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太麻烦了。”
贾诩嘴上说着麻烦, 实际上却有些蠢蠢欲动:“我觉得……”
“不,你不觉得。”
“姚英存啊,你好歹让老夫把话说话对吧?”
贾诩怨念地看了一眼姚珞,他当年是坑了她几次,至于记到现在么:“主公认为,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认为?”
在听到贾诩的这句话时曹操愣了愣,不过仔细想了想后有些犹豫地开口:“若是要打,大约是明年春耕之后。”
其实要曹操来说什么事件都行,只要不耽误春耕打袁绍什么时候都会很方便。原因嘛,原因也很好想。
袁绍和公孙瓒打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修整个一年就能休养回来,虽然说士兵都是身经百战,但也同样因为百战过后会格外疲惫。如果说袁绍真的想打,明年春耕之后士兵们是绝对不会恢复过来的。
但是曹操这里不一样,兖州军十足的闻战则喜,也从来不会担忧后事——有姚珞和郭嘉曹荣三个人盯着还怕什么?残疾了可以当后勤或者进援营给新兵讲课,战死了曹操帮忙养着家里也会给钱粮,名字都能被记下来,每年退伍时候还会被全体兄弟默哀致敬,怕个怂啊。
“其实……”
夏侯渊想开口却又感觉到自己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于是他立刻换了个话题:“主公,我有个问题。”
“讲。”
“既然军师和祭酒都说袁本初需要理由才打过来,可要是没这个理由呢?”
“没这个理由,就需要咱们有个理由。只不过这个理由也同样,得等到今年年末再看。”
其实所有人都比较希望袁绍能打过来,当然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觉得姚珞“绝对不动手打第一下”的想法很对,而且日后这样也好说理。
你个袁绍怎么可以打我们这群可怜的小家伙呢,我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干活,你不仅不来帮忙,还来打我们,太坏了呀。
所以大家都倾向于等袁绍过来再说,以逸待劳总归比直接出击舒服嘛。
至于袁术和刘表,有了宛城之后曹操真没怎么把刘表放在眼里,袁术更是拼死才打下寿春苟延残喘,基本也就废了。要他说起来,天下对手能入眼的,刨去凉州那两位,或许也确实只有袁绍。
“对比当年我在济南,十几年就有今日着实有些没想到。”
曹操笑眯眯地回到家里举起杯,对着自家夫人碰了一碰:“也不知道本初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啊。”
“你还得寸进尺了。”
听到曹操这话丁夫人都有些无语,要袁绍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就这么想要他打过来?”
“也不尽然,只是想要……想要早点能够让除了咱们地盘以外的百姓,也好好过日子罢了。”
对着窗外明月举起手中酒杯,曹操突然笑得很是爽朗:“天下万物,终究还是民为贵。再且阿珞都做好了准备,更何况是我?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不怕后来众人唾骂。”
丁夫人看着像是醉了又格外清醒的曹操,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无比郑重地对他同样举起了杯。偏偏曹操又转过头,冲着她笑得羞涩:“夫人不会笑我?”
“怎么会呢,还不如说,我倒是好像比你先成功了。”
她的丈夫要做天下第一等的大事,可她也不差:“天下纸张尽出我手,孟德,你晚我一步。”
“……”
行,这点他确实比不过自家夫人,要说在“一统天下”这方面,他真是晚她太多了。
许都的宵禁是在戌时三刻之后,换算下来差不多就是晚上八点半。姚珞坐在她家正堂,注视着陈宫去哄姚小砾睡觉的背影良久后才侧过头,示意两位侍女小姐姐也可以去休息:“阿游阿珂,你们俩先去睡好了。”
“是。”
两位叫阿游与阿珂的侍女看着坐在旁边笑着啃白面酥的清瘦老头儿,对着几人都行了一礼才小步退出去。这位老头儿是快宵禁时候才来的,看到他的时候自家别驾与陈属官让她们特意去收拾了一间房间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居然能在别驾家里留宿。
毕竟这老头儿她们似乎都没见过,但又好像莫名挺眼熟。要知道别驾和陈属官家里没什么人了,莫非是哪边拐了好几道边的亲戚来投奔?
“两个姑娘挺好,陈公台没生气啊?”
“看到她们的时候差点和我闹腾,但我家阿游阿珂都是签了契,发工钱来给我做工的,和阿斑不一样。”
听姚珞提到他们家的小妾喵,曹嵩就忍不住想笑:“你们家还真是和别家都不一样。”
“所以老太爷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事情?”
姚珞看着曹嵩其实是很惊讶的,原因也挺多,一方面是曹嵩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外面游山玩水人影不见的,甚至于连曹小旻满月都没回来,只托人送了厚礼。另外一方面……
他太瘦了。
姚珞还记得自己当初刚见到曹嵩那会儿,他胖乎乎一老爷子,看着面相很憨厚,根本就看不出他精打细算是大司农的模样。后来他把控住了济南的经济体系、拒绝董卓的小钱、稳住物价的同时控制住通货膨胀,又通过信誉良好的济南国相府调平物价。在钱这块儿别的不说,大家是真的都很放心曹嵩。
后来卫兹卫老板也彻底投诚,许掌柜跟着卫兹跑了好几趟商又和盛运楼老板合作。两边一起投诚不说,招工也率先招济南军因伤退伍下来的人。卫兹组建商队后石羽加入其中又拓展了情报工作,在曹嵩的引导下又有邮递业务,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济南的经济底子就是曹嵩打下来的。
更不用说还有后来的虎豹骑要的马、曹荣设立医药营后需要的药、绷带等各种医疗器械。曹嵩的存在不显,但他确实哪里都有出现,让所有从济南跟着出来的人都格外尊敬他。
曹嵩本人也很喜欢姚珞,从最开始他就对姚珞很看重,逢年过节送礼不说,等到他退休来了济南与姚珞聊完经济,就差真的比曹操先一步认个孙女。
这段时间姚珞和曹嵩沟通少了不少,但她印象里的曹嵩依旧是那个胖乎乎的老头子模样,哪有现在这么消瘦的?
“您身体还好么?”
“这个嘛。”
曹嵩嘿嘿笑了笑,神态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憨厚坦然中又有些狡黠:“你猜?”
“……”
这一套连曹丕都不玩儿了啊老太爷!
看到姚珞无语的样子曹嵩反而更加兴,嘿嘿笑了几声后开口:“今儿我来找你的事情,阿珞你别和阿瞒说。”
“那您可得当心了,这么一声‘阿瞒’在许都喊着,东家在济南都能听得见。”
姚珞看曹嵩的模样也没忍住开了个玩笑,曹操最恨有人叫他小名,除了曹嵩喊,姚珞估计他听到声音耳朵一动就能杀过来把人大卸八块:“那也得看您的理由好不好。”
“哎呀,你还是这么向着阿瞒。”
“那是肯定的。”
姚珞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她只向着曹操,曹昂都得往后退十步,曹嵩也没什么差别:“您不会就是来和我说东家小时如何如何的吧?”
“那你想知道么?我和你说,阿瞒小时候可讨厌了!”
“……”
不了,知道老板太多黑历史,暗杀不至于,但她肯定会被曹老板使唤着去加班干活。
曹嵩嘿嘿一笑,仿佛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很是兴。他看着手里的白面酥又啃了一口,感受着酥皮在嘴巴里化开后中间夹着的蜜糖甜味惬意地眯起眼睛,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阿珞,我要走啦。”
“您又要走去哪玩儿?”
“我是说,我要走了。”
曹嵩笑着放下手,看着愕然的姚珞示意她也不要这么慌:“这一年你们没见我正常的,毕竟我都躲元化那儿让他给我治病呢。”
“一年??”
“对,一年。”
姚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曹嵩,良久才想起他的年龄。老爷子年近古稀,按照这个寿命来看,他确实已经老到快要死了。
“但您是生病,治好了……”
“治不好,前段时间大冬天的,元化偷偷摸摸带着你那两个石家姑娘帮我开了腹,但开了又合上,说不成。”
曹嵩摆了摆手,看到姚珞怔住却不惊愕的模样脸上多了点兴味:“怎么,你知道开腹的事儿?”
“我拉人干的事儿,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元化他,居然真的动手术了而已。”
“手术?嗯,他确实也是这么说的。靠手上活计剖开人肚子人还不死,真是和神仙一样。但这事儿不宜传出去,他还说给难产妇人也能用,可我不许他用,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剖腹产是难产妇人的最后一条路,但是也是死路——毕竟现在还不是后世,如果说人们知道有这种做法,那么会更加肆无忌惮为了新生儿伤害产妇生命,曹嵩这个做法反而是正确的:“您……到底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元化说是我身体里里面多了点瘤子啥的。不对不对,我怎么和你聊这个了。”
瘤子,恶性肿瘤……
癌症。
姚珞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第一次有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哪怕是后世曹嵩大概率也是到了癌症晚期,几乎就是在等死了。
“阿珞啊。”
曹嵩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也是从姚珞那么小一个看大的,自然知道姚珞对曹操付出了多少:“我就问你个事儿。”
“您说。”
“你有为了阿瞒,想杀但不能杀的人么?”
“……”
曹嵩这一句话出来的时候姚珞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得一声炸开,她紧紧握住自己椅子的扶手微微往前,盯着曹嵩咬牙:“老太爷,您知道您在说什么么?”
“当然知道。”
曹嵩的坦然有些坦然过头,甚至于他还笑了起来:“我认识你也那么多年了,当然知道你的习惯。但是阿珞啊,你不屑于玩阴谋,可现在很多人都喜欢玩阴谋。”
看到沉默下去的姚珞曹嵩更加自在,靠在椅子上吧唧吧唧啃着白面酥继续说下去:“你向来都是坦然把自己要做的展现在别人面前,根据他人的心思想法谋划下一步,这挺好的,因为输了也不会有人不服气,只会感叹你确实算无遗策。但是阿珞,有些时候该动手,还是要动手。”
“我并没有想杀的人。”
“真的?你当年不还想杀孙伯符和周公瑾么?”
听到孙策周瑜姚珞又沉默了下来,缩回去没有再开口。曹嵩啃掉一块白面酥想再吃一个,看到姚珞的眼神撇着嘴放下手,又和小孩一样抿了抿自己的指尖:“我知道我活不长了,但就算要死,也得给你和阿瞒把路给铺好再走。”
“您没有这个必要。”
“不行,现在这个皇帝你们别想了,立不起来的。”
曾经的大司农很果断地摆手,他跟着汉灵帝那么多年,能看不出来现在这个小皇帝的模样么?没他爹狠,没他爹绝,还认为自己比他爹厉害,这么个人要真的能当皇帝就有鬼了:“天天拉世家,谁不知道世家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咱们也是巧,不然没那么快拿下兖州徐州。”
兖州当年黄巾内乱太多,除了死了的,世家基本全跑光了。曹操带兵杀进兖州,平定黄巾军之后世家当然不敢乱动。徐州的情况也差不多,陶谦压不住那会儿世家也跑了好几个,笮融开始搞事朱皓也没活长,孙策去当州牧时世家还有,但也都经不起什么风浪只能乖乖听话。
再加上有姚珞打的底子和廪丘学馆,现在的廪丘不愁没有人才。但是放眼这个天下,又都不一样了。
刘协只和世家玩儿排斥曹操,但世家也不蠢,两头押注也是肯定的。
“所以阿珞,你想好了没有有?”
看着曹嵩笑起来的模样姚珞沉默良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您先在我这儿住一晚,明日去看看曹小旻。好歹是曾孙女,得认认太爷爷。”
“曾孙女好啊,长女就更好了。要真的是个曾孙子也好,但我觉得曾孙女比曾孙子更好。”
曹嵩笑了笑,站起来后拿起旁边的拐杖撑着,看姚珞过来扶自己的样子摆摆手:“我一个人能行。”
“那不一样。”
“行吧行吧,你是不是当娘了之后,越来越啰嗦了啊?陈宫那小子对你好不好啊?要不要我再给你几个猫小妾,让你气气他?”
“……不用,我们挺好的,他也很喜爱阿斑。”
曹嵩啧啧了好几声后在姚珞家宿下,看着他房间的烛火灭掉,姚珞才头疼地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正在翻阅书籍的陈宫从背后抱了过去:“我有那么明显么?”
“挺明显的。”
陈宫知道姚珞的意思是什么,但他其实也并不赞同某些做法。但是如果说是曹嵩的提议……
“还是得看时机啊。”
坐在黑暗里的曹嵩皱着眉头按下自己胸口,只觉得疼痛得越来越明显,但他知道这种疼痛缓缓就能过去,给他一种自己还可以熬很久的错觉。
他不能死,他要死在这个时候,那曹操曹昂就都要守孝回家。如果说真的这样,那接下来一切就都完了。
所以他需要在一个适合的时机死去,需要认认真真地谋划,用他的死让曹操能够踏出那一步。
但如果没有姚珞的点头,曹嵩知道自己这一步或许也很难实现。他现在已经隐于幕后,就算死了其实也能瞒住别人很久,但这样有意义么?
他操劳一生,曾经最好的想法还是给曹操留点家底,能让他快活一辈子。现在曹操干得比他想象中好一千一万倍,他自然是要更努力给他谋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