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安舒出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我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又安排不上工作,才来下乡的,我妹妹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所以听说今年厂初中的知青也是分到黄村,我才让静静报了名。”
二人根本不认识,戴誉不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眼睛盯着戴兰那边,嘴上敷衍道:“那挺好的,你们姐妹在一起也能做个伴。”
“静静跟戴兰是很好的朋友,我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决定一起来农村。”林安安苦笑道,“农村的条件其实不太好,环境很艰苦,我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适应的。”
戴誉转头看向她,淡笑道:“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戴兰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林安安望着他怔了一瞬,觉得他与自己听说的和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她总感觉刚刚那句话指的不只是戴兰……
原还想与他再说几句话,不过那边妇女主任已经组织大家做收尾工作了。
“这些天编的草席应该已经够用了,大家下午就不用来了。”妇女主任发话喊道。
黄队长在一旁立马接话:“那正好,下午吃完饭大家可以继续回去挖水渠!”
看着粮库里忙碌的场景,陈玉柱对戴誉好笑地说:“没想到农闲的时候也这么忙,大冬天还得挖水渠,外面地里的土被冻得那么结实,怎么可能挖得动!”
“现在不挖农忙的时候更没时间挖,冻土用拖拉机犁两遍就好了。”戴誉小声说。
陈玉柱建议道:“要不咱俩等到晚上再返程?没准儿你妹妹下午挖完水渠,就得张罗着跟咱们回去了。”
戴誉摇了摇头。
这才刚来农村第一天而已,哪怕是为了面子,戴兰也不可能跟他们回去。
听说不用在编草席了,林静静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她将自己布满划痕的双手递到戴兰跟前,抱怨道:“我们来了以后一直在编草席,两天时间就把我的手心手背全划破了!”
戴兰抓着她的手诧异道:“编草席不是最简单的活嘛,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林静静摆摆手:“好在那些草席总算是编完了,我宁可去挖水渠也不想编草席。”
走在后面听个正着的戴誉:“……”
呵呵。
午饭时间,戴誉和陈玉柱拒绝了黄队长的邀请,跟着十来个新知青回了小学校的知青点。
知青们到了农村以后,这几天的标准伙食是棒子面,搭配咸菜窝窝头。
戴兰被那口感粗糙的窝头噎得直抻脖儿,戴誉见状又问:“这边伙食肯定没有咱家好,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跟我回去算了!”
“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咋能因为一口吃的就当逃兵呢?”戴兰义正言辞地拒绝。
戴誉颔首表扬道:“行,挺好,思想很端正,继续保持啊!”
下午雪停以后,他又跟着扛着铁锹锄头的大部队去生产队的水渠施工点看了看。
盯着戴兰抖着两根小细胳膊,颤巍巍地搬运完几筐冻土,戴誉再次与她确认,是否要跟他回家。
这回戴兰给出答案的速度有些慢了,不过,他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答复。
戴誉对她的坚定态度表示了肯定,又看了看时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一心想要扎根农村,那我也不再劝你了。你在生产队里好好干活吧,黄队长那边我已经帮你打点过了,你有事就去找他,我们先回省城了。”
“这么快就走啊?”戴兰放下手上装满土块的篮子,急道:“雪才刚停,没准一会儿还得下,要不你们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戴誉摇头:“不行,你玉柱哥明天还得上班呢,我们今天必须得赶回去。你在这边好好劳动吧,有事就给家里写信,我有空会来看你的。”
说完便留下表情有些失落的戴兰,拉上陈玉柱就骑着三轮摩托车离开了黄村生产队。
*
冬季的白天特别短,戴誉从黄村生产队回到家属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他回来这两天,一直在忙活戴兰的事,还没有正式登过夏家的门。
今天是礼拜天,夏家父母应该会在家休息,如果他今天仍不登门,未免有些失礼。
于是,戴誉回家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与家里人招呼一声,就去了夏家的小洋房。
出来给他开院门的是夏露,照面后也没问他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两人手拉手进家门前,夏露还低声提醒他,家里还有别的客人。
“那要不我改天再来?”戴誉征求她的意见。
“没事,那客人你也认识,是徐存元和他爸。”夏露推着人进门。
夏家的客厅里,果然是机械厂的徐副厂长带着儿子来做客。
戴誉与二人客气地打过招呼后,便被热情的何阿姨安排到沙发上坐了。
何婕给戴誉倒了杯茶,才对徐家父子大方地笑道:“这是我家夏露的对象,叫戴誉,跟夏露一样都是京大一年级的学生。”
“何阿姨,我跟徐同学已经是老熟人了,您忘啦?去年去北京上学的时候,我们还是同路的呢。”戴誉对何婕说完,又转向徐存元,笑道,“上次国庆游行之后咱们好久都没聚了。你最近要是有空,我约上吕仁伟几人,咱们一起聚个餐呀!”
徐存元还没答话,他老子倒是一拍大腿,点头道:“他一回家就整天窝在家里,哪也不去。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可以经常聚一聚聊聊天嘛。小戴,你刚刚说的那位吕同学也是华大的?”
戴誉摇头笑道:“是我们京大无线电电子系的调干生,现在是他们系的年级党支部书记。我们考完试回家之前,约好了要在假期聚一次的。”
“那行,你们定好了时间就叫上他一块聚聚。不然他整天在家看书,都快看成书呆子了。”徐副厂长拍板道。
戴誉看向徐存元征询他本人的意见,见他虽有些局促,却没怎么勉强地点了头,便笑道:“那行,到时候我去找你。”
随后,徐家父子又与几人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戴誉陪着夏启航一起出门送客,返回室内时,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突然过来拜访,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话啦?”
夏启航摇头,淡声道:“没有,该说的都说完了。”
对于他的态度,何婕有些不赞同地说:“再怎么说,人家老徐也是副厂长,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你说话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要不是小戴来了,正好打个岔,刚才的气氛被你弄得……”
似是觉得在戴誉面前数落他有些不妥,何婕及时住了嘴。
一脸“懒得管你”的表情,招呼戴誉留下来吃晚饭,就脚步匆匆地上楼看小闺女去了。
戴誉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便下意识看向夏露。
夏露坐在他旁边,偏头小声解释道:“之前厂里研制的一种新型发动机已经装备到新飞机上了,最近要做型号试飞。”
戴誉问号脸。
“徐存元不是在华大学工程物理嘛,徐副厂长刚才就是跟我爸商量的,想让他去现场的时候,带着徐存元到实地看看。”
戴誉秒懂,徐副厂长这是打算让徐存元子承父业呀。
他看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夏厂长,问:“夏叔,装配咱们厂那个新型发动机的飞机真的要试飞了吗?”
夏启航轻嗯一声,点点头。
强自按耐住心底的激动,戴誉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问:“叔,那,那我能跟您一起去不?”
第109章
假装没看懂夏厂长明显带着拒绝的眼神, 戴誉讨好地说:“您去现场肯定得带随行人员吧?要不就让侯秘书歇歇,我给您当两天秘书,咋样?”
夏启航:“不咋样……”
被拒绝了, 戴誉脸上也没什么失望表情。
有了徐副厂长被拒绝的事打底, 他早料到自己这个老泰山不好攻略。这一问本就是借汤下面, 沾徐副厂长的光顺便一提。
不过,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原则, 戴誉继续自荐道:“我给啤酒厂两任厂长当过秘书呢,秘书经验相当丰富了!去年我因为上大学, 不得不离开啤酒厂的时候,张厂长还舍不得我走呐!”
夏启航不为所动道:“你们这些大学生, 还是先把基础打牢再说吧。你现在去了现场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不是说眼界决定境界,境界决定格局嘛。您带我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呗!”戴誉极力撺掇。
前脚刚拒绝了徐副厂长父子, 后脚几句话的功夫就答应了自己未来女婿, 夏启航能干出这种事嘛?
他想也没想, 继续摇头。
戴誉不以为忤, 转向一旁看热闹的夏露, 晃着她的手臂寻求外援:“秘书长,你是不是也想去看飞机试飞?快帮我跟夏叔说说好话, 求求情!”
夏秘书长并不想在大冬天里出门看飞机, 她只想窝在家里。
不过见他眼巴巴看过来的样子有点像熊二,夏露心软地对爸爸介绍道:“戴誉已经在科学院章仲礼委员的实验室里工作一个学期了!”
夏启航不太相信地向戴誉确认:“你刚去学校就认识章老了?”
戴誉点头, 掏出钱包给他看自己与章教授和庄老虎的合影。
“我俩是球友,一起打乒乓球的。”
“……”夏启航,“那你还挺厉害的。”
打个乒乓球就能钻营到章仲礼的实验室去?
以他对这小子的了解,这么大的事, 他能一直憋着不嘚瑟,也是十分难得了。
戴誉这次确实没嘚瑟,还谦虚地说:“去是去了,不过不是在他科学院的实验室,只是在我们京大物理系的实验室,那个实验室主要由他的一个研究生负责。”
没搞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有了谦虚的品质,夏露替他说了实验室里的事。
“那个实验室是与我们京大的校办工厂挂钩的,戴誉设计的一款水锤消除器已经在工厂投产并对外出售了。他还得了学校给的八十块奖金呢!”
觉出闺女的兴致挺高,夏启航还算捧场地点点头,而后怕闺女觉得他的态度敷衍,又勉强补充了句“不错”。
然而,这声“不错”听在戴誉耳朵里,基本等同于“呵呵”。
“他后来研发的一个水锤泵,还被首都农机研究所在用水困难的农村和山区推广了。”夏露如数家珍地向爸爸推荐道,“在我们放假之前,他发明的水轮泵也与水利研究院达成合作了,马上会装备到南方的一个水电站试点。”
夏启航这次是真的对戴誉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才一学期而已,他就折腾出了这么多名堂。
他诧异地问:“你以后打算专攻水利了?”
戴誉:“……”
并不。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他试图解释,“我刚到实验室里,大项目摸不着边,小项目也只能打杂,真正能由我主导的项目几乎没有。因为最开始抓住了水锤消除器的机会,所以后来机缘巧合下,弄出来的项目也都跟水利有关。”
戴誉暗叹一口气。
这就是他最开始没敢嘚瑟的原因。
有点经验的社畜都知道,投简历时尽量专业对口,与所聘职位不相干的工作经历最好能弱化,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他在实验室忙活了一个学期,能拿得出手的几个项目都是跟水利有关的。哪怕他刚开始就说出这些,对他去参观试飞这件事,也没有丝毫用处。
夏启航颔首,对于年轻人着急跟项目的心情十分理解。
“虽说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是由国家分配的,但是你们在校期间的研究方向和课题成果,也会是毕业分配时的重要参考依据。”夏启航语重心长道,“你乐意搞些发明创造是很好的,但也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明确的规划。章老是力学,尤其是流体力学方面的专家,很多航空项目中都有他的影子,你既然进了他的实验室,就要把握住机会。”
若不是这小子十有八九会是自己的未来女婿,夏启航才不会这样得罪人,给他“踩刹车”。
他要是决定了以后从事水利事业还好,若是没有这方面打算,最好能及时变道。不然毕业时被分配到水利部门,就傻眼了。
戴誉忙解释道:“我那个水锤泵的项目,还是章教授帮忙联系的首都农机研究所呢!”
随后,他又将在郭师兄课题组对于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研究简单讲了讲。
夏启航满意道:“既然有机会接触航空项目,你就尽量争取。就像你最开始那个水锤消除器一样,前面的项目成功了,后面自然有类似的项目找你。”
戴誉受教地点头,然后转回正题问:“那我到底能不能跟您一起去试飞现场观摩啊?”
夏启航十分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见闺女也看向自己,他又勉为其难地解释道:“试飞站是军属的。而且最近天气恶劣,原则上能见度不好的雨雪天不能试飞,原本定好的试飞时间已经无限期延后了。”
戴誉瞬间闭嘴。
难怪徐副厂长二话没说,带着儿子就撤了。
夏启航勉励道:“你在学校认真学习,章老那边肯定有类似的机会,迟早会让你见世面的。”
既然如此,戴誉便不再强求。
正好夏洵从外面疯跑回来,看到戴誉就嚷嚷着过年一起放鞭炮的事,戴誉欣然答应下来。在夏家吃了晚饭,便告辞了。
*
从夏家回来,他又开始琢磨小妹戴兰的问题。
戴兰的事着实有点棘手。
这孩子即使初中毕业,也才十四岁。直接去上班的话,年龄还有些小。
让她考高中又够呛能考上,即使考上了,不管能不能毕业,都是将来的“老三届”,板上钉钉的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