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嗯?”
“这样的场景若是能够一直延续下去,真好。”
看着桌边一张明显是给说书人留下的桌椅姚珞突然放开握住陈宫的手,从袖口处拿出条面纱随意系着也不管算不算蒙上面,再抽出醒木把椅子搬去了桌子后面,啪地一下抽响了整条街。
“今日这一出是我略有些技痒,因而随口说一段,大家随便听,也不用给打赏。心有所感略有所得,说来只是为了讨个趣。”
这个声音让廪丘学子瞬间僵住,目瞪口呆地看着拿着醒木的说书人。幼学的小朋友把摊子直接往那儿一丢撒腿就来找地方做好,表情里还多了几分殷切。在一片嘈杂声中随意开了场,姚珞也没拿着三弦,只是对着认出她的人拱了拱手表示别戳破。
“却说这很久以前,久到还没人的时候,只有些许仙人行走于世。仙人讲道三百载,岁月如梭不见影,一日可分春秋来。然而这地上却幽幽不见人,只是些动物学着仙人修炼,亦或者是仙人自己造点东西玩儿,也算是开出一族。”
神话故事又是怎么传下来的?姚珞当初拿着桥玄收拢的千余篇小说,也不信这是他从小说家虞初那里得来的东西。桥玄也不说,只是笑着答“都是些听来的故事罢了”。
那么她现在,也就把桥玄听来的故事,再去说给别人听。
“而这几日,给补天过的女娲娘娘突然也有些烦躁起来。原因无他,今天修炼,明天修炼,后日还是修炼,天天修炼,都成仙人了,修炼又有什么用。”
听着姚珞那微妙仿佛是在抱怨学业繁重,又像是真的有仙人无聊的样子旁边坐着卖鱼的人轻笑几声,吆喝声却轻了不少,仿佛是怕她因为自己喊太响不说了。
“闲来无事之时,女娲娘娘看着周围无趣,突然想到件有些激动人心的事儿。一些人有无聊造出一族来陪他们度过这漫长岁月,那她为什么不也来造一族呢?这也不是为了玩,大伙儿都是仙人,别人都能这么做我不能这么做,这不是落下一程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是女娲造人。”
坐在下面津津有味啃葡萄干的曹丕眼睛一亮,不肯把自己的葡萄干分给旁人。剩下点梅子蜜饯又都是姚珞给的他更舍不得,只能给旁边眼巴巴的同学发过去点桃脯红枣:“你们听过没有?”
“没……但好像也有?”
“哎呀,那你们听过盘古开天没有?”
“这个听过。”
曹丕瞬间嘚瑟起来,刚想开口就感觉到姚珞在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朋友立刻端坐,随便旁边人催也不说话,只是使劲儿扭着抬头:“不知道你们就听嘛,问我干啥。”
“哎呀,这位小朋友,好像知道我说的这事儿?”
“……”
被,被点名了!
看到曹丕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姚珞笑了笑,手指在空中虚虚地点了点算是放过他。有了个插曲她也不慌,只是用手中折扇开启又合拢,算是把这一挂先给顺过去再继续讲。
“不用紧张啊,回头让你来说,先让我说完。女娲娘娘自是真仙,花容月貌却又实力高强,手持一圣物红绣球,是为先天圣物。看着那轻飘飘的一个,挥起时却如同金阳一般放出红光,遮天蔽日的球儿连番砸下,又有谁能抵挡的了?”
“只见她拿着个红绣球,穿着一件仿若霞光为底、细云为线,虹做飘带的漂亮长裙,走遍整个大荒,终是发现一种五行之土。土涵盖五行,又多有生气自有神光内敛,端的是宝物。女娲娘娘见状格外欣喜,按照她所想的拿起一团,加上天边无根之水,却又犯了难。”
“神仙还能犯难啊?”
“那当然能犯难啊。”
姚珞刷拉一开扇子,声音悠哉又带着点促狭:“这水多了泥捏不起来,就再多加点旁边的泥。泥多了又变硬了,那便再多加点水。泥多了加水,水多了加泥,这与和面也是一样的嘛。”
偏偏刚才开口的人就是在另外一边做面人的,听到姚珞这句话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让旁边听着又念叨了几句“水多了加泥”的人念到后面大笑。
笑声是有传染力的,姚珞静静地等着人笑得差不多在轻咳着开口:“女娲娘娘第一次干这事儿,请大家多多海涵。等她好不容易做好了,就开始做小人。诶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对,没错,和那捏面人的师父干的事情差不多。”
“怎么又扯到我了啊!”
“这不是很直观嘛。反正女娲娘娘小心翼翼地先捏了个脑袋,嗯,得俊一点,眼睛明亮鼻梁挺括,嘴也要好看。然后再和自己一样,加上脖子和四肢,每只手分了五个手指头,五个脚指头。塑好了之后她看这人似乎不会动却不慌,又做了个和刚才那人不一样的,再轻轻往两人鼻子里吹了口气。”
仿佛在那瞬间整个市集都安静了下来,微微清风从街角划过,让人下意识抬起头,仿佛下一秒就会真的被这一口仙气捕捉到般,彻底再活上一遍。
“一口仙气让泥生,此世有族曰为‘人’。俱为圣人手中出,始是大作雷鸣声。红绣球出劫云散,方知此‘人’惊鬼神。转瞬花开几度,又多时日,如今已无仙人,然而人世千秋,依旧传承不息,代代不绝。今日所见廪丘,有叫卖声不绝,有顽童笑不止,老有所养幼有所学,神仙爱乎?无所谓,人爱众人,当为本色。”
姚珞轻轻一拍桌子后起身,对着所有人欠身行了一礼:“书中故事皆为世间玩笑,拍案口述俱是鬼神传说,还望诸位莫想太多,在下去也。”
“所以大家都是泥捏的,你刚才看不起谁呢。”
突然济南幼学的小姑娘哼哼了一声,叉腰对着旁边一个想跑的廪丘学馆学生怒不可遏:“你还说我什么都不懂,一个女孩子需要读什么书学什么经义,不如操持家务日后多相夫教子。女娲娘娘是神仙也是姑娘,你为啥不说她‘闲得慌还造人,有个什么用’呢!”
“什么?阿诺你居然被他这么说??”
曹丕一听直接抓起葡萄干包好,撸起袖子就准备去怼人:“走!之前班长还不让咱们踢馆,为了阿诺也为了没来游学的女同学,咱们踢馆去!”
“没错,踢馆!”
幼学的熊孩子小学生们呼啦啦地直接跑了过去,那个卖面人四处看着居然找不到刚才的说书人,有些心虚惊讶的同时又搓了搓手,毫不犹豫吆喝起来。
“咳咳,嗯,卖面人了啊,刚才那位说书先生说了,传自女娲娘娘捏人的手艺,来看看卖面人了啊,多好看一个,要对着脸现做也行!”
“噫!这做面人的还真是会打蛇随棍上。”
“这有什么嘛,大伙儿都是女娲娘娘捏的,我这叫传自老祖宗手艺,那绝对是天下第一。”
趁着集市上开始乱起来姚珞摘下面纱转头看向陈宫,对着他轻轻地眨了下眼:“我说得怎么样?”
她所说的“女娲造人”故事,和她与郑玄所提出的“天下之人皆可为师”观点倒是如出一辙。一个对着学子,一个对着百姓,相辅相成,又缺一不可。
“你这一步一步,倒也走得稳当。”
“只是突然有点想说罢了。”
姚珞也不提这些,重新和他牵着手走在旁边小路上逛着整个廪丘城,想到刚才曹丕的样子又无奈:“我怎么觉得丕儿越来越会吃了?平日里幼学也不应该教他这个啊。”
“挺好的,知道爱护同学,而且也没胖。”
“陈宫,听着这句话的意思,你是嫌我胖了?”
察觉到危险的陈宫脚步微顿,看着姚珞的表情格外精彩。姚珞忍了忍,最后还是笑出声:“逗你的,过几日逗不到了,得让我先过个瘾。奉孝这些日子都跟着东家走,我可真是没人开玩笑了。”
“那你还想做什么?一道做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啊。”
看着姚珞的样子陈宫心里突然打了个突,不过她似乎也没想动作太大,等到回家才伸出手,一把将他抱住。
陈宫比她还要高半个头,虽然是谋士,却也是弓马娴熟率先参加完兖州军武考的第一批谋士。姚珞使劲蹭了蹭他胸口,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放开手,踮起脚威胁般按住了他的脸颊。
“那么,早点回来。”
就这么一句话?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陈宫突然低下头,轻轻地用额头蹭了一下她的,随即在她唇上落下个吻。
“遵别驾之言,宫自当竭尽全力,早日凯旋。”
作者有话要说: 女娲造人的故事从战国就有了,真正被写出来是在《风俗通义》上——历史上这本书过两年就会出,不过现在阿珞先说了嘿嘿
陈宫,你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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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曹操要亲自去给北海帮孔融找场子这件事情逐渐传开, 兖州上下倒也并没有太多担忧,也没有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反对。毕竟曹操来到兖州就是一路打黄巾过来的,现在他再亲自出马帮北海孔融解围, 更是让所有人都啧啧赞叹曹操当真是胸怀大义。
胸怀大义的曹老板凛然出征, 而就在他出征前三天,陈宫和徐福另外带着经过山地测试成绩良好的兖州军趁着夜色出发。同时这些兖州军空出来的位子,除了被新兵填补以外姚珞抽调各地经过退役考核文考成绩优良的兖州军, 十分郑重地把新兵教学任务给发了下去。
一开始大家还都挺开心,然而在教了两轮后,还没带过新兵的兖州军们开始陷入哲学思考——
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学会的这些的?
每个人都对着当年教导自己的兖州军老兵充满深切的感恩之情,同样也深深感激各位兄长的不杀之恩。他们现在恨不得去问问医药营, 这个世上存不存在“把脑子劈开把书塞进去再合上”的方法。
“其实……”
华佗听到这个说法欲言又止,看着过来检查身体的曹荣放下把脉的手, 对她微微摇头。看曹荣也松了口气的样子,华佗声音都低了不少:“其实我有想过,就, 把人脑袋劈开,用力到位的话还是能活的。”
“啊??”
“而且还能治病。”
曹荣吓得伸手直接捂住自己老师的嘴,看着周围都是自己人才小心翼翼放下手,声音里多了点埋怨:“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呢。”
“本来我申请跟着主公去北海的, 可惜他没让。”
华佗叹了两声气,看着曹荣突然有点摩拳擦掌的意味:“你听到英存说的故事了?人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这点大伙儿早就知道了, 而且我也不是玩笑,是真见过。上回战场就有个人被丽心一锤下去直接晕了,我查了下他头骨开裂却还活着。救回来之后人也没傻,开颅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师父, 你现在让丽心过来给你一锤子砸下去,开个瓢治病?”
“……”
华佗讪讪地扭过头,扭捏了好会儿才又带着曹荣溜达到旁边带上面罩,戳了戳那块帘子后开口:“盈丰啊,我上回和英存聊了聊,有点没忍住。”
“您又干了什么??”
“你师父我就在想,这人身体里有血,血哪里都有,切一刀下去会喷出来,那为什么会喷出来呢?血是和水一样的东西,是可以流动的。咱们这层皮锁住了血,可有地方划一刀血就一点点,比如说腿上手臂外侧,甚至很快血就凝住了。但有的地方,比如说手腕脖子,划一刀就会喷出来,又是为什么?”
华佗的表情很认真,曹荣也一下子被问住,下一秒就看到华佗抬起手腕,很认真地在他那条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比划:“我去问了英存,英存与我说血并非是到处都在流的,你看我手腕这里一条青的其实不是什么经脉,而是血管。”
“血管?等等师父,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血流过的地方,是血管,就和管子一样。手腕这儿皮薄,都看得见,而且经过的血管也多,所以一刀下去血直接就会喷出来。”
看曹荣目瞪口呆的模样华佗也不在意,慢慢继续开口:“但我说,有些血是紫的,有些是红的,又是为什么?她说人有进有出,吃下去的都会拉出来,血也一样。血提供养分,你也要吸气,所以进来的血是红的,在身体里走一圈后把吸进去的气都带走了,又带走一些可能的脏物,所以出来的血就变紫。”
“等等,您和英存,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你先发誓,之后的事情谁也不说。”
“……”
看着华佗坚决的样子曹荣犹豫了一瞬,随即低声开口:“这件事情,有违天道么?”
“天道啊,什么是天道?”
看着曹荣一下子愣住的模样华佗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地重新将衣服拉着遮掩住有着各种刀痕的手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早已想好了,若是要死也得让后来的人明白医理,报应,我帮你担了。”
“师父你别这样!我发誓,我发誓今天一切事情我都烂在肚子里!”
“嗯,进来吧。”
看曹荣急了的样子华佗笑了笑,带着曹荣转了好几个弯、走进一处僻静的帐篷才轻声开口:“英存,来了。”
“元化,你还是让盈丰来了?”
“嗯,毕竟盈丰也不小了。”
曹荣在走进去后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连头发丝都炸了起来。在这个营帐中有两具尸体摆在台子上,都像是死了两三天。只是天气现在已经转凉没那么热,因此也并未发臭。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人的那具开膛破肚,而女人则是手臂划开,露出了里面的肉和刚才华佗口中所言“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