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是在与我说笑?”
“我唬你干什么。”
听着船公提醒把手从水中拿出来,被天上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姚珞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着不可置信的戏志才与郭嘉笑:“当兵学这个也没必要,谁让东家让我教他呢。”
“东家……”
“子越,你能读通?”
“可以啊,要不奉孝你考考子越?”
徐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一开始在军营里甚至于都没想过孙子兵法还能用来启蒙。然而随着姚珞那一场场的说书,在某一天晨跑时他听着隔壁帐篷那队人鬼鬼祟祟地在讨论怎么跑怎么包抄,怎么分配体力才能拿到前三吃肉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很多,但对着姚珞也有了更多的不明白。
子曰因材施教,那么姚珞……算是在因材施教么?
那不是二十个,也不是两百个,是两千人,而且这两千人都是兵卒——
“不用了。”
看到太史慈与徐福明显是看好戏的样子戏志才摇了摇头,重新看向总算是回到舱里的姚珞叹息:“的确,是我少见多怪。”
“也没有,这些你出了济南见不到的。”
姚珞笑着瞥了眼刚才还和自己扯着各种船上见闻和各路水神传说的船公,在心里把传说故事全部记下后才安心:“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起来这个别无分号,上回你娘用的那个什么澡豆,好像也是从济南出的?”
“是啊,我花奖金买的。”
徐福看着暗戳戳来闹自己的郭嘉也不生气,他在书院里的时候就知道这货有多随性,虽然心高但是不气傲,好相处但也挺难言深,但在这儿却好像和姚珞特别聊得来:“然后我就送了一包回去,我娘分给你家了?”
“是啊,母亲用了说好,正巧阳翟也有我就去买了点。确实比皂荚方便,还比皂荚便宜。”
哟呵,卫兹大爷在澡豆上是准备打价格战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啊?而且没往徐州卖,反而往颍川……也正常,毕竟走的袁家路线,从洛阳往下就是颍川,再远怕是也传不到了。
至于济南城里的销量……
穿越了一回,姚珞才深切明白为啥品牌要有个好代言人。在现代社会她只知道某些特别有名的反向营销和抵制案例,现在只要济南城里说“这是姚先生做的”——
好家伙,卫兹赚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弄得她都对着这位奸商老爷子怒吼不要中间商赚差价。
“济南的东西,你做的?”
“正是,奉孝你要么?”
“你送?”
“怎么可能,拿钱来换,布帛我当然也收。毕竟钱这玩意儿谁都爱,对吧?”
听着郭嘉发出的大笑以及戏志才浅浅勾起的嘴角,姚珞看着彻底已经看不见了的阳翟微微合眼:“好歹有了这个济南才没乱,颍川如何?”
“无碍,几家大族一起把钱给交了,只是……”
“虽然不想说些闲话,但近日想要寻求庇护的农家越来越多,荀家都有点心动。”
两个人同时开口,但郭嘉所说的明显犀利了许多,让在场的人看过来时却也不慌,甚至于还吹了声口哨,明明表情欢脱嘴上却无比哀怨:“大族都要交钱,哪有咱们不交钱的道理?交了钱没了余粮,母亲愁苦,我这样来蹭吃蹭喝倒也不错。别人我不放心,但若是阿珞妹妹我自然是乐意的。”
十五岁来游学,也亏你娘能点头答应。
“你说什么阿珞妹妹呢?”
“哎呀,兄长在此,那是嘉失言了。”
郭嘉拖长了尾音与太史慈拱了拱手,本来太史慈是想生气,但奈何郭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狐狸眼睛示弱着又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再加上他还比太史慈年纪小几岁,硬是让十九岁的太史慈脸涨得通红,蠕动着嘴唇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别调戏我慈哥,他傻。”
“阿珞!”
“所以你给了多少。”
听到这句话戏志才与郭嘉同时一滞,对视后却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姚珞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折扇,眼里却愈发阴沉。
“我不要具体数字,你们告诉我从多少到多少就行。比如说,一钱到一万钱?”
“那可太广泛了。”
听着这个范围郭嘉噗嗤一笑,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我只能说太守人还不错,不伤筋动骨,但让人难受。”
“几位客人,阳城要到了。”
剩下想说的话被船公打断,姚珞也并没有介意,看着阳城渡口率先下了船,随即等到家眷那艘船到了之后与徐福一同将徐夫人给扶了下来。在船中久了上岸后还会觉得自己在摇晃,徐夫人习惯了好久才恢复过来,轻轻拍了拍徐福的手后对着阿珞笑得格外灿烂:“多谢阿珞了。”
“……”
娘!是我!是我扶着你的!!
太史慈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刚想让徐福放宽心时就突然看见了一个朝着他们奔来的人。注视着朝他们奔来松了口气的王獒,还没来得及开口介绍太史慈就看到王獒对着姚珞简单行了个礼,在旁边戏志才与郭嘉的注视下压低声音开口:“姚先生,路上遇到人给您送信,我知道您今日会到阳城就接了手。”
信……别是曹老板又要让她回去干活吧?
“知道是谁么?”
“大约不是国相爷,没在信封上看到相爷的印记。”
不是曹操?
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姚珞立刻伸手先把自己的过所递给太史慈让他去帮忙搞定入城与离开手续,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她微微合眼,最后才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将手上的信拆开。
这封,是陈宫给自己写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船上不能说“翻”,一般都是用“正”来代替
三更完毕,剩下一更在今天晚上六点。谢谢大家支持,晚上见w
第三十二章
姚珞和陈宫之前定下过一个八年之约, 虽然他们也确实不见面,但这倒也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通信。
之前一段时间姚珞还和陈宫的祖父陈熹通过几封信,问了他某些有关典籍方面的问题, 当然在信中偶尔也会聊聊近况。近期或许是因为这对爷孙出发游学行踪不定, 她倒也有段日子没有收到回复了。
现在手上这几枚竹筹,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从陈宫游学以后,送来给自己的信。
看着上面不再挺直、而是带着些颤抖的字迹时姚珞嘴角微微上翘, 想要笑却又没有真的笑起来,视线甚至于跟随着笔画在脑海中把这封信重新写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上面说的是什么,手里拿着那几枚轻飘飘的竹筹坐在那里没再动弹。
“上意修殿,民不聊生,黄巾突起叛郡, 全城死战得以保全。然保一城,无保一家。”
修殿钱一郡出两千万, 这些钱谁来出?不,或者说应该是既然都刮了一遍了,那何不再多刮一点, 也能够给自己来用?
郭嘉与戏志才没有给出具体数额,但是从徐夫人口中知道,郭家那些用于生存的田已经卖了大半。郭嘉通过荀氏书院,把他家的地卖给了世家、再拿到了钱给了郡守。
土地再一次还给了世家大宗, 他们拿的越来越多,普通百姓手里拥有的越来越少, 到最后沦为世家佣农简直就是理所当然能够看见的未来。
郭嘉这一支也是颍川世家,然而他作为旁支早已家道中落。再者郭嘉作为郭家独子身体却并不好,并不能作为壮劳力养活家中。他年纪虽小但却在荀氏书院中有些名声,选择游学之后他的开销就不用家中承担, 他的母亲也能够得以喘息。
乱世,乱世——
“阿珞,我爹娘去了,我与祖父因游学故幸免。不过得知家中消息祖父一病不起,收到你属下捎来的消息以及物件已有好转。现下我启程回东郡,望你平安。”
历史上的陈宫应该是在九年后死在下邳,家中父亲已逝,但有妻有子也有母亲。现在的他却父母双亡,祖父年迈,陈家几乎就这么彻底散了。
是她的存在让陈宫有所改变,与祖父游学离开东郡却又因为不在家中,才导致母亲去世么。
他本来应该是可以有母亲的。
木然地坐在那里任由竹筹滑落指尖掉在腿上,姚珞想着当初自己和陈宫说的话再看看他给自己写的信,从未有感觉到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上涌,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彻底把她吞没。
不要死在这个乱世里,姚珞,你还有要做的事情,你不能死在这个乱世里。
看着大约是半个月前的落款,少女将手里的信重新折叠放好,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慢慢贴在了自己的衣服夹层。
辽辽神州,兴亡皆苦;乱世已起,无人幸终。
史书上陈宫因为曹操屠城徐州、杀边让而反,最后选择归顺吕布在他身边约束将士,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有角色痛彻心扉地说偌大个中国竟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①,现在……
现在在济南,她,曹操,太史慈,戏志才,或许再加上一个少年版郭嘉,做得到么?
将那些竹筹一点点收好放在胸口衣服夹层中,姚珞慢步走回之前约好卫兹帮忙包下的客栈,刚刚一只脚踏进去大堂里的人就轰隆隆都站了起来,看得郭嘉与戏志才挑高了眉毛。
他们在进到这家客栈时就感觉到客栈竟像是被包下了一样,坐在堂中的这些人还都彼此认识,聊天谈笑着着实热闹。偏偏姚珞似乎收到信回避了下,现在来了所有人却闭上了嘴,全数站起来行了一礼。
“先生。”
每个人声音都不响,但是全都毕恭毕敬。姚珞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又从客栈上提了个茶壶当了回小二回到戏志才与郭嘉的桌边给两个人倒上了茶:“这儿是卫商的产业,我就借了一回,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卫商?”
“嗯,咱们济南这回没大出血,还多亏了咱们国相爷有个好爹。”
听着这格外坦然的话两个人齐齐噎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三个人看着彼此露出虚假的微笑,戏志才随即岔开话题,看着坐在最外面格外敏锐的王獒开口:“那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回济南不就都知道了?现在都说了多没意思。”
太史慈坐在旁边和徐福余纵两个人愁眉苦脸地讨论戏志才刚刚给他们出的题,怨念的声音总算是让姚珞原本紧绷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扭头看着客栈里自从她来了之后声音就小了许多的济南军们抽出了袖中醒木。
“这是?”
“嗯……算了。”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吃饭家伙给收了回去,姚珞看着好奇的郭嘉笑眯眯地撑起下巴,问的问题却也有些直接:“不过奉孝,你连十六都没有满,就已经有字了?”
“我已经算是能撑起门户,为什么没有字?”
郭嘉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来得及描补就听到戏志才一声冷哼:“代写作业,嗯?”
“哎哟志才你怎么……”
“哦豁,厉害了,多少钱一份?”
在郭嘉“代写”两个字一出,姚珞就看到周围几个济南军鬼鬼祟祟的渴求目光看了过去,扫一眼就知道是几个文化课倒数天天轮班扫厕所的倒霉蛋。戏志才的表情略有些微妙,然而郭嘉却眉开眼笑地点头,大有把姚珞当成是知音的意思:“自然是得看个人文风个性和题材,若是文章还有题材大纲和整篇三种类型,真要我来直接全部包办了,那得再加钱让我仿笔迹才行。”
看来生意挺好啊,都出套餐了。
戏志才头疼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眼看到徐福心虚的模样时脑门上青筋更是跳了起来,看着旁边两个凑着嘀咕的小家伙就头疼。
在听完郭嘉的叙述时姚珞就忍不住咂舌,这位仁兄生意还做得挺大,上到即将毕业的下到刚刚开蒙的,就没他代写不了的作业。再加上他还嘴严又什么水平都写得来,郭嘉代写简直就是颍川荀氏书院中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是夫子不知道的公开写作机构。
哦,有个夫子知道,但他现在就坐在旁边,八成也早就被拖下水了。
“阿珞妹妹是觉得我做得不好?”
“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让你写一篇文章,三个人来找你代写,你当真找了三个角度去写完?”
听到姚珞似乎只是那么随口询问,郭嘉的脸上笑意越发充沛,甚至于拖长了音调,还带着几分得意洋洋:“那是自然,若是这也做不到,也白瞎了我这郭代写的名号。”
“你还挺得意?”
“确实是值得人得意的事情。”
要知道曾经姚珞在初中的时候也是干过这件事情的,当然她就做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下回。简单来说就是她因为家庭关系的缘故,各种典籍读得多,因此作文分一向比较高。有次语文老师布置作文,好友死活不知道怎么写于是便和她求助,结果……
结果也别提了,她去搞个和自己角度不同的作文提纲都快累得半死,发誓下回再也不干这种活,给三天小卖部零食自选都不敢干。而郭嘉这人,居然还能随随便便写那么多份还不出纰漏……
这人的脑子是怎么做的?
每一次不同角度的思考都锻炼了郭嘉本人对待问题的不同看法,人本性大多天生,但是思维的宽广更多是后天锻炼带来的。十五岁的郭嘉只在颍川,却已经有着比常人多了三四倍的练习量……
“佩服。”
“好说好说。”
看着两个人一个真佩服还有一个也真敢应,戏志才只觉得自己就和姚珞一起呆了那么半天就开始脑壳疼。想想若是以后还要这么继续相处……
他真的不会折寿?
“志才,你觉得奉孝做得不对,还是觉得这种聪明并不是用在正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