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超的两只小蝌蚪扬起了小尾巴,“我知道,你关心我,你装得很冷静,其实也很害怕。”
算你说得是吧。万事万物都会变化,有的事情往好的发展的,也可能有另一种方向。
“毛毛,”冯超眨也不眨看着她,“我太……太太……羡慕你了,又聪明又能干。我要是有你一半能干就好了。”
安歌装作猴子的模样,合拢三个指头在左手手背抓了下,放到嘴边一吹,表示吹向冯超,“行啦,分了一半给你。”
冯超笑得眼眉弯弯,“假的,我又不是小孩。”
小孩才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呢。
“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方辉和谢老师久久不进来,冯超问道。
“下午来了派出所的同志,说有些严老师的事要和学校了解一下。”安歌只知道这些。不过猜也猜得到,那天她在安景云面前说了那些话,安景云有三个女儿在这里上学,哪能放心,肯定想办法去打听,而对门又正好有个公安系统的。安歌觉得吧,以严老师那脾性,搁从前只有更过分,现在可能还算收敛。天上地下的事,只要做过,就会留痕。
程婷婷跟冯超解释过,那天不是方辉和安歌撇下他,所以冯超知道事情始末,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问,“怎么样?”
安歌摇头,“估计有事,不然不会讲这么久。”
确实,谢老师挺震惊。严老师是外地调回来的,像他这种情况的也不少,毕业分配组织说了算,让去哪就去哪,没讨价还价的余地。工作十几年、二十年,年纪大了,可以用落叶归根的理由慢慢往回调。
谢老师虽然跟学校反映过,但她自己也知道可能没多大用处。一来没有恶劣的后果和影响,学校也不能凭一面之词定严老师的过,二来一个在编老师,也不是学校说动就能动的,起码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向教育局申请。所以校长虽然生气,但暂时只能找本人谈话,让他不要有容易让人误会的行为举止。
没想到……这么个人,居然敢串通人改档案。要不是派出所同志来告知情况,谁能知道他竟然做得出那种事,离婚也是因为不修私德,导致夫妻感情破裂。
听方辉说完,谢老师还有好一阵迷糊,这……平常满嘴思想觉悟,最近还在学习会指出谢老师一味追求数学成绩,不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什么人哪!
简直跟踩到……一样恶心!
“谢老师?”方辉讲完,发现谢老师整个人不太好的样子,不由有点紧张。学校里知道的人还不多,程婷婷和罗建军轮流被叫去校长室,加上罗建军厚着脸皮大着胆子一个劲地问,才明白怎么回事。
“没事。”谢老师镇定了一下,叮嘱道,“跟我们没关系,你和程婷婷、罗建军说,除了校长那,谁跟她打听都说不知道。”事涉程婷婷的名声,他们是知道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人言可畏,传来传去谁知道传成什么样。孩子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她作为成年人,得尽量保护他们。
方辉应了,补充道,“程婷婷和罗建军放了学过来,他们不放心冯超。”
谢老师点点头,“来就来吧。你们班委可以排个班,每天轮流给冯超补一小时当天的课。”
方辉,……我不是班委呐。
谢老师讲完自己也意识到有误,不由笑了,“你怎么就不知道上进!”
方辉挠着后脑勺,这跟上进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帮忙,但不愿意受拘束。再说他上了,撤谁下来,都一个班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倒无所谓当不当班委,特别想当的被撤下来不难受?别人不说,钱浩辰那家伙准得特别难受。
冯超动完手术,被送进正式病房。
护士长凑到他上方,冯超、冯超地叫。
冯超迷迷糊糊应了声。
护士长大声道,“不能睡。”
不能睡就得有人陪聊。冯超不是很清醒,一会嚷嚷挂点滴的胳膊痛,一会说脚冷,比平时麻烦了百倍。
方辉坐在床尾,把他的脚用被子裹紧抱在怀里。安歌坐在床边,给他轻轻按摩胳膊。
还要不停地叫醒他,不能睡。
这是因为做了全麻,怕麻醉药没代谢完全,会跟真正的睡眠混淆。谢老师有点紧张,但也没办法,冯超年纪小,医生建议全麻。
她绞了热手巾,替冯超擦脸、脖子、手。
突然冯超没挂水的手抓住她的手,喃喃喊道,“妈妈。”
谢老师鼻子一酸,低低应了声。
方辉下午回校那一圈,跟徐蘅和方旭说了要在医院陪护病人。他对晚饭也早有准备,掏出一只大大的铝制饭盒,去医院食堂连菜带饭打了一大盒。
“你们先吃,吃剩的我包圆。”
谢老师哪能让学生吃剩饭,正推让着,病房门口探进个小少女,“妈,爸让我送饭。”
原来是她的小女儿。
谢老师跟学校请完假,顺手也给丈夫去了个电话请假。
这可是老师的女儿,说起来是师姐,方辉顿时很老实地站起来打招呼,“姐姐好。”
小少女脸黑黑,但还是很有礼貌和方辉、安歌打了招呼,然后把谢老师拉到门外,凶声恶气地说,“爸讲了,让你以校为家!我们就不用麻烦你了!这个月都第几回了?天天摸黑回家,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妈妈!”
谢老师很心虚地道歉,“兰兰,对不起,今天是特殊情况……”
“天天特殊情况!你的学生比我更像你的孩子!”
方辉看看安歌,安歌看看方辉,不敢吭声。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远,“别这样,妈妈当然是你的妈妈……”
方辉看看谢老师家送来的晚饭,一个大保温壶,估计是汤,三个小饭盒,估计装着菜和饭。
他摊摊手。
这时又有人探进来看,安歌回过头,“爸爸,妈妈!”
是徐正则和安景云。
“你们怎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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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家长们
也就是一时迷糊, 没等徐正则和安景云开口, 安歌自个猜到了原委。
这还有谁, 肯定是谢老师给她和方辉的家长打了电话,让接走他们。她不可能让两个孩子陪护另一个孩子。
徐正则拎着一袋香蕉,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柜上, 和安景云走到病床边。
冯超一张小脸跟床单似的白里透黄, 不能喝水,嘴唇裂出几条血口子。
他低声叫道,“叔叔, 阿姨。”
“没事,我们来看看你,疼吗?”徐正则问。
麻药的作用还没完全消失, 冯超只是觉得冷,胳膊冷,脚也冷。但这些没必要跟人说, 他摇摇头。
里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安景云拉了拉安歌, 示意她跟着出去。
到了走廊里比较清静的地方, 安景云问起医药费和陪护的安排。
听说冯超的阿姨只露面签了手术同意书, 安景云紧锁眉头。
这孩子的事情这边的老住户都知道了,他虽然父不详、母逝,但生母单位有按月给生活困难补助费。尽管金额不大, 可一个孩子能用多少?!哪能吃了好处不吐核!
也就是欺负老实孩子。安景云想, 得找个机会敲打冯超的阿姨, 别以为孩子父母不在了就能任意作为。
说话间,谢老师送走女儿,回病房时被安景云叫住。
安景云掏出二十块钱,这是她跟徐正则商量好的,得分担点冯超的医药费,不能让谢老师一个人。
另外就是陪护的事情。手术后的一周冯超最需要人照顾,她打算和谢老师轮流。今天谢老师累了一天,晚上由她来,谢老师回去休息。明天开始徐正则上中班,一周可以从早上管到下午两点。离学校放学时间差一个半小时,请护士照顾下,三点半后让安歌盯着,晚上谢老师有时间的话就麻烦谢老师,没时间可以由她来。
安景云笑道,“谢老师,听安歌都说了,你是热心肠,所以我跟你不讲客套话。我把你的时间排进去,可别见怪。每人家里都有一摊事,只能大家凑凑,把事情对付过去。”
谢老师哪会生气,虽然挺身而出接了个烂摊子,但确实心里没底,学校里、家里,容不得她把精力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她俩正商量着,程婷婷的父亲来了,硬塞给谢老师八块钱;另外他还带来罗建军家给的八块。他们两家住得近,听孩子说了就让程婷婷的父亲做代表,说是给冯超的营养费。
谢老师不肯收,但安景云帮着劝。这次用不完,留着给孩子慢慢花。
程婷婷带面包给冯超的事,她父母早知道了,能帮就帮一点。
打架似的你推我推,谢老师汗都出来了,完了刚送走程婷婷她爸,方辉他爸又来了。除了给二十块营养费,也问陪护的事情,他们两口子常日班,白天没时间,晚上七点后可以来照顾孩子。
安景云做了多年车间主任,顿时脑袋里刷刷刷排了个班,问护士要纸和笔写下来。一周里每人轮两天,有事情再调整,人多力量大。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安景云写了一式三份,当晚先由她来,然后赶着别人回去。
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家都有份,不用客气,能休息就赶紧休息,才有精力再够别人。
方辉爸觉得安景云不会处理孩子间的小矛盾,这会看她麻利的作风,心里暗暗佩服-至于怎么就管不好孩子们,唉,估计当局者迷吧。
谢老师把傍晚领的床、被子移交给安景云,又指给她看打热水的地方。
一一交待完,就被安景云赶了回家,“谁都不是石头里迸出来的,都有三亲六眷,老师也是人,也要做家务带孩子。”
至于方辉、方辉爸,还有安歌和徐正则,更早就被安景云赶走了。
值班医生查过夜床,安景云知道冯超术后情况良好,不由松了口气。她是照顾惯了病孩子的人,问护士要来干净的病员服和几个枕套,打热水给冯超擦身换衣服,在背和衣服之间垫上棉布的枕套,这样就不怕病员服的粗布蹭得皮肤痛。又用枕套包住温水瓶,放在他手脚旁边。
半夜冯超又渴又饿刀口又痛,但是怕影响别人休息,只能默默忍受。
悉悉轻响,他睁开眼睛,是安景云。
她站在床边,探了下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没事,会好起来的。”她安慰道。
***
安景云只陪了一个夜,谢老师还没轮上班次,这活就被小王接了去。他买到一条大青鱼,做成熏鱼分送各家,听老太太说及,主动把事情给揽去了。
“麻烦什么啊,这么大的孩子,也就帮忙看个药水。”小王笑呵呵地说。卫采云那头,因为涉及到土地,很多事情没有定规,县里不敢做主,需要向上级请示。土地不定,别的事急不得,只能等。好在撤县升市已有大框架,主要领导不动,外资建厂按着已定的步骤走。
小王原打算开家小饭店,来了才发现跟海市不同,这边饭店还都是国营的,大家对个体户没好感。连油条大饼早点铺也是居委办的,集体性质,有“官方认证”。除非流动摊贩,像校门口卖小馄饨、葱油饼的那些。不过学校三番五次提醒学生不要随便吃,查得严的时候还要在周一全校大会批评,理由是食品卫生堪忧。
既然如此,小王暂时不动,免得卫采云操心。至于生活问题,卫采云领美金工资,黑市兑换价高企,应付日常开销足足有余,但出于谨慎,具体的金额他俩谁也没告诉。
怕病房无聊,小王还带了书去看。他自己在钻研淮扬菜,拿了《乐叔与虾仔》给冯超。这套连环画纯粤语对白,趣味性也强,是安歌推荐卫采云买的。冯超开头看不懂,硬着头皮按画面猜意思,渐渐地看出味道,反复看了好几遍。
谢老师每回去看冯超,总能看到一大一小捧着本书在看,不免好笑。不过冯超每天的作业也做了,医生护士都喜欢这个俊秀的小男孩,说一定要告诉学校知道,他们培养了一个好学生,刀口未愈还要坚持做作业。
满一周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小王细心,发现冯超不但不高兴,反而更加沉默,猜到他不想回阿姨家。但说来说去,毕竟冯超的亲人不是自己,再同情这孩子也不能随便领回家。
这倒又要说到安景云的行动力,她坐了趟长途车,七八个小时赶去冯超母亲的单位,又领着那边工会的人过来找冯超阿姨谈心。
钱你是收了,对孩子也得好点。
看热闹的人挤满门口,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冯超这孩子经常没吃早饭,饿着肚子出门上学;有的说听到冯超阿姨骂他吃白饭的;也有做和事佬的,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孩子没有不调皮的,谁家不打骂孩子?不是亲生的怎么管都不好。而且家里多个孩子又不止多一双筷子,你看这不是孩子住院开刀了。
反驳的人立马说,那也没见她去照顾啊,嫡亲的阿姨还不及热心人。
冯超阿姨脸涨得通红,“厂里加班,我有什么办法?我去了医院的啊,否则医生能愿意开刀。”
对方工会来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也不是省油的灯,笑笑说如果冯超阿姨觉得是负累,厂里可以另外找人照顾冯超。厂里附属的幼儿园、中小学一条龙,还有附属卫生院,以前是觉得孩子还小,交给血亲为好。但如果有意见,还是可以改。
其实这话也就是吓吓冯超阿姨。冯超的身世让他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在家属区遭白眼,谁都觉得他妈是狐狸精。哪家把他领回去,谣言得满天飞,万一孩子信以为真,当自己是这家男人生在外头的孩子,岂不是麻烦。
但冯超阿姨慌乱中辨不出真伪,反而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妹妹……你走得早,我帮你带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人吃了灯草灰放轻松屁,指手画脚勿要本钱。”
安景云最烦泼妇,不讲道理一味歪闹,但又不知道怎么怼才好。
还是外地来的同志给力,交换一个眼神。一个上前递手帕给冯超阿姨抹眼泪,“带孩子是不容易,我们也这么想,才没直接找上你单位。”
被提醒后冯超阿姨心里一惊,要是她们去单位说,落了个话柄,以后恐怕工资调级都会受影响。她抹着眼泪,“那你们说,怎么办?我只有一双手,家里也就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