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说我们国家的话啊?”戴誉诧异问。
年轻人点头:“我是来贵国学习革命的留学生,负责这次考察的翻译工作。”
戴誉心道,这小翻译说话还挺文绉绉的。
“哦,你们考察农业怎么考察到河边来了?迷路了?”
“我们就是特意过来看那个的。”年轻翻译指向河里的水泵,解释道,“刚刚去一个生产队考察时,那个队长给我们推荐了这个水泵,他说这样一个水泵可以灌十亩地。”
戴誉点点头,却语带嫌弃道:“这玩意儿在我们国家已经落伍啦,这种水泵是十年前的设计,我们现在的新型水泵可以灌溉四十亩地。”
听了翻译的转述,大胡子忙问:“新型水泵可以去哪里参观?对水利条件有什么要求?”
“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厂就是专门生产新型水轮泵的。”戴誉将两人拉到河边,指着埋在水下的泵机说,“新型水轮泵对水头的要求没有这么高,大概半米就够了。而且不灌溉的时候,还可以发电。”
趁着他们翻译的功夫,戴誉从纸袋里掏出三个刚买的水蜜桃,用河水洗了洗,分给他们一人一个。
“天气挺热的,咱们吃点水果,边吃边聊。”
然后,三个人就在河边席地而坐,啃起了桃子。
戴誉没说太多水轮泵的事,反而向他们打听:“我看你们对水轮泵挺有兴趣的,想买啊?”
年轻翻译瞅瞅身边的大胡子,只道:“我们那边以农业为主,农田灌溉很重要。”
戴誉暗忖,如果这两个人身份没什么问题,这次没准还真能干一票大的。
非洲这会儿农业发展的还行,但是工业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这个水轮泵其实对于第三世界的许多国家都非常适用。
现在只等着夏露回来,确认他们的身份了。
为了拖延时间,他没话找话地说:“你给我说说你们那边的水利条件,我可以帮你推荐几个水轮泵的型号。”
然后,大胡子继续叽里呱啦,戴誉这会儿已经能适应他的塑料英语了,连蒙带猜也能听个大概。
等三人啃完了桃子,另一边的夏露总算带着一个大部队过来了。
这些人正是他们刚刚在路上碰到的那一拨干部。
打头的一个中年人,开口就是地道的京腔:“拉马扎尼先生,你们怎么又不打招呼就到处乱跑!”
大胡子摊手耸了耸肩,没说什么,倒是翻译替他找补道:“我们的脚程比较快,而且你们刚刚好像还有事情要商量,我们就先自行找过来了。”
戴誉一看没他们什么事了,就想带着夏露走人。
临走前他对那中年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又低声说:“那位同志似乎对水利设备十分感兴趣,尤其是新型水轮泵。他们要是有购买意向,可以直接联系京大的校办工厂或胜利机械厂下单。这两个厂是新型水轮泵的定点生产单位,不过目前胜利机械厂在省内的订单已经饱和了。”
中年人对他温和笑笑,表示知道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再跟那俩大兄弟说什么,挥挥手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夏露坐在后座,有些无奈道:“你才跟人家说了几句话啊,就那么确定他们能买水轮泵!”
“我不确定啊。不过,只要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肯定都能看到水轮泵的好处吧。”戴誉骑着车子慢悠悠地答,“再说,他们还真未必能花钱买。”
没准就以经济技术援助的方式送给他们了,但是这些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非洲大兄弟的事过去以后,两人重新找了地方学游泳。
这次他们没找人少的地方,而是去了人多的地方。
这会儿正是暑假,小学生们都放假了。虽在海边住着,但家长们也不放心让孩子们去海里游泳,所以这些小学生们没事的时候,就爱成群结队地到河里游泳。
戴誉重新选的地方就是这些孩子游泳的河段。
既不用担心被人看到穿泳衣会尴尬,也避免了被人发现他们一男一女单独学游泳的麻烦。
夏露在这条河里跟孩子们一起游了三天以后,基本可以脱离戴誉的保护,独自在河里游个十来米了。
对于自己突然就掌握了游泳技能,夏露显得十分兴奋,晚上临睡前还问戴誉:“我现在已经会游泳了,咱们明天去海里游吧!”
他们这些天拍了不少相片,戴誉正坐在床上给相机换胶卷,闻言头也不抬地拒绝:“不行。”
夏露扑棱着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不行呢?你不是说我已经出师了嘛!”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戴誉摇头拒绝,“再说,那河里的水流都快赶上咱们京大游泳池里的水了,感觉不到什么流速,相对比较安全。海里跟河里可是两码事。”
“去试试嘛,不往深处走,就在海边游一会儿。”
她早就听一起游泳的那些小学生炫耀过了,在海里比河里好游,海里的浮力更大。她现在刚学会游泳,正是瘾头最大的时候,总想去海里试试。
“你这是什么语气?”戴誉搓搓手臂,受不了地说,“你别跟我撒娇啊!撒娇我可就答应了!”
夏露没忍住,笑了一会儿,然后又趴到他后背上蹭了蹭:“去吧!去吧!”
戴誉不为所动,摇头拒绝。
“去吧去吧,那些小朋友都去过了!”夏露继续蹭。
戴誉侧头回望过去,不可置信地说:“夏露露小朋友,你已经大学一年级了,算一算相当于小学……”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继续道:“相当于小学十一年级了,咋还跟一年级的小学生比呢?”
“小学生都去过了,我居然还没去过!我不往深处游,只顺着海岸线的方向游。”夏露探出脑袋到他耳边哼唧,“戴誉哥哥,去吧去吧!”
戴誉:“……”
在只有彼此的情况下,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天,两人的感情进展简直突飞猛进。确定了戴誉真不会把她怎么样以后,在私下相处时,夏露就变得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又甜又软。
她一软,戴誉反倒说不出什么骚话了,只耐心解释道:“海边的浪太大了,万一突然来个浪把你卷走,我哭都找不到地方。”
不过,好不容易来一次海边,不让她下海游一次,好像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他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明天能早起去看日出,我就陪你下海游一次。”
夏露赶紧点头:“可以。你明早记得叫我!”
“我这几天每天早上三点半就开始叫你,哪次成功过?”戴誉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我明天叫你时,你别哼哼唧唧的啊,再哼唧我就不叫你了!”
没住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小夏同学这么能睡懒觉。
夏露“哎呀”了一声,避重就轻地答:“知道了,你弄好照相机没有?赶紧关灯睡觉,我都困了!”
*
翌日凌晨,夏露还算言而有信,没怎么让人哄,就自己眯着眼睛爬了起来。
看得戴誉不禁心下感慨,这游泳的瘾头也太大了,为了去海里游泳,都能忍着瞌睡早起了!
简单洗漱一下,他们揣上一包饼干,背上军用水壶和摄影器材就出门了。
墨蓝的夜空下,还是黑黢黢一片,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二人摸着黑往海边走。
夏露掩着嘴打个哈欠,挽上他的手臂问:“咱俩是不是出来得太早了啊?”
“不早了,陈队长说,想看日出就得这个时间出来。”戴誉慢悠悠道,“今天天气不错,应该能看到日出。”
他们没走太远,在距离海岸线一两百米的地方驻足,直接坐进了停在沙滩的一个舢板里。
夏露吃了两口饼干就吃不下去了,打着哈欠趴进戴誉怀里等日出。
“咱俩今天找机会跟老乡买点海货吧,晒干的那种。”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生理泪水,她继续嘟哝,“多买点,要分给好几家人呢。”
“多买可以,但是不能带太多上火车,太扎眼了。”戴誉手里还在鼓捣照相机,“公社的供销社就有卖海货的,我上次看到了。在那买完直接去邮局,往滨江邮寄包裹,咱两家各一份。不过,可以多给我丈母娘寄点,丈母娘对我太好啦!”
“我妈那是为了我,又不是为了你!”
戴誉的好听话张口就来:“为了你就是为了我呀!”
闻言,夏露往他怀里拱了拱,又问:“天还黑着呢,你鼓捣照相机做什么?”
“我带了三脚架来,先安装上。”
“要是再有一个人就好了,可以帮咱们拍张合照。”夏露遗憾地说。
“咱俩至今没拍过任何一张合照的根源就在你身上,知道不?”
“为什么在我身上?照相机在你手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夏露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
“当初在儿童公园的时候,我巴巴地求着你拍一张合照,你都不乐意!”戴誉哼笑一声,“我现在和那会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我可是全国知名的画报明星!身价翻了好几倍!”
“你的那些画报,除了你自己贴在院子里的,其他地方还能找到哪怕一张嘛?”还好意思说自己全国知名。
“你屋里呗,我上次去你房间都看到了,你把我的画报贴墙上了。”戴誉低头在她脸上不知道啥地方亲了一下。
“那你现在是什么身价了?说出来我听听。”夏露不想提她在房间里贴戴誉画报的事。
“原来拍一张合照就可以,现在不行啦,必须得拍五张!低于五张我是不会出镜的!”
夏露咯咯笑道:“行啊,今天可以跟你拍一卷胶片。不过,咱们得找个人帮忙拍。”
“又老土了吧!”戴誉将相机举到她眼前,指着上面的一个拨片说,“这个拨片就是自拍用的,一会儿咱俩试试。”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日出。
看着红日从天际线探出小半个额头,又像要挣脱束缚似地,一跳一跳地跃出海平面,耀眼的光芒将连绵的云彩染成一道道红霞。
夏露被眼前景象震撼得半晌没能发出声音,直到旭日完全升起了,她才喃喃道:“能看到这场日出,也算不虚此行了。”
趁着社员们还没开始上工,两人在附近拍了不少合照,最后一张是在海边拍的,戴誉将三脚架放在一块礁石上,反复调整拍摄角度,两人背对着大海拍了一张大头合影。
“那几张照片洗出来,你可不许给别人看啊!”返回宿舍的路上,夏露不放心地叮嘱。
“我又不傻!怎么会把咱俩亲嘴儿的照片给别人看!”
说话间,二人迎面就碰上了金沙大队的陈队长一行人。
陈队长扛着渔网,身后跟着不少渔民,手里都拎着水桶,玻璃浮沉子,鱼叉之类的。
戴誉离着老远就跟他打招呼:“队长,你们今天出海啊?”
“哈哈,对,一个礼拜没出海了,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溜一圈。”陈队长解释道,“已经跟公社那边约好了,中午来收鱼。”
“哦哦,那你们忙吧。”
看着一队人走远,戴誉还想拉着夏露继续往回走,却被她按住手臂,双眼亮晶晶地问:“你想不想跟他们出海看看?”
“不想。”戴誉果断摇头,“你晕船去不了,我总不能把你自己扔在这吧,人生地不熟的。”
“我才不留在宿舍呢,我也想去出海看看。”
“你不是晕船吗?”戴誉无语脸,她这段时间真的玩疯了。
还有个顾虑他没说,过去好多渔民都忌讳让女人跟着出海,他不知道陈队长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要是当着夏露的面拒绝她上船,还挺伤人的。
“不进船舱,在甲板上呆着没事。”夏露拉着他往海边跑,“再说今天海风好像不是很大,一会儿我吃一粒晕海宁。”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戴誉没再拒绝,跟着她跑去渔港找陈队长。
陈队长听了他们的请求倒是没有直接反对,但是要求道:“上了船,你们必须得听我的,不能乱跑,也不能乱动船上的桅杆绳缆……”
二人赶紧点头保证听话。
而后,陈队长有些犹豫地看向夏露:“夏同志,船上都是男同志,没有给你上茅房的地方,你尽量在上船之前解决好吧。”
夏露一窘,拉着戴誉上厕所去了。
看着跑远的两人,陈队长嘀咕:“女娃上茅房,男娃跟着干什么……”
他们这次出海乘坐的是一艘机帆船,就是那种既有柴油机作为动力装置,又有风帆的渔船。
这艘机帆船的规模不小,单只甲板尾部的驾驶室,目测就有四五个平方,可以并排睡两个人。
上了船,陈队长让戴誉他们先去驾驶室后舱里呆着,靠近尾部的地方可以减轻晕船。
将人安顿好,陈队长就忙活开了。他不但是金沙大队的队长,上了船以后还是船老大,也就是船长。所有渔民都得听他统一指挥。
作为船老大,陈队长简直是个多面手,在甲板上安排好桅杆船帆,就跑进驾驶室手握舵杆,操纵渔船轰隆隆地驶出了渔港。
那柴油机的马力似乎有点小,发动的时候直冒黑烟,把坐在后面的戴誉二人呛得直咳嗽。
“队长,您这柴油机马力不行啊!”戴誉嘟哝,“这机器得换啦!”
“换什么换,换了也是浪费。”陈队长一手操纵着舵杆,一手抬起来指了指前面的桅杆,“等到起了风,把帆扬起来,就可以关掉机器用风力了。”
船行半个多小时,陈队长带着他们从驾驶室出去,冲着甲板上的渔民们吆喝道:“社员们注意啦!开始下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