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初初忍不住颤抖起来,眼泪模糊了双眼,止也止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棂微动,烛火晃了晃。
室内明暗一瞬。
然后,杨初初听到轻轻的呼唤:“初初。”
杨初初没动,依旧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屏风前的身影,高大清俊。
白亦宸犹疑了一瞬,还是走到了床榻前。
他低声道:“初初,我来了。”
杨初初瑟缩了一下。
白亦宸微微蹙眉,然后伸手,将杨初初的被子轻轻拉开。
杨初初青丝凌乱,铺陈在身后的床榻上。
她双手捂着嘴,满脸泪痕。
白亦宸急忙拉开她的手,只见下唇被她咬得有些发红。
白亦宸将她扶起来,帮她理了理长发,温声道:“初初……人死不能复生。”
杨初初抬眸看他,抿唇不语,珍珠一般的眼泪,顺着脸颊而落。
杨初初的内心十分自责。
如果她今日没有拉着杨谦之出宫,德妃娘娘是不是就不会遭遇毒手?
一想起德妃和杨谦之,她就心疼到不能自已。
“小哥哥,都怪我……是我不该让二皇兄今日出去……”她哽咽着,双手抱膝,浑身颤抖。
白亦宸安抚道:“此事与你无关……我方才来的时候,听说已经查明了,此事是小福子受了全妃的教唆,给德妃娘娘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
杨初初一愣,泪眼婆娑地看向白亦宸,忙问道:“那父皇知道了吗?他打算怎么办?”
白亦宸:“皇上还未定夺。”
按照皇帝的想法,自然是舍不得为了一个妃子,而折损一个儿子。
杨初初看向白亦宸,道:“父皇是不是不肯动杨赢?”
白亦宸迟疑一下,道:“我确实有此担忧。”
杨初初苦笑一下,怅然道:“我就知道,他永远只做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白亦宸沉默不语,他看着杨初初,她的小脸白得吓人,尖尖的下颌上,满是晶莹的泪痕。
杨初初喃喃道:“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他明明是万人敬仰的皇帝、是群臣的表率、是我们的父亲!但是他却如此偏私,难道这世上,都没有‘公道’二字可言吗?”
杨初初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牵动了她疼痛的心肺,整个人又难受得缩了起来。
白亦宸看着她,只觉得心如刀割。
“这件事交给我。”白亦宸低声道。
杨初初摇摇头:“这事和你没关系……不能影响到你。”顿了顿,她看向白亦宸,道:“小哥哥,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白亦宸深深看她,道:“什么办法,继续装傻么?”
杨初初面色微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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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拥抱
室内灯光昏暗, 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须臾之后,杨初初眼睫微垂, 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白亦宸看着杨初初,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眸漆黑, 深不见底。
“我早就发现了,不过是这次回来,才真的确认。”白亦宸淡淡道。
当他是“李广路”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装傻也好, 真傻也好,本来区别也不大。
等到少女时期, 她格外喜欢对他撒娇,是个娇憨懵懂的小姑娘。
两人接近三年没见,她长大了……白亦宸隐隐感觉到, 她似乎有两副面孔,在他面前的时候,杨初初轻松自然,率真可爱;在别人面前时, 她总是极力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伪装憨傻。
室内空气干燥, 一丝风都吹不进来,烛火晦暗不明。
白亦宸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杨初初。
烛火将他一半的面部轮廓照亮,清晰的下颌线条, 此刻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
杨初初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白亦宸目光深邃,如碧波寒潭一般,幽静至极。
“小哥哥,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拆穿我呢?”杨初初语气淡淡。
白亦宸道:“你既然要装……自然有你的理由。”
杨初初抿了抿唇角,凝视他:“小哥哥……我小时候,做了个梦。”
她声音很轻,呼吸很慢。
“梦里有人告诉我,十五岁之前,必须要装傻……还不能让人看出来。若是被人发现我不是真傻,便会心绞痛。”杨初初唇角挽起一丝苦笑。
白亦宸看着她,蹙起眉来。
杨初初忍住帮他抚平眉眼的冲动,继续道:“于是,我开始在所有人面前装傻……只要大家觉得我傻,日子就能平平安安过下去。今日,便是我装傻不成,差点被父皇识破,所以犯了心绞痛。”
“小哥哥,你看啊,是不是很荒唐?虽然很荒唐,但这件事是真的。”顿了顿,杨初初深深看进他的眼里,道:“我为了好好活下去,不得不欺骗所有人,这并非我的本意。”
白亦宸沉默了一瞬,眼中有些不明的情绪涌动。
他开口问道:“那为何在我面前,你后来不装了?”
杨初初淡笑一下,道:“因为我发现,你不一样。”
“你从来没有把我的当傻子,是不是?”
白亦宸看着杨初初,没有说话。
杨初初又自顾自道:“所以啊,我在你面前,就算不装傻,也不会心绞痛。”
所有的人都先入为主,将她当成个傻公主。
唯独他,将她当成了一个正常人,他尊重她,爱护她,从来没有因为别人说她傻,而轻慢她。
杨初初看向白亦宸,他眸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初初道:“小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顿了顿,她忽然笑了:“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不能做真正的自己,只能演成人们心中想的样子。很可笑,对不对?”
杨初初看他,美目含着漫漫水光,表情有一丝倔强,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
她不想骗他的,她也不想骗别人,但她没有选择。
他对她那样好,但是她却在他面前装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坦诚地告诉他……换了谁,都会生气的吧?
杨初初抿唇,看向白亦宸,自刚才开始,他就一言不发。
杨初初抿了抿唇,眼中氤氲,低声道:“小哥哥,你若觉得我虚伪,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这样的话,可能活不下去。你如果不想再见我……从此以后,我可以在你面前消失……”
杨初初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了。
“初初。”白亦宸轻声唤道。
杨初初抬眸看他,青葱似的手指,嵌入掌心。
白亦宸凝视杨初初的眼睛,声音很低很低:“一个人装了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杨初初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白亦宸。
她方才还在若无其事地解释自己的伪装,听了这句话,忽然胸腔微热,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所有真实的情绪,都不能和别人分享,因为会违背人设,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杨初初好似一个独行已久的旅人,迈过一座又一座高峰,脚磨出了血泡,汗水打湿了衣衫,也一直咬牙坚持。
这份坚强,却在遇心疼和理解之时,立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她哭得双肩微耸。
这些年的隐忍、委屈、孤独一起涌上心头,冲破了往日的防线,泪水如决堤一般,顺着脸颊簌簌而落。
白亦宸轻叹一声,伸手,将杨初初拥入怀中。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轻轻抚上她的背,柔声道:“以后,在我面前,就别装了。”
在他面前,她应该做真实的、快乐的自己,不用再心惊胆战地伪装自己,迎合别人。
杨初初小声抽泣着。
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泪水溢满了他胸前衣襟,她娇软的身子,无力地依靠着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木香,让杨初初逐渐安静下来。
白亦宸抬起她的脸,伸出手指,轻拭她雪腮上的泪痕,声音温柔:“我会帮你一起保守秘密,别害怕。”
杨初初才停下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白亦宸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好不好?”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杨初初哭出了多年的委屈,心里轻松了不少,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
看起来很乖。
白亦宸忍不住抚摸一下她的长发,道:“今日你折腾了一天,早些睡。”
明早皇帝恐怕要提审全妃,杨初初自然是要去看的。
但此刻,杨初初并不想去思考全妃的事。
她认认真真看着白亦宸,他微微蹙着眉,眼里满是温柔,声音沉沉如水,手指温暖地停留在她耳后。
杨初初红着眼,娇娇俏俏地盯着他:“那小哥哥哄我睡。”
白亦宸勾唇笑了笑:“不是不装了么?”
杨初初理直气壮:“小哥哥分不清什么是装傻,什么是撒娇吗?”
白亦宸的眉头终于舒展,他轻笑一声,将她放到床上。
杨初初继续耍赖:“我要听故事。”
白亦宸淡淡笑道:“好。”
他想了想,讲起了这两年在北疆的见闻。
室内被炭火熏得暖暖的,香气袅袅,静静幽幽。
杨初初听着故事,缓缓闭上眼。
睫毛上还挂了些许晶莹的泪珠,嘴角却已经轻轻翘起。
白亦宸讲了一会儿,见她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慢慢停了下来。
白亦宸握住她放在外面的小手,想放进被褥之中。
细腻柔滑的小手,和他长满薄茧的手指,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手背雪白,肤若凝脂,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白亦宸看了杨初初一眼,她一动不动,彻底睡着了。
他心中一动,轻轻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然后帮她把被子盖好,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悄然离去。
-
杨初初这一觉睡得极好。
若不是桃枝来叫她,恐怕她要睡到日上三竿。
“公主,公主!”桃枝轻轻推醒杨初初。
杨初初秀眸惺忪,见到桃枝着急的神情,立即清醒了几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桃枝连忙道:“太医传话过来,说二殿下早上醒来了。”
杨初初一听,立即起身,急急道:“快帮我洗漱,我要去看二皇兄。”
杨初初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急匆匆地赶往明德宫。
平日里心绞痛犯了,总是要好几天才能完全恢复,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睡醒,她已经恢复了大半,人也精神了许多。
杨初初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明德宫,只见小明子守在门口,一看就是在等她。
“七公主,您可来了!殿下醒了……他、他一句话也不说,奴才看着害怕……”小明子的眼睛下面,挂了两个极大的黑眼圈,实在是憔悴极了。
杨初初看他一眼,道:“小明子辛苦了,我去看看二皇兄,你快去休息一下。”
小明子应了一声,又道:“还请公主劝劝我家殿下……此番事件,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小明子说着,眼眶又红了。
他跟了德妃和杨谦之许多年,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突闻事变,也是难以接受。
杨初初点点头,道:“交给我。”
其实就算小明子不说,她也会来看杨谦之的。
没有人比她清楚,这些年来,杨谦之在德妃的病上花了多少精力。
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要好起来了,却忽然一下被打碎所有的希望,换了任何人,恐怕都接受不了。
杨初初默默来到杨谦之的寝殿,她轻轻叩门:“二皇兄……”
没人应声。
杨初初便大着胆子,默默推开了门。
“二皇兄,初初来看你了!”她绕过屏风,一步步往里走。
室内弥漫着熟悉的药香,窗棂未开,室内有些昏暗。
杨初初叫了两声杨谦之,但都没有人回应。
直到杨初初走到床榻前,才停下了脚步。
杨谦之呆呆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那个拨浪鼓,已经旧得脱了些许颜色,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杨初初心中微动,走近了些,低声道:“二皇兄……”
杨谦之没有抬眸,仍然静静摆弄着手中的拨浪鼓,他轻轻摇了摇,拨浪鼓发出两声“咚咚”闷响。
“这是母妃,唯一陪我玩过的物件。”杨谦之淡淡道。
他双目空洞,好像在看拨浪鼓,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母妃一直身子不好,听嬷嬷说,就连我的孩提时期,她都没能抱过我。”杨谦之缓缓诉说着,语气中,是道不尽的遗憾和悲凉。
杨初初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
她凝视着他,才短短一天,他的下巴就长出些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狼狈,与昨日出宫的意气风发,简直大相径庭。