誉侧头不经意瞟了一眼,意外发现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赵学军。
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赵学军,进了门便目不斜视地直奔收银台,跟服务员点了一只烧鸡打包带走。
既然没发现自己,戴誉也懒得跟他碰面打招呼,直接与沈常胜收摊走人了。
走出店门,他顶着风雪捂好自己的帽子。刚想问沈常胜接下来回哪个厂,就见对方突然神色一喜,颠颠地奔着停靠在马路旁的一辆绿色吉普车去了。
那吉普车的后车窗敞开着,从车窗里能看见一个女人的侧影。
那女人虽穿着一身女干部常见的列宁装,梳着女干部不常见的长卷发,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她的嘴唇是涂过口红的。
沈常胜过去与车里的女人隔着车窗交谈了几句,便点头哈腰地告辞了。
返回来的沈常胜对上戴誉疑问的眼神,颇有些显摆的问:“你之前没见过刚才那位女同志吧?”
不然也不会干杵在原地不动了。
戴誉摇摇头。
“那是市人委宣传部的吕部长。”沈常胜解释道,“元旦前后,她来罐头厂视察过两次,我陪着冯厂长做过接待工作。”
“宣传部长这么年轻?”看样子也就三十来岁吧。
沈常胜神秘一笑:“好像是有这个背景的……”
在耳边敬了个潦草的军礼。
哦。懂了。
戴誉又有些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可不得了。
正巧看见吕部长向里边的空位挪了一下,而穿得人模狗样的赵学军,拎着刚买来的烧鸡从老饭馆出来,便钻进吉普车坐上了吕部长刚刚坐过的位置。
在车窗被关上之前,戴誉还看到那吕部长抬起手,不知是在帮他打理衣领上的雪粒,还是摸上了他的脸颊。
随着车窗闭合,吉普车很快便疾驰而去了。
戴誉瞳孔十级地震:“……”
妈耶,赵学军这是弄啥嘞?
给女领导当起小白脸啦?
仔细想想,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上次去北京没能拿到大黄鱼,赵厂长那边又有一柄利剑随时悬在头上。
赵学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夏家这条路被戴誉截胡了,他肯定得找到其他办法自保啊!
他本就长得高大俊朗,又是机械厂一把手的公子,自身能力也不错,勾搭上霸道女领导也不是没可能。
戴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与沈常胜分开后,去供销社采购年货的路上,还在感慨男主这次牛逼大发了。
其实,年货也没什么需要他买的,戴夏两家置办年货的主力军都是女人,所以他这个唯一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壮劳力,便扛起了帮两家买重物的担子。
当他扛着一袋子白面和一整条腌制好的大马哈鱼上门时,只有夏露一个人在家。
“你怎么买这么大一条鱼啊?”夏露拎着那条半人长的大鱼,有些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碰上了,不要票,随便买。”戴誉将面袋子放下,“这么一大条,也不用非得等到过年吃了,从现在开始每天吃点也行。而且都腌好了,能放很久。”
夏露商量道:“要不你拿回家一半吧?”
“不用,我买了三条,咱们一家一条,还有一条给我大姐家送去。”
夏露说他:“你也太能造钱了!三家分一条就够了,你干嘛买这么多啊!”
戴誉接过大鱼拿到厨房去,调笑道:“你赶紧嫁过来,我把经济大权彻底上交,你就不用担心我乱花钱了。对了,你怎么自己在家,李婶跟夏洵呢?”
“一个买菜去了,一个又出去玩了。我自己在家看着雯雯。哎呀!”夏露突然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梯,喊道,“光跟你说话了,雯雯自己在楼上呢!”
戴誉赶紧跟着她上楼看情况,一进门就见那小丫头在床上睡得正熟呢。
松了一口气的戴誉闲来无事,开始打量小夏同志的闺房。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夏露的房间,窗帘是带蕾丝的,床单是带花边的,书桌上不但有他亲手做的那个黄色相框,还摆着一瓶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月季花,看起来十分逼真。
从房间布置看,一眼就能认出是少女的房间。
不过因为有个奶娃子在,空气里还有隐隐约约的奶香味。
自己的房间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让夏露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问:“你胡乱看什么呢?”
“哦,我看仔细点,回头在什刹海那边也给你布置一间差不多的。”
夏露白他一眼:“你觉得我外婆有可能让我去那边住嘛?”
戴誉做认真思考状,隔了好几秒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赞同道:“这样布置确实有些多此一举,等你能去我那边住的时候,咱俩就能睡一个被窝了,还单独弄个房间干啥?”
在他肩上狠锤了一拳,夏露低声骂道:“我小妹还在呢,你耍什么流氓!”
“她一个奶娃子,能听懂啥啊!何况人家这会儿正睡觉呢!”戴誉攥住她的手,将人搂过来,笑道,“这几天每次见面周围都是一堆人,我想亲亲你都不行,你不想我啊?”
他刚从室外回来,被冻得泛白的脸色衬得嘴唇格外红润,夏露仰头盯着他红艳艳的嘴唇看了一会儿,然后就鬼使神差,色迷心窍地主动凑了上去。
不过,刚贴了一下,她又撤了回来,皱着鼻子嗅了嗅,问:“你身上什么味儿?”
“还能是啥味?咸鱼味儿呗!我刚才扛了三条咸鱼呢!”戴誉将人拽回来,低头笑道,“没事,你身上香,正好咱俩中和一下,给我去去腥!”
……
……
两人正在鱼腥味的包围中亲得难舍难分,夏露房间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露露,快把雯雯给……”何婕的话在看清房里的情形时戛然而止。
听到声音的夏露像触电似的,倏地从戴誉怀里弹开,望向母亲的目光与她的嘴唇一样水润润的。
双方在原地僵持了几秒,实在不知说什么好的夏露,破罐破摔地背过身去双手捂住了脸。
居然被母亲看到她跟戴誉亲嘴,真是丢死人了!
关键这次还是她主动的,想要埋怨戴誉都找不到理由……
同样有些尴尬的戴誉,努力哈哈了两声,没话找话地问:“何阿姨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何婕:“……”
嫌我回来得早了?
她整理好被冲散的理智,进屋将小闺女抱起来,退出房门前说:“我下去给雯雯喂奶,你俩收拾好了就赶紧出来吧。”
戴誉&夏露:“……”
倒也没啥可收拾的,直接出门就行。
何阿姨走后,戴誉对面色赧然的夏露主动承认错误:“这次是我的错,都怪我!”
夏露觉得自己也有一半责任,宽慰的话便与戴誉的下一句话同时出口。
“也不全怪你,这次是我主动的,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下次我一定检查好门锁,插好插销再亲嘴儿!”
夏露:“……”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一楼的客厅里,李婶已经买完菜回来了。
何婕抱着小闺女坐在沙发上,再见到他们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三人谁也没提刚才的尴尬事。
戴誉这会儿其实已经想溜了,不过刚做了坏事就走人,不免有些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想了半晌,决定用赵学军来祭天。
他主动与何婕聊起了八卦:“何阿姨,我今天买年货的时候,看到赵学军跟在一个女领导身后,他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啊?”
何婕本就想打破尴尬气氛,而且对于这个八卦她也有点兴趣,便答道:“最开始被赵厂长弄去了咱们厂的宣传部门搞宣传工作,好像工作成绩不错。后来被市人委宣传部借调过去了。”
“哦,难怪他能去北京出差呢,我上次还在什刹海的胡同碰到他了。”
何婕点点头道:“这个小赵在工作上倒是表现得挺突出,就是家事一团糟。现在他家的事都快成大院里的笑柄了!”
戴誉捧场地问:“他家里咋了?”
“自从他被借调到市里,小苏就一直跟他闹,光是我看到的就有两三次。小苏说他去了市里以后,有时候晚上不回家,非说他在外面有人了。”
戴誉:“……”
苏小婉这女人的直觉还挺准的。
“被她这么一闹,大家多多少少都觉得小赵去市里的事不简单。”
戴誉配合着未来丈母娘聊了一会儿八卦,声讨了一波赵学军不守夫道。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在夏家吃饭,便撒丫子溜了。
*
当晚,何婕敲响了大女儿的房门。
给母亲开了门,夏露眼神飘忽地问:“妈,您找我有事啊?”
何婕没答话,看向坐在书桌前假装写作业,偷眼往这边瞄的儿子:“夏洵,你先回自己房间学习去,我跟你姐有话说呢。”
夏洵磨蹭着不想动弹,还是被何婕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捧着书本文具溜出了姐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