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东家你怎么了?闭目养神呢?”
“英存啊。”
睁开眼睛看到那个走进来交文书的姑娘时曹操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仿佛整个人突然有了精神一样,却又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更多了几分懒散:“刚才想到了个事情,本来还以为自己找不到人聊,正好你来了。”
“那您先把咱们六月文考的场地给批了?您要不要来当个考官?哦,这个回头再商量,我还想让您来出点题呢。”
“……”
嘴角抽搐着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曹操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想太多。不过看到姚珞利落放下公文,坐在他对面开始给他泡茶的模样他稍稍坐正,表情也严肃了一些:“我刚才在想本初。”
“嘶。”
“你这什么反应?”
“您要听类比么?”
“不要。”
曹操想也知道姚珞会给他个什么奇怪的类比,很是嫌弃地侧过头又撇了撇嘴:“反正你嘴里就没什么好话。”
“嘿嘿,这倒也不是。”
“我就在想,是不是终究还是要打一仗。”
曹操觉得自己应该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洛阳的那场风雨夜,他被袁绍抛在脑后被董卓虎视眈眈,本来觉得自己能护着人离开,到最后却是姚珞又帮他杀钉子又去联系船只。那种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最后却是被保护着的感觉很好,但也让他一直都记着这种袁绍给他带来的憋屈。
如果没有姚珞,他在洛阳会怎么样?
虽然肯定也能逃出来,但过程绝对不会如同当年那样有惊无险。曹操看着眼前在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姚珞伸手拍了拍桌,却莫名又憋屈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当年我看到你直接拔剑杀人时候,心里都在抖。”
“我,我不知道啊。”
姚珞愕然地看着自家老板,有点心虚地剥了个核桃递到曹操面前,脸上的笑容里多了点讨好:“您吃,您吃。”
“那天晚上,我本来想着是护着你们的。”
曹操也不客气,剥着核桃瞥了眼总算是反应过来的姚珞,轻哼着把果肉掰下来又放去了姚珞面前:“结果……真想骂人。”
“那您骂呗。”
“懒得骂了。而且小时候在洛阳那会儿,我才叫个无法无天没个正形,和你的十五六岁根本就没法比。”
看曹操似乎要开始忆往昔姚珞也不在意,核桃看快没了又往旁边拿出来一盒子南瓜子。南瓜子还是她想起来找许掌柜弄出来的零嘴,现在来嗑一嗑简直最快乐不过。
“你怎么还嗑上了?”
“老板,我自己给自己做的零食也不能嗑?”
“行,你也好歹给我一点儿。”
被曹操抢了一把南瓜子姚珞撇了撇嘴,就这种嘴馋的模样还是司空呢,连点零嘴都不给人留,羞不羞啊。
“那会儿我和本初关系可好了,好到什么程度你知道么?”
“什么程度?”
“咱们俩有一回,合谋去偷新娘子了。”
曹操笑嘻嘻地磕着瓜子等姚珞回应,结果却看到她眉头紧锁:“那么问题来了。”
“说。”
“那新娘子,好看么?”
“……”
不小心被问到这么个问题曹操也皱起了眉,他好像确实忘记那新娘子长什么样:“不记得了,大概挺好看?”
“噫,大概。行吧行吧,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偷新娘哪可能那么简单呢,眼看着偷不到,我当时灵机一动对着那些宾客大喊,偷儿在此!”
“您就这么坑袁本初呢?”
“哪能叫坑么?那叫策略。”
曹操不满地扔掉手中南瓜子皮,又抓了两颗咔哒一下咬开:“咱们也就偷出来和新娘子见见面,但后面人多坏啊,见我们把新娘放回去了还穷追不舍。”
“……”
到底是谁比较坏?行吧,您爱说什么是什么。
“结果本初那小子没注意,一路跑着掉进陷阱里了又出不来。但还是得跑啊,我当时也急,就对着后面的人大喊,偷儿在此,偷儿在此!嘿嘿,本初那小子就嘎嘣一下起来了。”
“您还真是个好朋友。”
姚珞嘴角抽搐着捡桌上的核桃肉,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任由曹操笑得傻乎乎。很快曹操反应过来,看着她眼睛瞪起:“你没些故事也给我讲讲?”
“我……我十一就跟着您了啊?”
姚珞哭笑不得,抿着嘴里的核桃只觉得这根本就不对等:“我有啥您不知道的啊。”
“你当时,你当时和陈公台的事儿,就没给我说过!”
“行,行吧。”
看曹操一点酒都没喝却像是醉了的样子姚珞也只能以安抚为主:“可当初还是您同意我去东郡的呢,怎么变成我的错了?”
“还敢狡辩!说,你们俩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会儿勾搭上的!”
看着曹操那耍赖的模样,姚珞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老板真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哪有那么难听啊!那之后就写写信,他每年给我做点梅子过来,您不是也吃过么!坐船的时候我给出来的梅子!”
“居然是他做的?这么烂的手艺,也好意思拿出来。”
“……”
您当年吃着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带劲,梅子就应该这么酸,厉害”,这些全忘了啊?
“还有,你也没和我说过,你那会儿和桥司徒全天下跑,没点趣事儿我不信!”
“那就,那就说说当年我在吴县的日子吧。”
姚珞看着曹操嘿嘿笑起来的样子换了个手嗑瓜子,眼神也有些变得朦胧起来:“您知不知道莼菜啊,莼菜没啥味道,但吃到嘴里滑溜溜的,吸溜一下就进去了。咬起来也有点脆,还特别嫩,要烧的话最好是烧汤。我喜欢莼菜配小银鱼还有蛋花,切点火腿丝再勾芡调个羹,就特别鲜美。”
曹操带着点阴沉看着眼前开始逐渐报菜谱的姑娘,用手隐晦地揉了揉自己的的胃。还好他在磕着瓜子吃着核桃,不然真的是要被姚珞给馋死。
“不过因为莼菜太少了,一般我馋了都得自己去捞。听到这个我还能忍住么?当场下水,看得慈哥在旁边大呼小叫,老师都嫌他烦。”
“说到这里,你没和子义吵过架?”
“嗯……挺难说的。我是他师妹,他总是宠着我不让我为难。”
“那若是有一天……”
“他宠着我啊,不会让我为难的。”
姚珞浅浅地笑了笑,看着曹操表情认真:“若是真朋友,偶尔开个玩笑或者说点讽刺的话也没什么。但是真的做事,他会考虑到我的想法,要站队也只会站在我这一边。”
曹操在想什么姚珞很理解,无非也就是年少两个竹马勇士最后成了大魔王,为了争夺唯一的位子必须要干掉对方这种事情让人唏嘘。但看曹操的模样,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曾经那段最没有利益纠缠的少年时光。
他知道自己对于袁绍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也明白其实他与袁绍之间再怎么要好也依旧彻底过去,再也没有曾经笑闹走过洛阳城中的情谊。只是就算心里知道,曹操还是不舍得的。
这种事情很难对别人讲,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但是在姚珞听完后却笑了起来,甚至于还主动给曹操掰了个核桃:“东家能够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你是不是又要得意了?”
“这个嘛,我倒是觉得我一直都挺得意的啊。”
姚珞笑得很是肆意,看得曹操也没忍住笑了起来,甚至于选了个核桃壳扔去姚珞头上:“行了,你也收敛点。”
“哎呀这要收敛什么啊,说真的东家,要在你面前我都要装,那我和你都太失败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曹操最信任的人是谁,那么大约除了丁夫人以外也只有姚珞。他明白姚珞说得很对,要是连姚珞都要防备,那他这主公当得也实在是有些失职。
有人能够倾诉,有人能够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也能大声说着以后会如何,他曹操终究是不会成为孤家寡人的。
“但这么一来,我又开始担心了。”
“您又担心什么?把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不是,让我和您一起不高兴一下。”
“你刚才是想说‘让你开心开心’对吧?那我就不说了。”
曹操轻哼一声,别的事情都行,唯独这事情他是不能给姚珞说的。看着姚珞哼哼唧唧带着一肚子坚果瓜子出门的背影,曹操却又低笑起来,伸手擦着满是瓜果皮的桌子出神。
所以本初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公孙瓒?而且你要追着他,追多久呢?
幽州易主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公孙瓒没有确认死了,刘协也不好直接对着袁绍说你打了幽州就让你的人当幽州牧,只能这么僵持下去,然后再等个结果。
然而就像是曹操之前说的那样,大家心思都在明面上了,还要做那么好干什么?要他换位思考,接手地盘立刻派上自己人就完事儿了。结果现在袁绍这么想要公孙瓒彻底去死,反而让人觉得他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了些。
天知道公孙瓒对着幽州百姓可以说一件好事儿都没干,但袁绍这么咄咄逼人,居然幽州都有人在说公孙瓒其实还不错。
“好歹也是卢植教出来的,真要什么都不行还能和袁绍打那么久么。”
姚珞没忍住和陈宫吐了个槽,顺带着再教姚小砾说话:“来姚小砾同学,咱们今天来学个《诗经》。”
“你这步子迈太大了。”
陈宫看着姚珞在认认真真地念着《殷其雷》有些好笑,再看着姚小砾好像还真的听得懂的模样顿了顿,等她念完才接着开口:“说起来你有听到么?”
“听到什么?”
“那就没有。”
看姚珞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陈宫也没有再提祢衡的事情,注视着眼前这对母子俩眼神格外柔和:“这几日三公子常在放学后跑来找砾儿玩,他看他更像是自己想坐在手推车上。”
“那是真的‘不想当厨师的司机不是好将军’了。”
姚珞嘴角一抽,曹彰这孩子简直就是用他本人的经历表现出后世的俗语,混搭地越来越过分,简直想让人扶额叹息:“夫人这两日还来问我做什么了才能让姚小砾这么乖。”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因为陈公台这人,面如春梅,宜室宜家。”
“……”
看着姚珞笑过去的模样陈宫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懵懂的姚小砾刮了下他的鼻子:“别和你娘学,我可真怕你成个浪荡子。”
“阿翁?”
“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姚珞转头趴在陈宫的手臂上又一点点蹭到他怀里,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就是可惜我家小妾姑娘跑出去干活养家,不然窝在我怀里就更美了。”
“……”
看着满脸懵懂的姚小砾,陈宫最后还是沉默着收紧了抱着姚珞的手。从阿斑来家里那天开始他就知道会出问题,现在看来迟早要把阿斑再升个职,让她进宫里抓老鼠去!
只不过现在许都的日子过太好,他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每天都在等袁绍捕捉公孙瓒,姚珞觉得现在许都的人都可以在脑袋上挂个微博ID,改成“袁绍今天抓着公孙瓒了没”再打卡“没有”。不过她摸鱼都是干完活后摸,因此听着荀彧的话特别奇怪:“什么忘了什么?我事情都干完了,绝对没忘。”
“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孝先呢?”
荀彧无奈地转向同样满脸懵懂的毛玠,将蓑衣挂在外面后拍了拍衣袖上的雨水,找了个地方捧着姚珞泡好的热茶叹息:“袁本初的确挺忙,但你们好像都忘记刘玄德去打袁公路了?”
“……”
“……”
啊,有一说一,确实忘记了。
姚珞甚至于好久才反应过来,看着荀彧更是满脸惊讶:“刘玄德这么菜?还没打完袁术呢?”
“英存,你好像把袁公路看得太弱,刘玄德看得太强了。”
荀彧瞥了眼姚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他一开始也的确是觉得刘备动作太慢了点,但真的看到袁术的布置就知道,刘备打得艰难才是正常的。
袁术有不少部曲家将,而豫州人偷偷摸摸朝着兖州跑得都有不少,刘备这豫州牧当得也憋屈,拉起来的军队更是人不多。就那么点家底,他怎么去和袁术打正面?
因此两边就僵在豫州和扬州边界,就是不动,就是大眼瞪小眼。而且刘备也很有理由,他实力本来就不咋地,能这样打打都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而且这么做出个架势来也比真的什么都不干要好,要是上面真的来训斥他攻击不利,那正好也能哭穷要点人要点马或者粮草,顺带在养养部队里的老兵嘛。
刘备的算盘打得很精明,偏偏这个时候袁绍那边的戏更精彩,所有人都一窝蜂去看袁绍和公孙瓒了。刘备打袁术这事儿?
哎呀你们自己去打嘛,刘备你不是中山靖王之后又是宗室嘛?那对你来说肯定洒洒水啦。
不仅如此,贾诩这老头儿在知道刘备状况时更加坏得把他的消息都“润色”了一边,透露出刘备“时刻准备着”的模样,更让人确定刘备这儿啥事都没有。刘备气得肝疼又没办法,索性在所有人都盯着袁绍的时候自己这里和袁术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