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说有出息的安歌和徐蓁,刚也抱着两床棉花胎下楼。见大人说话,她俩自顾自系绳子晒棉花胎,还拿了个竹拍子,像模像样两边掸了下。
徐蓁和安歌年纪小,听力还没受到伤害,对长辈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听得明明白白。安歌不记得有这事,想来爷爷跟父母推了也就推了,并没放在心上。不过那个地方以后是学区房,一百出头平方的房子,按爷爷的工龄估计房改付个万把元,成了老破旧后反而因为学区涨到每平方七八万。
等回到家里,徐蓁缠着安景云,“妈妈,你跟爷爷说说嘛。”
家里实在太挤,她早就不想跟徐蘅睡一个床。徐蘅睡觉打呼磨牙流口水,样样都来。
阿太不住的时候,徐蓁和父母说要换去跟安歌睡,父母不答应,一个说你阿太是老人家,不住也得给她留着;另一个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毛毛,她那个洁癖,根本不肯跟你睡一床。
要是有了新房子,就不用挤了。
安景云才不纵孩子,“不行,你也不许到爷爷面前多嘴。爷爷疼你是因为你懂礼节知分寸,你去多嘴,爷爷可就不疼你,改疼妹妹了。”
“我是爷爷的长孙女,跟爷爷一个姓的,爷爷只会向着我。”
安景云给大女儿一个“阴险”的笑,“那你去试试啊,试试就知道,反正爷爷拿定主意的事,谁也不能改变。不过,他对你们呢,说不定会变。”
徐蓁心里没底,去问安歌,“毛毛,你说我们一起去跟爷爷说,爷爷会不会改变主意?”
“不去。”安歌打消她的想法,“你找二姐一起去的话,爸妈不会说她,只会怪你没带好头。”
徐蓁气馁,“你一个人睡一张床,哪里知道我的烦恼。”只是气话,小房间床一放,房里没多少余地了,阿太在家的时候,安歌做作业都得收着胳膊。
她长嘘短叹,心痛得脸都扭曲了,“我是真的不懂你们怎么想,不是我们的我也不要,是我们的干吗放弃?就为个好名声?能吃还是能睡。面皮老老,肚皮饱饱。”
安歌直乐。
怎么说,别看爷爷追求共产主义投奔新思想,骨子里是士的想法-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贫而不改其志。何况他拿自己跟别人一对比,压根没觉得“贫”,相反幸福着呢。那么多人,哪家不是有老有小,有几个比他工资高?一家老小有地栖身,有现代化的抽水马桶,洗衣机、电视机,还想怎么的?去农村看看,多少人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在吃杂粮啊。
这叫幸福观不同,爷爷的幸福是跟不及自己的人比,越比越幸福。
“干吗只我操心,你们不想住得舒服点?”徐蓁咬着手指叫住冯超,“冯超,给你个机会,想不想一个人睡个房间?”
小房间至少两个人能住,冯超那间是隔出来的,小到光够睡个觉,根本不能活动。
冯超摸不到头脑,“啊?”
“去去去。”徐蓁嫌弃地挥手,但随即又叫住冯超,“对不起,我是生自己闷气,不是对你有意见。”
冯超看了看安歌,后者给他一个“真的没事”的眼神。
冯超一走,徐蓁越想越不是滋味,“你看你们,别当我不知道你们眼睛会说话,分明说我又刁又凶,不可理喻。”说时想到冯超的表情,她脑补了一串,想当年他刚住进家里她可没给他好脸色,不定小账本上都记着。
连郭芙都不如,起码郭芙长得美。她委委屈屈,眼泪快出来了。
安歌还“念经”,“今天的英语背完了?”
“背了背了!”徐蓁条件反射背完才意识到安歌没在听,“你怎么不听?”
“学好英语以后找个好工作,你可以自己买大房子。”安歌在整理阿太的梳妆盒,头也不抬。
“哪有那么容易,旧房子我不要。新房子没得买,都是单位福利房,从上到下、论资排辈分,等轮到我估计……我像爸爸妈妈那么老。”徐蓁想想不对,“他们都那么老了也没轮上!又不是家家单位都有福利房。”
哈哈哈哈哈安歌真要笑出眼泪,徐正则和安景云四十上下,正在青壮年。
“笑!笑你个头!!”愤怒的徐蓁表示跟不解人意的小妹无话可说。
然而在安歌他们决定上晚自习的时候,她还是想跟着。
学校一直有晚自习,但仅限于寄宿生,也没有老师管。
自从方辉决定参加试点班招考,就像踏上快车道,嗖嗖的没有歇的空档。他努力想挤多些时间,跟安歌一起盘了盘日程,发现没利用上放学回家后的晚饭时间。
以前是帮忙准备晚饭,如果方爸方妈回来得晚,他当哥哥的要照顾方旭。但现在家里有方亮,方亮也表示完全可以承担做晚饭之类的家务,那么他就没必要赶回家。
放学后在校门口吃碗馄饨、哪怕吃两个面包也能饱,省下时间学习。
安歌么,连徐蓁也知道安歌绝对会帮方辉。冯超跟他俩又是一帮子,好吧,徐蓁也想去晚自习。
梁为民很够意思地帮他们申请到了晚上吃食堂,“记住,你欠我的!”
他指指安歌。
“我?”
梁老师有点觉悟好吗?现在的老师啊,想想小学时谢老师,把学生当作自家的孩子那样,不,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
“要是你去考试点班,还有方辉什么事?”梁老师没好声气,“瞧你那骄样,等考上再说不去也罢了,居然跟我说不想去。”
咳这年头讲的是服从分配,考上了就没有不去的自由。安歌不是觉得自己准能考上,而是不想去就直接说不去 。为什么?不想去就是理由。
“任性。”梁老师下了结论,“反正你们吃过饭就好好学习,不给我占据年级前三就把饭还我。”
等等,梁老师,学校只是通融食堂提供晚饭的机会,饭票还得自己掏,欠什么了。
“人情。食堂师傅多做三个人的份不累的?食堂阿姨得多打三个人的饭菜,不累?我跟教务处打交道,不烦?”梁为民理直气壮,“一个人的成功,背后是无数个人的支持,好好想想,以后你们功成名就,都是你们仨的。”
等等,徐蓁无语了,她也在,为什么梁老师自动跳过她。
“噢。”梁老师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徐蓁是吧?你盯着他们,别让他们三个找着理由玩。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老师在台上讲课,台下安歌跟方辉下五子棋。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小学生的玩意,你们要下棋,几时到办公室我奉陪,玩到你们不想下为止。”
“你年纪比他们大,家里又是大姐,管小孩有经验。多操点心。”
“我……”
“行了,你们晚上回去注意安全。要是不方便,我想办法帮你们安排住宿舍。咬咬牙,吃点苦,挺到七月就好了。”
“梁老师……”
“噢徐蓁你记得去后勤领钱,学校给方辉每天三十块钱餐费补贴,领了你管,每天买点小点心给他们仨填肚子。光吃食堂不行,营养不够。外头小摊也不能乱买,要买那种蒸透炸透的,烤羊肉串别吃了,不卫生。食堂那我也关照过,没菜了也不能凑合,反正你们早点去,早去早好,吃饭还跑得慢的人不会有前途。行了,就这样,好好学习。”
“梁老师我……”
徐蓁几次刚开口被打断话,可惜梁老师还是没给她说的机会,又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我今天作业还没布置。别人算了,方辉你把我给你的那本习题册做二十道,做完自己批。人年纪一大就容易忘事,要是我明天忘记给你试卷,你把那本书上的题再做二十道。”
徐蓁,……
强烈感受到老师的区别对待!不公!
“我只比你们大一点,才一点!”
“好吧,比安歌大不止一点。”
“我也要,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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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歌:别气,梁老师一贯如此地看重分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想是这么想, 可在徐蓁身上, 效果却并不好。
虽然她下了决心, 也很坚决地执行,早上五点半爬起来背单词,挑灯夜战十一点才睡, 恨不得吃饭走路都在学习。
这种高强度, 其实才三五天徐蓁就有点撑不下去,只是每每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可恶的梁老师又来“嘘寒问暖”, 刺激得她打心眼里反感。好歹自己也是年级前十,不至于那么透明吧。
不蒸馒头争口气,徐蓁咬牙硬挺, 甚至找到许多提神的“秘方”:困的时候掐手臂肘内那儿的肉,疼痛会强烈到整个人一凛;往眼皮上抹风油精,清凉得合不上眼。
读书真苦啊, 然而更让人失望的是减肥。自从扭伤好了以后,徐蓁跟着安歌和冯超慢跑, 努力管住嘴, 每顿只吃一两饭, 那些香喷喷的红烧肉炸鸡腿碰也不碰,体重就是一动不动。不,实际上重了两斤, 因为冬天的衣服脱掉了。
徐蓁怎么也不会承认棉外套不止两斤。
安景云见大女儿如此努力, 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总算开窍了,买了两枝西洋参,在药房片成片,每天晚上让徐蓁含在嘴里过夜。可以提元气,还可以拔一拔身高,同事那里听来的,据说很有效。
徐蓁不好意思吃独食,但安景云说安歌没到年纪,早吃没用。
徐蓁怀疑安景云是舍不得,最早家里订牛奶只有她的一份,那时安景云也说过爷爷不爱喝、毛毛还没到需要的时候。
说来说去还是钱不够花。有次徐蓁不舒服,没上晚自习提早回家,发现安景云和徐蘅的晚饭是青菜面,连肉沫都没有,只是加了勺猪油。想来只有她俩吃晚饭的时候,安景云能省则省。
二手挖机已经过户到安景云的名下,连同原来开挖机的那个司机,安景云也跟土建公司签了长期借用合同。每天哪怕什么都不做,折旧、人工也是不小的数字。徐正则听完安景云口头算的账,除了修电器之外,开始帮人做装修。他有钳工证、电工证,水暖电气都能做。
老房改造、福利分房,越来越多人从平房搬进楼房,搬进去之前做装修成了风气。徐正则跟的包工头是厂里的木匠,嘴头上来得,带着一班同事在周末搞装修,收入丰厚。安娜有几回周末住在徐家,见到徐正则给安景云钱,回家说给父母听,“姨父钱好多,八百一千地给阿姨。”
李勇逗女儿,“那你住阿姨家别回来了。”
安娜摇头,“不要,太挤。”
“那你怎么老是闹着去?不送你去还哭。”
“阿姨家热闹,我们家没劲,老是我一个人看家。”
近来李勇迷上打牌,在家怕影响安娜,牌桌上一个个嘴没把关,什么荤的都说。在别人家又怕被抓赌,几个小老板经常约好了在饭店包个房间打牌。安信云听人说牌桌上男男女女的最容易生出感情,因此时常跟在旁边,不让他落单。安友伦又去了美国探亲,家里只剩安娜对着反锁的大门。
“让妈妈给你生个妹妹?”李勇起念不是一次两次,倒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没这根筋,只是安信云总在一丈以内,牌友们有些话不好讲。本来方便交流信息联络感情,拆借资金之类的容易,他们总是夫妻一起,成了别人眼中的另类。要是有了孩子,安信云得忙着照顾婴儿,没空盯着他。
至于计划生育,等快看得出身子的时候把安景云送走,等生下才回来,罚款照交,难道计生办还能把孩子塞回去?
“不要。”安娜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我才不要家里多个人分家产。我又不是小孩,你们骗不到我。”
女儿就是聪明,李勇乐得直笑,“行,你已经是大人,以后好好看家,别再吵着要跟表妹玩。你啊,人家还比你小,都快考大学了,你呢,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懂。”
“爸爸,谁让你只有我一个孩子……”
李家父女的闲话家常是后来,有徐正则补贴,安景云熬过最初艰难的时刻。在那段日子,她经常怀疑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虽然单位发不出工资,但也没活干,很多人上班打毛衣买菜择菜,下班回家做饭,把家庭照顾得好好的。而她,却蜡烛两头烧,值不值得?
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头就没回头箭,她承担着十几个人的责任,有二贵和夏芳,有同事、插青朋友,也有大队老乡。除了二贵,别的都是中年妇女,有的没户口,有的是文盲,有的嘴笨怕跟人打交道,他们没办法自谋出路。她是这些人的主心骨,要是她不去争,她们也不会怪她。但明明做得到,只是累一点,她没办法放手不管。
好在孩子们都很争气,安景云想到女儿们觉得累点也值,像秦梅君说的,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那些整天没事聚在一起嗑家常里短的,子女能好到哪?越闲越懒,越懒越穷。
开学后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徐蓁傻了眼,不但没进步,反而掉到了年级五十多名。
安景云倒没说她,痛快地在试卷上签了名,只让她好好努力,争取赶上去。
徐蓁心里酸酸的,有安歌的第一、冯超的跟何明轩并列第二,妈妈已经不需要她的成绩。可作为最弱的她,并不想自己来当这个最弱。
能怎么样呢?更努力?
不是她不做,是没办法更努力了。
“醒醒。”
徐蓁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估计还打了小呼噜,晚自习的同学投过来的目光都带着笑。她慌乱地接过纸抹去脸上和作业本上的口水,跟着安歌走到室外。
夜风扑面,带着一点倒春寒的料峭,徐蓁热得发烫的脸渐渐冷下来。
她默默地走,也不问安歌要去哪。
直到来到空无一人的操场,徐蓁才停下脚步,“别走了,这里灯光暗。”以前操场附近出过事,女生被流氓拖走,虽说如今建高了围墙,但安全第一还是避着点好。
安歌指着一旁的石凳,“坐会?”
徐蓁坐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笨,不是读书的材料,比不上你,也比不了冯超,连吃苦也比不上方辉。”方辉成绩能追上,还能跟着一起跳级,整个过程在徐蓁看来是掉了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